“苟富贵,莫相忘,种大人,日后平步青云,可别忘了吾等……”有人道。
    “不敢不敢,说笑说笑。”种苏忙谦道。
    “呵呵呵呵。”
    众人全都看着种苏。
    种苏抚额,完全能够明白他们的心思。毕竟她从第一天上任起,就“与众不同”。最令人不解的,明明最开始被陛下不待见,甚至还挨了打,罚站数日,为何忽然又获得陛下青睐。
    之前种苏被罚时,许多疑问就已憋在众人心口,只是打听不出来什么,也怕惹祸上身,不敢乱问,如今情势不一样,难免想一探究竟。
    “机缘巧合,我偶然遇见过陛下,当时不懂规矩,多有冒犯。后来得蒙陛下宽宥,又机缘巧合护驾了一回,因而……本乃臣子本分,却皇恩浩荡,当真受宠若惊,受之有愧。”
    种苏拱拱手,说道。
    事到如今,不给个说法显然说不过去,毕竟是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可能完全瞒得住。只是这“说法”如何说,却有讲究。
    当日的绑匪案真正知晓内情者寥寥几人,但慢慢的,群臣间虽不敢明目张胆,却也慢慢的走漏了些风声。而种瑞之名本就在案宗上,有心人一查便知。
    进而自然能够通过这其中的关系,联想到定是在那绑案过程中,种苏不知李妄身份,有所冒犯,因而惹得陛下不喜。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陛下会“莫名其妙”惩戒种苏这刚上任的小官了。
    种苏言语模糊,说的不甚明朗,却也给出了一定信息,反正这事是能查到的,但事关陛下本人,不会有人敢公然谈论,以及探究到底。
    至于所谓的“护驾”,指的则是长鸾殿中截猫一事,这事本就众人皆知,确实有功。
    为何现在方赏?君心难测,这谁说得准呢,倒没甚好质疑的。
    众人听罢,点点头,虽仍疑虑重重,但总算勉强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也就不再多问,纷纷恭喜。
    而种苏拿着那宫牌,也领悟到了李妄真正的意思。
    “那,日后还是写信?”种苏那时这样说。
    “随你。”李妄那时这样回答。
    然而在此之前,李妄还说过这样一句话:“既都在宫中,便不必再写信,直接说吧。”
    这宫牌的意思,大抵则是,以后自觉点,自己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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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两章合一
    不想升官的升了官, 真是世事难料,缘分难说, 种苏当真不知说什么好。
    “你很可以嘛。”
    种苏没有炫耀之意, 但面对裘进之面上那复杂的神色时,郁闷之余,也禁不住一笑。
    “我老子折腾半生, 都还没这玩意呢。”裘进之拿着那飞鹤宫牌翻来覆去的看,眼中哀怨,酸涩,嫉妒之意尽显,“再过些日子见你,我是不是得叫你大人, 行拜见之礼了。”
    种苏抚额, 摆摆手,示意他适可而止, 别闹了。
    “接下来怎么办?”裘进之接着问道。
    每次都是这句,种苏当真害怕听到,也听的疲了。
    怎么办怎么办,谁知道怎么办。
    事态的发展出乎意外,然而却又似乎回到了原点,没了“贾真”的这二重身份,自然少去大麻烦,以后只要守好女子身份不被发现即可。这一点上种苏他们做过相当充足的准备,还是很有信心的。
    但如今看似回到“原点”, 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言, 局面朝着曾绝对没有预料过的方向而去, 已脱离掌控。
    种苏当然是希望从此以后跟李妄“再不相见”, 再无任何瓜葛最好,但李妄一旦开口,她便没有选择的余地。
    李妄不追究其罪不说,竟然还“不计前嫌”,仍仿若从前般相待,委实像个谜。
    “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其一:远离陛下,跟之前计划的一样,切断私人联系——这眼下显然已行不通。便唯有其二:紧抱陛下大腿,尽心伺……相待,加深感情,最好让陛下对你情深义重,难以割舍。如此日后方有求情余地,活命之机。”裘进之说道。
    这话听起来无比熟悉,正是不久前遭遇“贾真”危机时的局面,如今情况类似,然则其难度系数却更高出数倍,前路也更加未卜。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唯有往前走,直到抵达终点那日。
    是生是死,都随它去吧。
    历经了前几次的大风浪,种苏现在承受能力更上一层楼,已不像之前那般一惊一乍,反而能够平静以待了。
    于是这之后,种苏便自行到长鸾殿中去。按照和李妄通信的习惯,通常在休沐日或者节假日后,于中午时分,前往长鸾殿,与李妄共进午膳,闲话片刻。
    这件事比当初种苏挨杖刑罚站更令人瞩目,甚至引起了当朝两大丞相的注意。
    “嗯,种瑞是吗?此乃你之荣幸,尽心侍候陛下,不可出了差错。”王道济说。
    “唔,陛下有人相陪,倒是不错。有劳种大人了。”杨万顷说道。
    这两人偶尔碰见种苏,各自叮嘱了两句,倒未多说,亦未多问。以他们的身份,自然是知道绑匪案的,大抵比旁人更清楚些,至于其中细节,倒没那么重要,大体是吻合的。
    “是。下官谨记。”种苏应道。
    入朝已有些时日,种苏也更清楚当前的朝政局势,王家身为四大士族之首,其他三家已湮灭在历史的洪流中,唯有王家历经数年屹立不倒,迄今仍举足轻重,在朝中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
    如今朝中分为两派,一为王相,一为杨相,王相背后是仍试图把控权利的王氏家族,杨相背后则是要消除士族巩固皇权的年轻皇帝。
    这其中具体的曲折弯饶非一两句话说的清楚,种苏不甚了解,却知道决计不能掺和进去。她对两位丞相都“一视同仁”,一样的不卑不亢,一样的恭敬有礼,规矩应对。
    幸而两人对她也似乎不甚在意,说过那么一句后,便各自离去。
    只是不可避免的,种苏还是由此在满朝文武中小小的出了名,至少众人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人。
    龙格次则十分高兴:“哎呀呀,小瞧了小瞧了,景明实非池中之物啊,太好了太好了,朝中有人好办事,又多个便利。”
    种苏摇摇头,哭笑不得,却也知道龙格次只是调侃,嘴上说说而已。
    一则她到底官阶低,根本参与不了什么朝政,二则龙格次此番来康到底所为何事,迄今并未明言,倘若真有求于人,也定是私下联络真正说得上话的权臣要职,哪会这般明目张胆的到处勾搭,万一被参个勾结之名,双方都得遭殃,何苦来哉。龙格次又不傻。
    不过许子归与种苏都算老早便跟他相识,倘若他两真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于公于私,小事上起码倒的确能多些便利。
    “快说说,你是如何俘获你们皇帝芳心的,快教教我,过些日子得再进皇宫,我要将你们陛下一举拿下。”龙格次兴致勃勃相问。
    种苏:……
    种苏便将之前的说法又说了一遍,比上回受罚后告知两人的,只多了护驾一说,前后俱对得上。
    “原来如此。”龙格次明白了,“英雄救美,可遇不可求。”
    种苏也已习惯龙格次说话的方式,懒得纠正,淡然听之。
    许子归点点头,那眼中却带着抹探究之色。
    他供职翰林院,亦在宫中行走,作为当今最年轻的登科状元,仕途最为光明,却也还未曾获得赐膳,与天子进膳这类殊荣。
    那眼神只是倏忽一会儿,很快消失,种苏却是注意到了,微微一顿。
    这是羡慕嫉妒吗?倒不至于。心中不舒服了?好像也不是。许子归似乎不是这样的人。
    “怎么了?”种苏想了一想,笑道,“子归不会在心中笑我吧。”毕竟此番升迁非政绩政务之能的正式擢升。
    “哪里的话。”许子归忙道,“只是前不久景明兄尚受罚挨训,如今却峰回路转,天壤之别,子归虽身在朝堂,却也觉得奇妙。”
    许子归旋即又笑道:“不过景明兄性子洒脱,但凡与之相处,没有几个不喜欢的。陛下见了青睐有加也是情理之中。只是……”
    许子归顿了顿,接着道:“此处就我们几人,也就直说了。只是伴君如伴虎,景明兄如今虽得陛下青眼,但君心难测,日后还须谨慎小心些……”
    种苏忙道正是。
    “此时说这话似有阿谀‘攀附’之嫌,但我从前这样说,如今也还这样说,日后万一有需要用得上的地方,景明兄尽管开口。”
    这话许子归之前便也说过,如今眼神一如从前清澈,诚恳。种苏听得此言,心中不由感到温暖。
    官场如战场,种苏虽涉朝堂不深,但短短时日,已稍稍有所体会,在官场上混大抵没有一个容易的,高有高的难处,低有低的难处。
    种苏心有所感,先谢过许子归,旋即也真诚道:“你也一样。朝堂之事我知之甚少,懂得不多,不一定能帮得上忙,但若你有什么烦心事,或想找人喝喝茶说说话,我定奉陪。”
    想了想,又道:“你年纪尚轻,许多事不必太着急,慢慢来,来日方长,不要太过劳累,身体最重要。”
    许子归自小家中不受宠,寒窗数年,如今虽拨云见月前程无限,但与此同时身上压力也与之俱增。他显然是个少年老成的,大多事都只藏在心里。种苏见他似乎消瘦了些,眉间仍有郁郁思虑之色,方出此言,希望他能稍稍放松些,不要过的太累。
    孰料许子归听了,却微微一怔。
    他抬眸看着种苏,神情似乎有点意外,定定望着种苏。
    “怎么?”种苏微微扬眉。
    “每个人都说我前程无量,都让我不要停下,拼命往上爬,都等着我大有所为,达成他们所愿……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许子归那样子显然有点感动,又有点不好意思,朝种苏笑笑,别开了眼,眼眶竟然有点泛红。
    这一刻的许子归不再持重老成,像个真正的普通的十六岁少年。
    种苏万万没想到许子归竟会如斯感动,她不过说了这么几句话而已,由此可见在他从前的生活中,一定甚少得到过什么关爱。
    如今状元袍加身,光鲜之下,也依旧令人可怜。
    种苏笑了一笑,给他倒了杯茶,笑道:“这就是朋友的作用。”
    许子归也笑了起来,说:“朋友。嗯,朋友。”
    朋友。
    种苏由此想到了李妄。
    “我没有朋友。”
    身为一国之君,先帝先后早逝,后宫空荡,众人或敬畏,或恐惧,或痛恨他,李妄想必都清楚的很,不知他说出那句话时是什么心情。他从未表现出任何的脆弱与遗憾。
    “若燕兄愿意,今后便结交为友。”
    一如后来种苏说出这话时,他也未表现的多么惊喜和高兴。
    但大概因为稀有,虽不见得这份情谊真有多浓厚多珍贵,仍还是颇为珍视的。所以她还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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