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人?自己人里还有这等人才?多年未曾进京,我倒是孤陋寡闻了。”
    说话间那人将绑好的匣子换了个瞄准的方位又试了一回,看着足足21根钢针,分成三次,射到对面树上,嘴角的笑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那些个习惯了带着磁石试探的,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东西。”
    他这里试用的高兴,说的乐呵,后头跟着的两个手下自然也不会当聋子哑巴,顺着自家头领的话头就开始赞上了。
    “钢针也就罢了,可知道这上头涂了什么?眼色如此吸光,我刚才去屋子里试了,灯火都看不出反光来。”
    “不知,许是独门的东西。”
    “我在想,这涂料若是做到匕首上,是不是会更好用些。”
    匕首?这虽然只是因为要捧上司臭脚随口说的,可一出口,三个人却立马眉眼一挑,想到了关键处。他们这些暗探,夜里的行动可不少,若是能……那能用的东西可就越发的多了,顺手的东西多了,那任务完成起来的难度自然也会低些。
    “咦?这个想法可以啊。”
    “对对对,一会儿和大人说。”
    后头听了半响的文官也不是笨蛋,一听他们的对话,也想到了。有两个脑子快的忙拉扯着走到一边,小声嘀咕:
    “还是得去探探,到底是哪个这么本事,若是能将咱们的兵刃都这么收拾收拾……咱们如今总是被东厂压一头,再不上心些,将来怕是越发的没脸了。”
    “只怕南衙的人不会说。”
    “那也得试试,就是不成,好歹是自己人,总能兜转的过去。”
    这些个厚脸皮的,若是让郝成刚知道他们有这心思,怕是都能冲过来打杀一场了。作为后勤军纪部门,他们挣点功劳,在上司面前露点脸容易嘛?就这么一点子事儿还想撬了去,实在是不当人子。
    可惜,郝成刚不知道,而南北镇抚司自来人员流动的挺勤快,所以喽,在有心算无心之下,没多久,包三儿还是让北镇抚司的人给知道了。
    可也因为知道了,这些人一时反而不好直咧咧的上门,将人拢到北镇抚司去了。为什么呢?南镇抚司的人因为是后勤人员,和锦衣卫最上头的官员们沟通比不得哈北镇抚司,所以他们不知道包三儿是被皇帝盯上过的,可北镇抚司不一样啊,这档案啊,暗探啊,都是他们来的,他们能不知道?
    这知道了……被皇帝看中的人,他们能随便动?谁知道皇帝就这么放着这么一个人,不给恩典,不露身份是什么意思呢。万一皇帝有什么打算,他们下手,岂不是乱了皇帝的布局?
    于是乎,就在包三儿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消息在北镇抚司转了一圈,最终又波澜不兴了。唯一的区别或许是,自此他的食铺里,北镇抚司的人也开始往来吃饭了。也不知道这算不得上近距离观察盯梢。
    “咱们的生意如今是越发的好了。”
    腊月过了二十,街面上供应年货的铺子都开始陆陆续续的收拢盘点,年已经近在眼前了,包三儿家的食铺生意却引来了有一个小高峰,一日比一日忙碌,以至于包三儿不得不将金银铺子交给了春嬷嬷看管,自己领着老韩头和后院一窝的小子们过来帮忙。
    可就是这样,也颇有些忙不过来,每日从开门到关门,竟是只有午时过后的一个时辰是可以歇着的。累的他每每到了这时候,坐下就不想起来了。
    可再怎么忙,过年该干的事儿却不能少啊,像是这会儿他趁着空闲就得安排起来,好歹也是家主是吧。
    坐在柜台后头,包三儿拉着老韩头一边喝茶解乏,一边闲话商讨着。
    “咱们家过年的东西都采买好了?”
    “放心吧,三爷,都好了,咱们自家开铺子的,吃喝的东西很多都不用特意采买,一早就让铺子送来了,都存在厨房那边呢,到了时候做好了在拿到后院就成。”
    对,这个很方便,他们家什么都可能却,吃的却绝对不会缺。
    “咱们过年怕是没什么可休息的功夫了,毕竟巡城的兵丁和看守宫门的,都得轮值,到时候给大家伙儿多点年礼吧。”
    “只要有钱挣,过不过年的又有什么打紧。”
    这个老韩头早就料到了,也和铺子里的人都说了,因为前头几日包三儿刚给了个大红包,众人心正热着呢,听到过年上班,自是没人会摇头,不但是不摇头,一个个的还因为老韩头说到时候会在铺子给置办一桌好菜犒劳,高兴的不要不要的。
    寻常人家过年能吃什么?能有铺子里这样肉食荤腥不缺?这一顿饭可只值不少钱的。铺子里的人只有觉得占便宜的。
    这会儿竖着耳朵听包三儿说还要给年礼,都不等老韩头帮着回话,那武家二郎就先开了口,一句有钱挣,那真是将所有人都说笑了。
    坐在蒸格前的老陆还难得开口逗趣了一把说到:
    “本以为今年得咱们几个没人要的老头自己花银子乐呵呢,不想连着这都省了,白吃白喝到这份上,三爷,老头可是来着了。不到闭眼,您怕是赶不走喽。”
    “赶什么赶,像是您几位这样的,我乐的长长久久的处着。别的不说,光是因为你们,我这少了多少的麻烦?”
    可不是,因为厨子是公公,不知道内情的都觉得,这铺子和宫里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一个个对着这食铺敬着呢,别说什么街面上的混子,各个衙门的油子了,就是一些小官,都得多给几分脸面。
    “对了,新衣裳怎么弄得?我听春嬷嬷说,大哥二哥家接过去了?”
    吃喝不愁,可这么些个人的衣裳却是个大问题,没法子他家里旁的都不缺,可能做针线的女人实在是没有,光是一个春嬷嬷能顶什么用?为此他还特意让老韩头去寻了成衣铺,想着索性从那边直接采买。不想这里刚吩咐了下去,第二日却听春嬷嬷说,自家大嫂二嫂从小满那儿听说了这个安排就恼了,直接上门来找老韩头取了买成衣的银子,去了布庄采买了一大堆的布料。
    “是,大奶奶说他们两家人手足的很,再多的衣裳也能赶在年前给置办妥当了,咱们很不用这么抛费。对了,大奶奶还说,您要是手头这么松散,还不如多置办点年礼送去给她当辛苦费孝敬。”
    这话说的虽然十分的不客气,可包三儿又不傻,自然知道只是随口说笑的,是大嫂子他们知道他的难处,帮衬他的借口罢了。所以听着十分的高兴,并且顺着坡的就往下接,
    “大嫂子这是管了大哥不算,连着我家也一并想管着了,罢了罢了,谁让她是嫂子呢,就听她的。至于年礼?我索性抠唆到底,年三十那日多给置办些好菜送过去,想来这年礼大嫂子一定喜欢。”
    确实会喜欢,年夜饭桌子上能多丰盛些,哪家能不喜欢?而且都不用包三儿年三十再用这一招,别人已经先想到了,比如后街铁匠铺的老孙头,就是第一个。
    大老远看到老孙头冒雪往他铺子来,包三儿第一时间就是看他天色。这可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呢,这老头怎么就过来了?
    “老孙叔,怎么这会儿过来?今儿的肉菜不是红烧肉,您难不成又喜欢上咱们家的酱鸭子了?”
    “不单是酱鸭子,就是红烧羊肉我也喜欢。”
    老孙头人没进门就开始扑打身上的雪花,等着脚跨进来,身上已经清理的差不离了,可他依然没直接到里头坐下,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感觉温度合适了才到了桌边坐下。这一套缓进的做派,一看就是包三儿教的,老韩头笑着点了点他,又给上了一碗姜茶。
    “你老小子,这会儿来说这样的话,让老头我猜猜,莫不是要请客?不然不能这么大气。”
    “怎么不能?我年夜饭就准备这么大气。”
    咦,刚说了给兄嫂送菜的包三儿眼睛一亮,笑着问:
    “老孙叔,莫不是你想着年夜饭的菜直接从我家定了?”
    “嘿,你小子,脑子倒是不慢,确实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喝一口姜茶,老孙头乐呵呵的说到:
    “我刚接了个大活,年三十前要做完,算了一下,一家子一起来,都赶得很。这么一来这年夜饭怕是没功夫自己弄了,好在有你家在,不用多花多少钱就能吃顿好的,所以啊,我索性就大气一回了。包三儿啊,你看你孙叔这招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好了,他也是真没想到,过年了他这食铺居然还有发展出了全新项目来,真是够让人高兴的。来,给个大拇指点赞一下!
    “孙叔,这招好。”
    包三儿露出一嘴的大白牙,越看老孙头越像个财神。眼睛扫向周围街面的各个屋子,眼睛都带着金光。
    第46章 微澜,微澜
    包三儿这里因为老孙头的一个年夜饭订餐让他打开了新思路,将这年尾的日子过得都快和打仗比拼了,另一头宫里的皇帝,日子也过得相当的精彩纷呈。
    御书房龙椅的一侧,一块硕大的落地屏风在那儿摆着,只是这屏风上没有什么雕龙绣凤的图样,只有四张纸,写着好些的字。
    是的,大家都猜到了,这上头就是包三儿给皇帝说的四多。看着这上头一张张纸,皇帝的眼睛全是火,他自来不是个偏听偏信的,自打从包三儿那儿听了那么一番话,回来就让人去细细的查了查。
    这世上只要当皇帝的真想知道,在手持特务武器的时候,那就没什么是能瞒得住的。毛毡买出毛毯的价只用了一个时辰,就被核实了。而有了这么一个明确的证据,那么包三儿说的那些自然就有了被相信的基础。
    既然有了相信的基础,那么这四多……哪怕皇帝心下还有保留呢,最起码已经信了一半了。而因为这一半的相信,皇帝的心情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读书人多?贪腐多?宗室多?派系多?呵呵,这样的朝堂,这样的大明啊!”
    每每咀嚼一次这些问题,皇帝就会心里发麻!每每多想一分,就觉得自己这皇位坐的有点悬乎,为此连着几日都吃不好睡不好。而也正是因为这种不安全感,皇帝第一次对自己那个严厉的让他敬畏又忌惮的张先生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张先生也是看到了这些吧,不,或许比这些更多,毕竟一个市井小民和一国宰相能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所以张先生才会这么用那样几乎是满朝皆敌的方式去实施他的变法。那包三儿说,先生以商鞅为范?那大明是到了何等不得不变的地步,才能让这么一个先帝托孤的辅政之臣豁出一身荣辱,摒弃了全族的安危做出变法的决定?
    皇帝越想越觉得大明危矣。可偏偏,这事儿每一桩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干戈,大的皇帝哪怕心里再慌,也知道不可能一下子就解决。所以他特意的做了这么一个落地屏风,放到自己书房的座位边上,不为别的,只为了让自己能时时刻刻的记住,自己还有这么些事儿需要查实,需要解决。
    皇帝其实是个性格矛盾的人,温和又热血。在储君的事儿上,面对满朝威逼,宁可避入宫廷,消极对抗也没学他祖父来场大礼议之争,让鲜血铺满宫门,可见他的温和仁慈。同样在坐稳大明江山四十多年中,几乎打遍周围属国的各场战争也足可说明他的热血强悍。他是大明在英宗之难后,唯一一个还有勇气将军队派出去,打出去的皇帝。
    这样的皇帝即使知道很多事儿需要缓着来,可却绝对不会一动不动,坐等时机。所以喽,那毛毡的事儿就成了他泻火和试探的第一波。
    “张伴伴,毛毡的事儿你查的如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清楚?经手了多少人可知道?”
    张诚这会儿的脑袋那是低的都快埋到胸口了。这事儿让他查?他怎么查,往上找了十年的账册,上头都是这么记录的,你说这事儿让他怎么办?
    “奴婢暗地里查了近十年的账册,都是这么记录的,再往上,想查下去,怕是得惊动人了。毕竟陈年旧账有专门归档的地方,不是奴婢能插手的。至于经手的人……奴婢惶恐,实在是查不到,至于经手的人……皇帝爷爷,奴婢试探了一二,发现采买经手的,只以为记上的是毛毡,而兵部、户部记账的也只知道是毛毯,倒是这中间转手递单子的……颇有些蹊跷,近些年竟是从没换过人,奴婢已经让人去查探那人的背景了,许是从这上头能探出一二来。”
    张诚回答的声音没有半点的波澜,即使心跳的都快自己跑出来了,表情依然像是不知道他这一番话会让多少人头落地一般。
    他终究是皇帝的奴婢,再大的事儿也没有忠心皇帝要紧。
    竖着耳朵听着皇帝的动静,张诚眼睛却连抬都不敢抬一下,静静地等着皇帝的反应。
    “呵呵,咱们这朝堂的能人还真是够多的。”
    求别笑,这声音听着就让人发冷!咱们能好好的来不?您说话,要怎么办,奴婢都挺您的,该抓抓,该杀杀,成不?
    张诚这会儿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就该拉着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一起来了,虽然有分了功劳的可能,可好歹事儿也能有人分担了呀。
    “还要多久才能查明白?”
    “若是只这个经手人,奴婢算了算,三日应该能成了,可若是想往前找……陛下,许是还要锦衣卫和东厂一起才成,毕竟有些事儿他们那边应该也有档案。”
    他只是个太监!即使是皇帝身边的伴当,也有自己的人手,可到底触角有限。别忘了他上头那可是还有个冯保呢!他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好不。
    张诚很委屈,可却不能说,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趁着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多拉几个下水。可惜,皇帝这会儿对他想的帮手正不满意着呢,作为他的耳目,这两大特务衙门居然没告诉他这个,你说当主子的心下能没点想法?
    “他们?这么些年没报上来,怕是自己都不干净。”
    “再不干净,只要皇帝爷爷您说话了,他们就是割肉放血,也不敢糊弄您。再说了,这事儿……他们未必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这倒是实在话,锦衣卫也是人,东厂也要吃饭,有些事儿若干系不大,秉承着水至清则无鱼的潜规则,这些人自是不会多嘴。
    只可惜,这零星着看不算大的开销,一年年累计起来却成了大数字,而他们这个皇帝又是个爱财的,所以……摊上事儿了吧!亏得他有情谊,还知道拉他们一把,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张诚在心里自己和自己絮叨,上头皇帝也算是接受了他的说法,七八年的皇帝当下来,哪怕只是个人皮图章呢,该懂的也都懂了,如何不懂这些人的心思。不过让他这当皇帝的这么憋屈,敲打一二总是少不得的。
    “上两个月朱希忠就曾告老,说是年纪大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差事上有些力不从心。朕记得,早两年他就不怎么管了吧!除了替皇族祭祀,锦衣卫如今的差事好像都是他手下人做的?”
    张诚心下一凛,难道要拿朱大人开刀?若是那样,哎呦,朱大人这么些年的脸面可就……应该不至于吧!那可是成国公朱能的玄孙。(历史上朱希忠万历元年就死了,刘守有万历十一年才接位,中间十年锦衣卫没有老大,感觉没法子写,所以这里稍微拖一拖)
    “是,如今帮着朱大人跑腿办事儿的是刘守有。”
    “刘守有?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理河道颇有成绩的刘天和的孙子?”
    “陛下好记性,确实是他,那刘守有也算是名臣之后,只是他不喜文事,武事上却颇有些天分,早年就得了武举人的功名,据说正想着考个武进士呢。朱大人喜他知上进,便多有提拔。”
    “既然这样,一会儿你将人喊来,让他也搭把手,这些个蛀虫,不好生抓出来,还不定要浪费多少国帑。等等 ,他祖父曾做过兵部尚书……先不用他,先让东厂去查,若是和刘家无关,再用他。”
    张诚听见吩咐,忙不迭应承下来,见着皇帝没有别的嘱咐,赶紧后退着走出了殿门,一手招了边上候着的小太监去东厂喊人,一边开始擦额头上的汗。并反复的咀嚼刚才皇帝说的每一句话,生怕自己有什么理解差错。
    越是咀嚼,张诚这心啊,就越是绷紧了铉。只因为祖父是兵部尚书,所以这刘守有就……都说帝王多疑,往日他还觉得有些夸张,自家这主子性子最是和善,可这会儿……皇帝就是皇帝,再好说话,那也是会龇牙的。
    “你怎么在外头?”
    来人是冯保,这会儿的东厂老大,也是皇帝老爹留下的辅政内相,大明内宫的权宦,李太后的臂膀,张阁老的政治盟友。
    年近六十的他这会儿已经是两鬓斑白,形容苍老,背脊带着常年躬身留下的曲线,颇有些行将就木的味道。可即使如此,站在权力巅峰的他依然行走如风,威势赫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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