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将耳朵竖起来,却也没有读心术,自是不可能听到弟弟妹妹们的心里话的。
    默默为长枫祈过福,如兰她们已经纷纷从蒲团上起身。墨兰听到身旁的动静,睁开眼瞧了瞧正在拍膝盖儿上并不存在的灰的如兰,和在一旁帮她一起拍的明兰,终于还是在心里小小声补了一句:“也希望长柏哥哥能一举中榜,光耀我盛家门楣。”
    “四姐姐,你还没好么?”明兰出声问道。
    墨兰刚刚为长柏祈完福,就听到明兰正在唤她,匆忙应了一声“好了好了”,也从蒲团上爬起,学着如兰的样子拍了拍膝盖儿上的灰,可两个妹妹就那样静静地等着她弄好,明兰也没像帮如兰那样上来帮她。
    墨兰有点小失落,却又说不上来自己为何失落。明明十多年都是这么过的,现在姐妹几个的关系已经好了很多了,她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更何况,她以前被小娘挑唆着,没少在父亲面前说如兰的坏话,如兰能既往不咎,已是大度,她也不该对妹妹们抱有更多的期待的……
    但其实,她内心深处,是羡慕如兰和明兰的关系的,也羡慕她们各自有交好的小伙伴。不像她,走到哪里都总是自己一个。
    完成了今日来玉清观的目的,也快到中午了,王若弗便打算带着孩子们回去。如兰却说:“母亲,我想吃素斋!”
    王若弗皱眉,瞥了女儿一眼,“你这个无肉不欢的,什么时候对素斋感兴趣了?”
    如兰便扑上去搂着王若弗的胳膊撒娇卖痴:“母亲,听闻玉清观来了一位新的大师傅,那素斋做的,明明没用肉食,却比用了更鲜美可口呢!母亲~”
    “唉,”王若弗叹了口气,“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吃嘴!”
    最后却还是应了如兰,今日午饭便在玉清观用了。
    “顾二叔果然没骗我,这玉清观的素斋当真是好吃!”如兰边往嘴里塞食物,边嘟嘟囔囔。
    她嘴里还有食物,说得不甚清楚,王若弗却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顾二叔”三个字。当即便挂上一脸八卦的笑,问自家女儿:“如儿啊,你什么时候,同顾家二郎走得这般近了?我听闻你日日散学后同阳哥儿一道去找他呢!”
    如兰还没来得及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听到母亲的问题,加快了咀嚼的速度。阳哥儿便先替她答了:“姐姐喜欢听大哥哥讲故事!他将战场上的故事讲得可好了!有些地方比师父说得还好呢!”
    “哦。这样啊。”王若弗闻言,却是不大信的。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会对战场上的事情这么感兴趣?怕是对讲故事的人感兴趣吧?
    这时候,如兰也将食物咽下肚,顺着阳哥儿的话往下说:“是呢是呢!顾二叔真的没上过战场么?可他讲得实在是真切,将战场上那刀光剑影的,说得真真儿的!”说这话的时候,她满脸崇拜的样子。
    王若弗瞧着,更加觉着,顾廷烨这一世定不是单恋她家如兰呢,现在俩人分明是双箭头啊!喜得她当即夸起顾廷烨来:“可见人家顾二郎胸有大志,又文采斐然,更重要的是,性子好有耐性,不然,能愿意天天被你……被你俩烦?”
    明兰听到王若弗说那人“性子好”,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王若弗却没注意到这点儿小细节,仍旧是没口子地夸着顾廷烨。
    如兰一开始还同她一起夸,后面觉得无趣起来,便一直往嘴里塞食物。
    于是,她就吃撑了……
    瞧着女儿都快走不动道儿的样子,王若弗也不敢直接让她去坐马车,再给颠儿吐了!索性让三姐妹去观里散散步,消消食儿。她则带着困了的月姐儿阳哥儿去观里的厢房午睡。
    “母亲,我也要去散步消食儿,我不困!”阳哥儿抗议着。
    “不,”王若弗无情拒绝,“你困了。”
    小家伙反抗无效,只得被王若弗带去睡午觉了。
    那边,姐妹几个在树荫下来回走动消食。如兰想到刚刚在饭桌上说起顾二叔,便对墨兰说:“四姐姐,我跟你说,阳哥儿这回可没夸张,顾二叔说起故事来,那可不比张先生差!虽说张寄瑶的原型是张先生,但我觉得你也可以加些旁的人的经历进去,丰富剧情嘛!不如你和我一道去听顾二叔讲故事吧?他讲得可好了!”
    墨兰正想应下,又想起方才嫡母的表情和举动,那分明是想把嫡妹同顾二叔凑到一处去的……她还是别去讨人嫌了,万一惹恼了嫡母,总是不大好的。便想了个由头拒绝:“我就不去了吧,下一册我得在一月之内写完,时间不大够用呢。不若,五妹妹先把顾二叔同你说得故事记下来,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儿,你再说与我听。”
    “好吧……”如兰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可不敢保证,一个月之后我还能记得多少啊!”
    墨兰温温柔柔地说:“没关系的,你记得多少就说多少。”
    如兰这才应了。
    墨兰想着,若是如兰天天来给她说故事,是不是,她就能同这个妹妹更亲近些呢?
    可没了话本子这个话题,如兰好像和她也没什么话说,转头和明兰叽叽喳喳起来。墨兰微微垂下头,方才的好心情瞬间没了,又有些失落了起来。
    她们不知道的是,永昌伯爵府的梁六公子,梁晗,此时正远远地坠在她们身后。目光近乎炙热地盯着墨兰的背影,仿佛要将小姑娘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似的。
    他的小厮双瑞在旁边小声提醒:“公子,我们出来得够久了……再不回去,大娘子该问了……”
    梁晗恋恋不舍地收回自己眷恋的目光,低低应了声:“知道了。”却瞧着姐妹几个又走了好几圈,才移动步子,准备回去。
    见他终于动了,双瑞微微松了口气。
    可梁晗却一步三回头,走出去几步,就回头瞧一眼;又走出几步,又回头瞧一眼……如此循环往复,将双瑞都给整无语了。
    最后,还是墨兰拯救了他。
    她心事重重地跟在两个妹妹后面,突然若有所感,往梁晗的方向扭头看过来。吓得梁晗一个箭步蹿了出去,藏在了一棵树后面。于是,墨兰便只瞧见了双瑞。
    双瑞是最近才跟在梁晗身边的,他之前的贴身长随挑云的老母病了,梁晗便给人放了假,让他照看好家里的事儿再回来伺候。所以,墨兰是没见过双瑞的。自然也不会知道这是梁晗的小厮。
    梁晗偷偷跟着她的行径,也就这样被混了过去。经了这么一遭,梁晗怕被墨兰发现,赶忙下山回府了。
    回到梁府,梁晗又喝起了酒。双瑞知道,自己这位公子算得上是家里顶顶好伺候的主子了,人长得好,脾气也好,从不责罚下人。一向胆小的他,在梁晗身边伺候了几天,也敢大着胆子去劝主子了:“公子,您少喝些吧!若是明日到大娘子面前请安时还带着醉意,大娘子又该说您了!”
    “我心里有数。”话虽这样说,梁晗往口中倒酒的动作却半分没缓。
    双瑞想了想这位遣了人日日盯着盛府,今日又和痴汉一样偷偷瞧人家姑娘,便换了个说法:“可您上次吃醉了酒大娘子就罚您三日不能出门,若是再被罚……恰好赶上盛四姑娘出门……您不就去不了了么?”
    闻言,梁晗的手顿了顿,终于还是放下了酒杯,低声道,“你帮我去大哥那里,要一份醒酒汤来。然后替我烧水,我要沐浴。”
    双瑞如释重负。
    喝过醒酒汤,又洗漱过去了去一身酒气,梁晗方躺上了床。
    合上眼,墨兰的身影却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闹得他浑身燥热,怎么也睡不着。
    好在,酒劲儿缓缓上来,他借着这几分醉意,才慢慢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又见到了墨兰。
    先是初见时的墨兰。胆怯得像只小兔子似的,跟他说话都要用团扇死死挡住脸。可一说起自己的诗,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却又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再是和他渐渐熟络起来的墨兰。这时的她,终于可以隔着一米远的距离,不用团扇挡着脸,和他谈笑风生,说说她的诗词,说说她的烦闷。
    最后,是要跟他一刀两断的墨兰。她说:“以后……我们大概就不会再见了吧?”“回去,就把我的信……都烧了吧。”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忍不住一阵阵抽痛。
    墨兰第一次那样求他,他自是照做。可将信烧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从火中夺出来一张被烧去了一个角的信,当做自己往后余生漫长寂寥的唯一慰藉。
    他以为,自己可以忍住的。
    可没想到,越是不见,心中就越是想念。比之前盼着马球会上同墨兰相见时,要更想很多很多倍。
    他觉得,再不见到墨兰,他就要溺毙在这漫无边际的思念之中了。
    可墨兰不让他去见她……
    他没办法,只好遣了人,日日盯着盛家,就盼着墨兰什么时候出门,他能再见她一面。远远地瞧她一眼就好,他不会去打扰她的,就像她所期望的那样。
    却没想到……见了一面,那思念却半分没缓,只以一种更猛烈的方式,险些将他击垮——
    他梦中的最后一个场景,是他将墨兰抱坐在怀里,墨兰穿着一身桃粉色的衣衫,面色也和她的衣裳似的,恰似任人采撷的幼嫩桃花,正娇笑着喂他吃酒。他们就像一对寻常夫妻那样。
    醒来的时候,梁晗只觉得下面湿湿凉凉的,好像尿了裤子似的。
    他匆匆唤了双瑞来帮他换了床单被褥,又去洗了一次澡,这才将浑身火气去得七七八八。
    可那抹桃粉色的身影,却在他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有时候,他都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若是梦境,为何墨兰的一举一动,甚至连每一个表情,都那般真切?
    但现实是,他又有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墨兰。
    那一抹身影,到底只是梦中人,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
    第65章
    “母亲今日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事儿?竟都等不到我午时来您这儿蹭饭?”王若弗从外面挑了帘子进来,亲亲热热地跟老太太说话。
    “你可真是个促狭鬼!”老太太嘴上说她,面儿上却是带着笑的,可见对王若弗这亲热的态度很是受用,“这会儿唤你来,是我方才收到了我一位老姐妹的传信。宫里出来的孔嬷嬷,你可听说过?”
    那自然是听说过的。前世,如儿和明儿犯了错,便是这位孔嬷嬷来家里做了孩子们的教养嬷嬷。只是,这辈子,她在女儿们八九岁时,便从娘家要了一位教养嬷嬷来,还以为这一世,老太太便不会费力请孔嬷嬷来了呢!
    不过,女孩儿多个好老师,她自然也是乐意的。家里又不缺这点子请先生的钱。
    这样想着,王若弗便换上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来,“您说的是那位在宫里伺候过好几个妃子,现如今终于要出宫荣养的孔嬷嬷?”
    “正是。我在宫里的时候,和她有几分交情。前些日子,我听说她即将出宫,便给她去了信,打听她有没有定好要去哪家。不过,我也不敢肯定她会愿意来,这才没跟你说。就刚刚,这事儿啊,总算是敲定了,我便赶紧叫了你来,问问你这个做母亲的意思。”
    “这是为孩子好的事儿,我自然是一万个愿意的!”表态之后,王若弗又开始拍老太太的马屁,“要我说,您可真是家里的定海神针呢!能请了庄学究来,还得亏主君在狱中救了学究的老母,主君同我说,正是那位老安人长得与您有几分相似,这才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伸出了援助之手;现如今,又是有您在,孩子们才能得了孔嬷嬷这么个好老师!我啊,上辈子不知道积了什么福才能得您这么一位又宽和又有本事的婆婆呢!”
    “哈哈哈——”老太太被她逗得大笑起来,“你这岁数上去了,小嘴儿倒是越发甜了!要我说,家里几个姑娘都没你会撒娇卖乖呢!”
    王若弗心说: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且比不上那林噙霜的道行呢!
    不过,她们在说的,是喜事儿,着实是没必要这会儿提起那林氏来扫兴,老太太可比她更厌恶林氏呢!王若弗笑了笑,亲自给老太太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那也得您吃我这一套才行啊!”
    老太太瞧着她熟练的点茶功夫,赞了几句:“不愧是王家出来的姑娘,你这手艺,我是自愧弗如的。”
    “您那打马球的功夫,儿媳我也是见了便心驰神往呢!”
    婆媳两个商业互吹了半天,老太太才又提起了一桩事:“华儿嫁到忠勤伯府,算是高嫁了。她那婆婆和嫂嫂,没少因为她不大懂插花点茶之类的风雅事笑她。家里几个姑娘倒是从小就学了这些,若是议亲上,想往上走一走,也不是不可以。你觉得呢?”
    王若弗在心里思量了一下老太太这番话,深觉老太太是在试探自己对几个女儿的打算,便斟酌着开口:“这门第,倒不是很重要,主要是看人。孩子人好,家里人和睦,便好。要我说,华儿配给那袁家,说是被毁了一辈子也不为过!嫁进去到现在,也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好不容易舒坦几天,又因着我不同意那袁大郎的孩子来家里读书闹将起来了。若不是有她公公压着,她那婆婆甚至想着袁大郎的孩子不能来,便叫我华儿生的也不能来!这又是什么道理?反观淑兰,嫁的虽说是个商户,但两家算是平交,现如今过得却是舒心得紧的。”
    老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就知道你是个疼孩子的!”
    王若弗便凑上去打听:“您这是,有看中的人家了?”
    老太太笑了笑,“早些年,你曾求到我这儿,替那宁远侯府的大郎,求了贺老太太上门去看。她家有个孙子,名唤贺弘文的。人我也亲瞧过了,医术过人,为人和善,家里人口也简单。是个好孩子。”
    贺弘文?虽说前世老太太便想将他和明兰凑到一处去,可那不是在小公爷那头眼看是不成了,明兰的名声在汴京也有些损害,这才被老太太瞧中的人选么?今世还没出明兰和小公爷的事儿,怎的也被老太太提了出来?
    不过,这孩子嘛,倒是个好孩子。前世,听说明兰嫁了顾廷烨之后,这孩子便外出游历,好几年都未娶妻,可见是个痴情的。后来娶了妻子,也算是夫妻相敬如宾。虽然有个表妹麻烦了些……但那人家不是大赦天下才免了流放的么?原本就不应该回京的。若她使使力气,不叫他们家回京……这人倒也称得上是个良配了。
    只是,如儿和明儿,那都已经有着落了来着……“母亲,不知,您是为家里哪个姑娘,看中了这位贺家公子?”说这话的时候,她眉眼间不自觉便戴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老太太瞅她一眼,只说:“放心,如兰是嫡女,她肯定是不能配给医学世家的。”
    王若弗被老太太戳中了一半心事,讪笑一下,“儿媳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总之呢,我觉得这孩子是个好孩子。横竖家里几个姑娘都还没定亲,改日将人叫来家里,明儿和墨兰,都可以接触一下。只要找个由头,不失礼便可。这夫妻之间能不能处得好啊,也不只是看门第的,性子是否相合,也很重要。咱们呐,能力范围内就尽可能让孩子们找个脾性对得上的吧,你说呢?”
    “母亲说得极是呢!”王若弗先是赞同,后又试探道:“要说这性子是否相合,有时候见个一面两面的,也不大能看出来。这日日相对的,许是看得更准些。”
    她没直说,老太太却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你指的是宁远侯家的二郎,和齐小公爷?”
    王若弗扭捏了一下,到底还是想把这八卦分享给老太太,省得就她一人儿为姑娘们的婚事操心,“我瞧着,如兰同那顾家二郎,明兰同那齐小公爷,好似是……有几分不同呢!”
    “此话当真?”老太太有些诧异。没听明儿说起过啊?
    “自是当真!这种事儿,儿媳怎会乱讲?”接着,又把马球会上顾廷烨和如兰的互动、如兰这些日子日日同阳哥儿一道去找顾廷烨的事儿,以及明兰和小公爷两次被她撞到在小花园儿说话的事儿,竹筒倒豆子似的倒给了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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