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房内传来一阵骚动和打斗。有个小厮屁滚尿流地爬出来,额头上密布豆大的汗珠,“令侍,什么都没有找到。”他手脚打颤儿,惶惶不安。
    就在这时,三思大摇大摆走出来,像只斗赢了的公鸡。
    “我说令侍,你就算冤枉钟姑娘,也要事先将东西安排好。你如此这般兴风作浪,对得起主子的信任吗?”
    他仰着脑袋,理直气壮地责问着。
    不可能,官白纻冷眼瞧了瞧三思,骤然转头看向那小厮。
    “我问你,我说的那四个方位你们都仔细查过了!”
    她问得过于严厉,且刹那间的神态,像极了发怒的殷俶。那宫人吓破了胆,骤然跪倒在地,“是……是侍卫长不许我们拆墙挖地,说是对钟姑娘的不敬,将来爷回来是要治罪的。”
    治罪,治哪门子的罪?今儿不找出来那些东西来,他殷俶得有命回来才能治得了她的罪。如若眼前这人不是三思,官白纻早就提剑宰了这个败事有余的蠢货。
    “放开!”屋内传来伯柊挣脱禁锢和勒令下人重新翻找的怒喝声,三思闻声,就要扭头往屋里跑。
    恰在这时,有两个小厮扭送着一个不停挣扎、披头散发的宫女快步走过来。
    那宫女嘴里塞着破布,两眼猩红,脸颊上还有青肿的伤痕。
    “青杏?”
    钟妙嫣认出来。
    那两个小厮逼着青杏跪倒在地,沉声禀报,“这丫头一直藏在东厢房背侧的角落里听着这边的动静,方才见令侍制住了侍卫长,还勒令人进屋搜寻,登时就要从重华宫东南角上的那个脚门里偷溜出去,被咱俩人合力制住了。”
    却在这时,重华宫宫门被叩响。
    李贵妃身边鸣翠尖声尖气的嗓子传出来,“有小厮密告娘娘,今皇长子不忠不孝,撰写妖书构陷贵妃皇弟,意图祸乱朝纲、谋夺东宫之位。娘娘仁心,不忍相信,亲自派人前来查探。重华宫宫人,快前来相迎!”
    第18章 皇贵妃(十三)
    重华宫宫门应声而开,令侍官白纻大头站着,左手边是抱剑、脸上惊疑不定的侍卫长三思,右手边是衣衫略有些散乱的宦官伯柊,钟妙嫣怯生生地站在三思身后,宫里的当值的小厮仆役站在三人后面,一溜烟儿排开。
    就在这时,两个小厮扭送着一个披头散发、狼狈至极的女子,从宫里走出来。
    李贵妃看见那女子的裙衫,眼里滑过一抹精光,“这是作何?”
    “回娘娘的话,这宫女今早偷窃主子的财物,被抓个正着。臣于是叫人将此贼扭送入浣衣局,请掌事的姑姑好生教导。”
    鸣翠看了眼李贵妃,似在询问是否要拦下。李贵妃坐直身子岿然不动,一个钉子,废了就废了,量她也不敢翻出什么风浪。她掀了掀眼皮,任由那两人将女子扭送出去。
    至于青杏暴露,重华宫是否已经发现了这宫女藏的东西。
    她勾起红唇,若是真的发现,怎么会特意让青杏被罚被自己瞧见。应当是他们觉出了不对,却寻不到青杏藏匿的物件,故意将人拖出来,要唬住她。他们愈是将青杏拖出来,表明自己已经知道内情,就愈是说明,他们没有找到那些东西。
    知道大事已成,她心头微松,神情也温和许多。
    “有人向本宫密告,皇长子殷俶与外臣勾结构陷本宫和三子,证据确凿,而那证据现下就藏匿于重华宫内。”
    “娘娘”,官白纻跪倒在地,神情恳切,“重华宫乃皇长子殷俶所居宫所,长子现已成年,这重华宫便形同朝臣独府,娘娘乃后宫嫔妃,无诏怎能擅闯查抄?”
    “本宫是她庶母,有母子情分在,难道还入不得他的宫院?”
    “嫡庶有别,还请娘娘三思。”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下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伯柊险些支不住跪倒的身形,这令侍也过于刚直了些。那三思闻言,却眉眼怔忪,心里一直憋着的那股子邪气,不知为何,陡然泄了出去。
    “大胆!”
    鸣翠尖声呵斥,“你这小小宫人,竟敢暗讽娘娘,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娘娘”,官白纻抬头笑道,“臣是新入宫的女官,不懂方才言语何处冒犯娘娘。但臣是臣子,娘娘亦是臣君,为臣者自然要替君考虑。凡事都要讲究师出有名,名正、则言顺。娘娘现下领着自己的宫人入重华宫搜查——”
    她有意停顿,见李贵妃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握着轿辇扶手的指尖都在微微颤动,就知道自己切中了要害。
    此事,睿宗必定不知情,如若她没有猜错,睿宗现下还在朝堂上。前朝之事还未完,必定是有人提前朝宫里传了消息。李贵妃慌慌张张设局应对,只要她真的在重华宫里寻到证据,咬死殷俶。
    到时候,睿宗的处置就有了余地。睿宗会如何处置,如何认定?到那时,殷俶轻则禁足,重则可能会被直接囚禁。更何况,李欢欢藏匿那些东西的位置,和前世巫蛊之乱的位置果真一模一样。
    五黄、二黑、三碧、七赤,犯凶煞、血光、是非、小人,四大凶位齐聚,皇长子若被坐实有意将物品埋藏在这些方位,那几年后的巫蛊之祸,或许就会被提前了。
    这个女人,就是慌乱到这等地步,依然歹毒异常,唯恐殷俶死得不够彻底。
    官白纻看似笑着,实则心里都淌着毒汁。
    这李欢欢敢如此算计殷俶,她今日不生生扒掉这女人的几层皮下来,她官白纻就枉做一遭人。
    “就算娘娘查抄出东西,那这到底是重华宫里原本就有的东西,还是娘娘随行的宫人在查抄时有意放入重华宫,栽赃陷害呢?”
    “到那时,包藏祸心之人,究竟是谁?这便成了理不清的烂账,还望娘娘知悉。”
    “好!好啊!”
    李贵妃笑得阴狠,看向官白纻的眼里都带了杀意,可偏偏,这宫人话里话外都是为她考虑,她就是没法发作,惩处了她。
    殷俶果真是个讨厌的,就连宫里的人,都这么讨厌。她就不该心慈手软,任由他活到这么大。
    她胸腔积压了几重郁火,却无处发泄,只得死死掐住轿辇的扶手,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应对之法。
    进是一定要进去的,这些宫人阻拦得越厉害,越说明那宫里的东西没有被发现。不过,他们就算是找到一样,她还准备了后手。这些人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搜到全部的东西。现下,这宫人也不过是在垂死挣扎。
    她想通其中关窍,逐渐冷静下来,凝眸看向官白纻。
    “你这宫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事关陛下和本宫及三子的安危,本宫是绝不能撒手不管的。”
    “那你便给本宫想一个两全之法,既让本宫能循例查抄重华宫,又不会让皇长子平白蒙受罪名。”
    伯柊和三思都倒吸一口凉气,额上冒汗。真真是最毒妇人心,只是一句四两拨千斤,就将官白纻气势汹汹的质问驳回来,还顺势将官白纻架在了火上。
    她强逼着官白纻想法子送她合情合理地入重华宫,一旦搜出她所谓的妖书,那么整个重华宫上下都是死路一条;如若官白纻拒绝,那李贵妃便可顺理成章地发怒从而处置了官白纻。无论往哪里走,都是一条死路。
    他们去看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女子,即使是背影,都清瘦细弱,怎么看都是一副不中用的模样。可偏偏就是这个女子,此刻不卑不亢地挡在重华宫面前,直面气势汹汹的李贵妃一行人。
    那样从容又镇定,就好似无论多大的风浪,她都能挡在外面。在这一刻,她就是整个重华宫的定海神针、唯一的屏障。她是如此的冷静且坚决,即使拼掉性命,也要将殷俶的后方据守得固若金汤。
    眼眶陡然一酸,短短几刻,伯柊对这新来的令侍,竟然从心底里生出几分敬佩和亲近。
    主子看人可真准。
    他偷偷揉了揉眼角,余光就瞥见跪倒的三思。那人脸皱成一团,已经是鼻涕一把泪一把,脊梁骨还轻轻颤动着,哭得极为动情。
    ……
    这个蠢玩意儿。
    这李贵妃,果然还是那样蠢,官白纻闻言几乎要笑出声来。
    “娘娘,臣女有一计。娘娘可现在差人去请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然后一齐入重华宫。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统摄六宫,且也可牵涉前朝事,若有这这二位贵人相助,娘娘入重华宫自然名正言顺,同时也不会叫我家主子受冤。”
    困兽之斗,李贵妃捂住唇角几乎要笑出声,这宫人却原来是个拎不清的。她难不成是想借这点时间继续在重华宫内找东西?不说只是这么点时间,就算再来个一天半天,他们也绝对不可能搜查干净。
    也罢,到时候领着太后和皇后进重华宫,的确能证明不是她李欢欢有意栽赃,而是宫内确有其事。这么看来,这小宫人竟然是间接帮她补全了计谋,完全杜绝了殷俶反咬一口的可能。
    殷俶啊殷俶,你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找了这么个自作聪明的玩意儿在宫里。也罢,她今日便借着东风,直接他送进宗人府囚起来,以保她的皇儿顺利入主东宫。
    “既如此,那便去请吧。”
    “不知娘娘,可否让臣跟从。”
    这是怕自己随意找人忽悠她?李贵妃凤眉一扬,脸上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那你便随着去吧。”
    莫说太后和皇后,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殷俶都逃不过今日这一劫。
    ***
    天子退朝,却并未遣散众臣,而是特意留下了那册子中提到的几人,与两位皇子一齐到乾清宫的东配殿再议朝事。
    张倾擦干净脸上的汗珠,长叹口气,迈脚朝朝堂外走去,身形佝偻,似乎瞬间便苍老了十岁。
    “还要多谢张公,仗义执言。”
    那方才在朝堂上站起来为睿宗讲戏的年轻侍郎走到张倾近前。他本就面嫩,两颊还有一对小梨涡,此刻穿着那绛红的官袍,笑意盈盈地走过来打躬作揖,就像是年画上的娃娃,单纯憨直。
    张倾捋直胡子,长叹一声,“大皇子好算计,老臣心服口服。高大人,你也不必多言,老臣择日便会上书请辞。大人慧眼识珠,得遇名主,来日官场之路,必是一片坦途。”
    高年但笑不语,甩袖伸手,朝右侧一伸,“承您吉言,张公先请。”
    张倾为什么会站出来,他当然得站出来,一共三位阁臣,独独漏掉了他。他若不说,这妖书案的主谋布下这么大的局,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睿宗将这事儿轻易揭过。
    到那时,书中内容流传。独独他这一位阁老没有出现在书册内容中,那李习如何想,另一位阁老卫镇又如何想。李习会不会疑心是他起了当首辅的心思,所以故意生事构陷李习。
    李习那人素来多疑,且气量狭小,如若他当真对自己起了疑心,自己先不说能不能安度后半生,就谈那李习是殷觉的先生,如若李习不喜自己,那殷觉必定不会再信重自己。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妖书寥寥几语,就挑拨了他与李习的关系,将他逼到一个十分尴尬的境遇。
    而且,这人也分明给他指了另一条路。
    张倾擦着额上的细汗,用眼尾的余光扫着身后那个年纪轻轻的小侍郎。这侍郎应该是殷俶那边的人。他方才已经向这人点明皇长子就是这妖书案背后之人,那侍郎却没有任何反应。
    想来,他是赌对了。那皇长子,确实有与他结交之意。
    他长叹口气,今天自己这番表现,应该还不错,投诚书,便算是彻底交到那大皇子手里了。
    现下,就是看那皇长子准备如何,把这场戏唱完了。
    第19章 皇贵妃(十四)
    “你们都给我回去好好查查,这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
    李习等一众朝臣,无不面如土色,两股战战。
    “老臣冤枉”,李习就差当场哭出来,虽然他干的事儿也没比那书里说得光彩到那里去,但该嘴硬的时候,必须得死不承认。
    “朕自然知晓!”
    睿宗的面色也不太好看,这本册子,几乎句句都在戳进他的心窝子。你说他不知道李习和殷觉的勾当吗?那李习就是经殷觉举荐才被他提上来的,至于李贵妃和陈海,这种明显为了夺人眼目编上来的香艳情节,他自然是不信的。
    就算心中生疑,也绝不会表露。
    他沉着脸,两眼不着痕迹地大量着从上朝到现在,未发一言的殷觉。
    却见他此刻,长身玉立,两手负后,竟然在出神。
    “砰!”
    睿宗放下茶杯,只觉得有股子邪火从心尖儿窜起,准备遣散朝臣,“你们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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