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果沈漪漪在场,便会礼貌地出声回话道:“抱歉大娘,这个孩子并非是表哥的,我与表哥情同兄妹,从前是,现在也是。”
    问话的大娘极是尴尬地看着沈漪漪,沈漪漪坦然以对,对着大娘施礼一礼,扶着崔夫人离开。
    崔夫人惟有叹气,回家之后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劝一劝沈漪漪,“漪漪,你跟姨母说实话,你真的不想再嫁给桓玉?”
    “桓玉从小就喜欢你,你和他原本就有婚约,即使再嫁给他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世道艰难,你一个女子孤身带着一个孩子,前面的路很难走,我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让桓玉来照顾你。”
    对上崔夫人期盼与怜惜的目光,沈漪漪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婉拒了姨母的心意。
    她知道崔夫人对她如同亲生女儿,但她却不想再从姨母身上一味索取了。
    等到孩子生下来过了百日之后,她会搬出崔家自立女户,再不给表哥与姨母添麻烦。
    元日这一天的早上,崔桓玉与崔夫人出门购置年货去了,沈漪漪托着后腰与秦嬷嬷一起在院子里贴桃符与福字。
    浆糊用没了,秦嬷嬷捧着小碗去膳房添浆糊,沈漪漪月份大了,过矮的坐具她坐不下,崔桓玉便给她亲手做了一个高上许多又稳固的月牙凳。
    沈漪漪坐在月牙凳上看着门外来来往往的过路人,一个个皆是喜上眉梢,手中拎着满满的酒肉,与妻儿爹娘三五成群,冰天雪地行色匆匆也不减丝毫的欢喜之情。
    一转眼一年又过去了,老家好像还是那个样子,从未变过。
    这时一阵寒风吹来,漪漪手中的桃符被风吹到了门口。
    她四下看了看,没人,只能扶着后腰艰难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想要弯腰将桃符捡起。
    有人先她一步将桃符捡了起来。
    沈漪漪抬眼一看,来人一身淡蓝色的圆领长袍,头戴幞头,笑容温和,身形瘦长,清俊的面庞上却带几分苍白的病色。
    见她一双剪水双瞳盈盈地望过来,便微微笑了笑将手中两张桃符递了过去,轻声道:“六娘妹妹,你还记得我吗?”
    沈漪漪略想了想,惊讶道:“周二哥?”
    这么多年没见,即使是挺着大肚子,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
    周晗局促地点了点头,“是我……六娘妹妹,难为你还记得我。”
    沈漪漪又忍不住多看了周晗几眼,周晗是隔壁周家的兄长,年幼时她时常会与周家的姐姐一起玩耍,记得她与表哥离开苏州时周二哥也刚成亲没多久,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怎么这么多年不见,周二哥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周二哥早膳用过了没?赶紧进来吃口茶罢。”
    周晗衣袖的手紧了紧,“好,好。”
    他提着衣摆走进来,身形却摇摇晃晃。
    沈漪漪这才发现哪里不对。
    周晗,竟然跛了一条腿!
    作者有话说:
    男三来了
    第78章
    夜半子时, 月上中天, 寒风呼啸,滴水成冰。
    边疆,代州城外左右密林之中。
    接着黑夜的掩饰二百名大周精锐埋伏于其中,夜色愈深, 四周慢慢弥漫上一股冰冷的雾气, 混着凛冽的东南风吹在人的脸上,真如刀子一般往下刮肉。
    但没有将军的命令, 这些士兵们无一人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响动,一个个匍匐在泥土都冻得僵硬的土地上, 全神贯注。
    四更之后,翌日凌晨,乃是人这一整日睡得最为沉重、也是最为疲惫的时刻。
    渐渐地, 风向转变,原先吹向将士们脸上的朔风开始转向, 笼罩在人身上的雾气散去, 朝着敌军大营的方向涌去。
    魏玹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与陈穆递了个眼色,陈穆会意,二人同时而起,魏玹率先拉过一侧隐藏的战马,翻身而上,率领这一队轻骑冲着敌军驻扎的大营奔袭而去。
    十日之前魏玹与陈穆设计攻下代州城, 一时士气大振, 军心暂稳,然而没高兴几日, 延力东路援军便立刻来袭。
    幽州城久攻不下, 倘若再让魏玹与陈穆北上收复忻州, 到时候延力将腹背受敌,此次援军首领乃是延力手下心腹大将史兀,此人英武善战,颇有计谋,延力意图靠着史兀剿灭大周的主力力量,同时加紧时间进攻幽州城。
    然而史兀在代州城外一连叫骂了五日城中都毫无动静,突厥人不善攻城,强攻明显不可取,延力告诉史兀,哪怕他攻不下代州,也决不能再让大周的军队继续北上。
    魏玹与陈穆连日来便是故意闭门不出,麻痹史兀,待到史兀意志放松之时,瞅准时机,方能一击必中!
    轻骑速度十分快,转眼之间就犹如鬼魅一般闪到史兀大营,魏玹身披玄甲,手提洞槊,身先士卒,带着几名勇士直往那最中间的史兀大营杀去。
    只听几声惨叫,等敌军将士反应过来之时,已是为时晚矣,史兀手下的几位大将提着弓.弩衣衫不整地从大帐中仓皇而出,大周的铁骑与步兵也在此时排列着整齐的队形凶狠杀来。
    不知是谁突然凄厉地尖叫了一声,“史兀死了,史兀死了!”
    这句话便如同在油锅中撒了把豆子,史兀军营霎时间便沸腾地炸了锅,敌军不消片刻便作鸟兽散。
    史兀被魏玹取走首级,悬挂于代州城楼之上,大周将士的士气皆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气势如虹,魏玹沉吟片刻,立即决定乘胜追击,连夜拔营,留下五千人驻扎代州,剩余的十五万主力大军继续北上。
    忻州城果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原先驻扎在此处的突厥将军得知大周的主力部队已经兵临城下之后方寸大乱,甚至准备弃城而逃,被定襄县令杨昭趁其不备一刀斩首,与城内守将打开城门,迎接大周军队入城,里应外合,忻州城之困竟刀不血刃而解。
    消息传到幽州,延力听后震怒交加,气得险些将牙掘断。
    不亏是老对手,每一招都又稳又准又狠,几乎没有留给他反应的余地,加上先前大意失去的辽州,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便接连收复了三州!
    魏玹知道他的每一个缺点,且随机应变,可在他的眼中这个男人却神秘且完美地几乎没有任何的瑕疵,这根本就不是人!
    忻州城,王骥上次中了延力诱敌深入之计大败,好在圣人听从了魏玹的建议,用功不如用过,暂时绕过王骥一条老命。
    王骥与魏玹、陈穆的大军会师之后一直十分安分听从两人号令,此次总算是戴罪立功,觉得一连打了两场胜仗,是时候该开个庆功宴攒攒士气。
    王骥虽年长资历老,但魏玹才是主将,因他每回打仗都身先士卒勇武异常,拿下三州也基本都是他的功劳,王骥便亲自来问过了魏玹的意思。
    魏玹答应了,但让他严加防守,不许扰民,并且金银都给手下的将士分了,他不需要。
    王骥本想同他一块赴宴,但见他面色苍白,似乎不适,连忙问:“世子可是受了伤,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
    “小伤,我上了药随后就到,不必劳烦王将军。”魏玹举起手中的瓷瓶。
    王骥安心了,又嘱托几句便离去。
    王骥走后,魏玹突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用帕子按住,良久方才平复。
    他慢慢打开手掌。
    灰色的帕子赫然沾染了大片触目惊心的污血,魏玹神色微黯,擦干净血渍之后将帕子藏好,吃下临走之前郭奉御替他调配的解毒丸,一刻之后,气息稍缓。
    今夜恰逢正月初七,初七,人胜日,传闻女娲造人时从初一到初六造出了牲畜,直到初七这一日才造出了人。
    魏玹走到支摘窗旁,窗屉支开,头顶上明月如水,楼下灯火通明,偶有一家人牵着孩子经过。
    孩子只有五六岁的模样,是个小姑娘,身上穿着白背子,淡绿色的齐胸襦裙,头顶上簪着支钗子,钗上挂着片绢布裁剪成的人胜。
    男人将女儿抱在怀里,慈爱地笑着,妻子温柔地替丈夫和女儿掸去发上的风雪,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从窗下经过。
    魏玹静静地看着这一家人走远。
    算算日子,她至今已怀孕六月有余,上次收到纪乾从苏州寄来的信件还是一个月前,信中说母子平安,胎养得也很好,只是肚子大了之后,走起路来不方便,时常走两步就满头大汗,需要托着后腰歇一歇。
    邻家街坊有人碎嘴,说她是被京城的大户人家骗了身肚子才大了起来,现在回来是因为那男人不要她了,当天晚上纪乾跟丹云就把人狠揍了一顿,警告几个长舌妇没事别乱说话。
    慢慢地闲言碎语就少了,不过看样子,似乎她也不在意。
    月份大了,她出门少了,崔夫人也不让她碰药材,怕与肚子反冲。她便先前用他给的银子在镇上盘下了两个绢行铺子,每日便在房中看看账本,写写字,日子过得平静如流水。
    魏玹将怀中的香囊拿出来,这里面装的是一只羊脂玉跳脱,小小的镯子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一如她的肌肤丰盈细腻。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嘴角噙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也不知现在,她在做什么?
    直到门口的侍卫敲门,王骥已经在催了,魏玹笑容隐去,将玉条脱与香囊收好,换过衣裳后,去了宴客厅。
    ……
    休整两日之后,大军立刻向着幽州城的方向继续行进,并在十日之后与延力的主力部队在汾水两岸展开对峙。
    连失三州,大周的西路援军与薛丞也已到达西州,延力不得已改换计策,一面令一支部队继续往西南方向攻城略地,一面派遣援军支援西州的我方部队,一面派遣了使者去邻国回纥寻求合作,准备与回纥联手共同对战大周。
    没想到魏玹竟然敢以亲身犯险当做诱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延力派出去的大将不敌诱惑,反中了魏玹的诱敌深入之计,全军覆没。
    在回纥的援军赶来之前,延力不得不退居到汾水以北二十里安营扎寨。
    接下来几场战役延力亲力亲为,带头冲上战场,不愧是突厥最英武的武士,这般一来双方竟各有胜负,不分高下。
    在双方已是十分疲惫的情况下,深夜,魏玹率领一队铁骑精锐夜袭延力大营,眼看将士们的队形大乱,一个个惊慌失措。
    延力气得咬牙切齿,立刻命人去将前些时日在边关掳掠来的老弱病残的周人四散到战场之上,拿起弓.弩亲手将一个逃跑的年迈老妇人射杀在了周军面前。
    战场之上哀嚎遍野,最多的竟然不是双方将士的尸体,而是成堆的无辜百姓的累累白骨,尸横遍野。
    可若想救这些无辜的老百姓,就没法一心二用专心杀敌,军队的队形在延力的阴谋诡计下很快便出现了缺口。
    魏玹意识到了事态的重要性,此时此刻但凡犹豫半分便是导致整个战线的溃败,魏玹尚且能保持镇定,今夜跟随他出来突袭的陈穆却已经有些着急上火变了颜色。
    “世子,这可怎么办!”
    熊熊燃烧的火把下,魏玹侧脸冷峻得犹如刀剑,高声喝道:“都不许乱,谁敢乱出队形,军法处置!”连喝三遍,并当场斩首一名乱了队形士兵。
    而后对陈穆耳语几句,陈穆会意,赶紧调转马头。
    魏玹取出弓.弩,对着前方混战成一团的人群突然射去了一箭,一箭出,必有一人倒下,且每一箭都非常精准地射中了敌军,敌军瞬时有些乱了方寸。
    魏玹便趁此时机带领一队人马包抄到了敌军有缺陷的东南翼,而陈穆则率领了五十人左右的轻骑帮助营救百姓。
    延力后方被围,挡路的百姓又被救走,不免左支右绌起来,干脆打马上前,刀尖一挑,从地上挑了个只有七八岁大小的女童扔到魏玹的不远处。
    魏玹听到女孩儿的哭喊,回头去看,瞥见那小女娃奄奄一息地躺在雪地里,一身脏污的绿色裙摆残破不堪,瞳孔一缩。
    延力就瞅准这个机会,魏玹低头去救人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着刀骑马飞速就朝着魏玹刺来。
    魏玹中了刀,被延力一刀刺中了肋骨,脸色煞白,却依旧咬牙按着延力的刀将那快没气的小女娃护在身前,眼看就要从马上坠下去。
    延力大喜,正待再往前补上一刀,还没来得及高兴,原本摇摇欲坠的魏玹突然抬起头,手腕在空中猛地一翻,挥刀就对着延力的咽喉砍来。
    空中炸开一道血线。
    不知道砍到了哪里,滚烫的鲜血飞溅了魏玹一脸,魏玹从马上滚落下来,女娃却被他护在怀里,两人一直滚,直滚到一堆尸体之上。
    铺天盖地都是殷红粘稠的鲜血,断臂残尸,女娃浑身瑟缩在适才救她的大将军怀中,吓得流了满脸泪水,几欲晕厥,一声都不敢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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