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故意挑衅地问他,“什么不同的心境,裴中书展开说说看?”
    裴显沉吟着,“这个么……”
    前头开道的文镜蓦然催动缰绳,默默地往前奔出了十来步。
    姜鸾瞅着前头的动静,故意喊,“文镜。”
    前头的文镜猛地一拉缰绳,原地转了个弯,又奔回来,“殿下有何吩咐。”
    “喊你一声试试看。”姜鸾随意地摆摆手,让他回去,
    “现在知道了。隔了十来步,我这儿说句话,你在前头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何必躲那么远避嫌呢。裴中书敢当众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
    文镜:“……”
    文镜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旁边的自家主帅。
    裴显安然对他说,“殿下说得有理。你照常在前头护卫开道就是,不必管我们在后面说什么。”
    文镜神色纠结地去了。
    “来,说嘛。”姜鸾催促裴显,“把来回路上不同的心境,好好地当众说一说。”
    裴显淡笑,果然当众开口说道,“正月十五,上元之夜,月明星稀——”
    姜鸾:“……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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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二更)
    山道行路艰险, 经历了一天快速行军后,日头还未落下,大军就开始寻找扎营的安全所在。
    当晚扎营在一处狭长的山谷外围。
    前锋营精兵把守住山谷两侧, 把山谷通路两端封锁死,大军沿着山谷外的平缓山坡扎营。姜鸾的东宫车驾护卫在最中央。
    晚上用过简单的干粮热汤, 中央大帐附近点起篝火,姜鸾得了空, 把四百里加急的送信来使召来, 仔细询问京城急召的详情。
    朝廷急召五万腾龙军原路返京, 京城的消息不可能瞒着腾龙军主帅,姜鸾吩咐文镜亲自去一趟, 把谢征从对面山坡叫来,一起旁听。
    文镜立刻领命喊人。
    不多时, 谢征果然急匆匆赶来。
    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裴显换下了白日行军风尘仆仆的那身, 换了身海青色新袍子, 安之若素地跟在谢征身后,一同进了大帐。
    姜鸾看见他就眼皮子狂跳。
    “本宫今晚只召了谢大将军, 可没喊召裴中书。”姜鸾瞧也不瞧他,极冷淡地说,“跟着来做什么。还不快退出去,明早拔营行军时再来。”
    裴显停了步子, 极正经地站在帐门帘子边, 言辞妥帖地告罪,
    “殿下恕罪。听说今晚要仔细追问突厥人送来的国书之事,臣自以为能列席。原来只请了谢大将军一个。冒昧了。臣请退。”说着就要出去。
    谢征把他拉住了。
    “殿下恕罪, ” 谢征感觉必须要说点什么, 极严肃地和姜鸾进言,
    “此乃国事,裴中书身为政事堂重臣,自然应当列席旁听。如果只有一人能入帐秘密商议的话,臣资历不够,应该是臣退出,让裴中书单独入帐密谈。”说着谢征就要转身出去。
    姜鸾眼皮子又是一跳。
    她二姊到底是怎么挑的人,同样是谢家出身的郎君,年纪比谢澜长出一截,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没谢澜的一半。忒实诚了!
    他就没瞧见,言辞客气谦恭的裴中书,嘴里说着‘冒昧’,‘请退’,站在门边的步子挪都没挪一下!
    倒是谢征自己,步子那么大,她就晃了一下神的功夫,谢征已经掀开帘子要出去了。
    “别走。”姜鸾叹着气叫住实诚的谢大将军。
    比起帐子里只留一个麻烦的,还不如留两个,至少当着谢征的面,裴显还能公事公办,不至于当众追问她要命的私事。
    “谢大将军误会了,本宫可没说只留一个人密谈。两位都是朝廷的肱股重臣,既然两位都来了……”眼风瞥了眼旁边安然等待的那位,一番话说得牙疼,
    “两位都留下吧。”
    随侍的两位东宫女官把帐帘子左右挂起,让新鲜的山风吹进来。
    为了彻底杜绝被单独堵在帐子里追根究底的尴尬局面,她索性连崔滢都叫来旁听。
    人越多越好,大家在帐子里热热闹闹地围一圈坐,听完了一起散场,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去。
    京城信使被当众召来,详细说起关于突厥人送去京城的那份具有羞辱意味、引起朝廷强烈反弹的国书。
    突厥人的国书是五月里送来的。负责邦交的鸿胪寺官员不敢怠慢,把言辞无理的突厥语国书字斟句酌地美化过一遍,译写了一份意思差不多、但用词客气许多的国书,附在奏章里,奏上了朝廷。
    鸿胪寺上奏的奏章抄写本,京城信使这次也随身带来了。
    裴显接过去,边翻阅边道,
    “荒漠入春了,冻雪融化,熬过苦寒冬天的突厥部落们又不安分了。他们几个部落的可汗最近互相抢地盘牛羊,听说打得凶。鸿胪寺奏的是哪一支可汗的事?这次又讨要什么?”
    姜鸾事先已经看过了一遍。
    他们的王庭换了新可汗。这次讨要的可不是钱帛和马市。突厥人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裴显打开鸿胪寺奏本,大略地扫过一遍。
    姜鸾的父亲,明宗皇帝还在世时,曾经应下一桩和突厥王庭的和亲。
    大闻朝祖制,分封王室。姜氏宗室但凡血脉比较近的分支,男丁成年袭爵后一律出京去封地过活,终生不轻易出封地。
    留在京城里的宗室,多半就是像宗正卿家里的姜三郎这种,血脉几乎出了五服,没有王爵,身上担着官职,留在京城里领一份俸禄过日子的闲散宗室。
    当时嫁过去突厥王庭和亲的,就是京城里一位远支的宗室女,算起来是姜鸾的远房姑母。
    嫁过去时和姜鸾如今差不多年岁,十五六岁娇花般的贵女,出嫁前封了‘燮昭公主’。
    十二年前和的亲。
    算起来燮昭公主今年也只有二十七八岁。
    泓胪寺五月底的奏本上写到:燮昭公主殁了。
    去年初就殁了。病逝在冬日荒漠无边无际的大雪里。突厥王庭当时正忙着和争夺牙帐的薛延陀部落打仗,压根没有报给大闻朝廷,过了一年才报过来。
    燮昭公主和亲当时,嫁的是突厥大可汗。相隔短短十二年,如今的突厥王庭换成了薛延陀部落的新任大可汗。
    新可汗坐稳了牙帐,屠灭了旧可汗的部落,抢掠了大批奴隶,歌舞狂欢过了几轮,突然想起了曾经和亲给旧可汗的中原公主,听说是个美人儿。
    一问,人早病殁了。
    薛延陀部的新可汗立刻召人写下了国书,言辞间毫不客气,指名道姓要中原皇帝再送个公主过来。
    裴显翻了个开头,脸色渐渐地不大好看。从头到尾看完了,合拢奏本,递给了旁边的谢征。
    谢征翻完了,脸色也难看起来,同样递给了旁边的崔滢。
    姜鸾打量完大帐里各人不好看的脸色,转头细问信使,“京城里的李相,崔中丞,还有其他朝臣们,都是什么反应?”
    信使答:“朝臣们群情激昂,言官们纷纷上书,言辞激烈,痛骂突厥人忘恩负义,冷待和亲公主,坚决反对再和亲。”
    “上书的只有言官?”姜鸾听出几分不寻常,“政事堂的李相和崔中丞都没有表态?”
    信使更为谨慎地回应,“小的离京之时,尚未听到政事堂关于国书的批复。”
    姜鸾听完点点头,对裴显说,“难怪四百里加急催你回去。都把事压着呢,等你回去接着议。”
    裴显略一颔首,“臣心里有计较。”
    他的视线原本始终低垂着,不是看身侧烛火,就是盯住大帐地上铺着的毡毯。
    姜鸾和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终于抬起,往她这边意味深长地扫过一瞥。
    姜鸾轻哼了声,头扭去旁边,做出懒得搭理的神色。
    她刚才想事情专注,一不留神,主动和他搭话了!
    她先开口搭的话,等下再想赶人走,可比始终不搭话要难上十倍。
    雪白贝齿咬住了嫣红下唇,微微地陷下去一点。还是那句话,多大点事,只要她不往下想,就能当作事情不存在。
    她把细微的烦恼抛去脑后。
    “关于突厥人国书的前因后果,大致就是如此,各位心里都有数了。本宫对此事有些看法,等回京之后会当面在圣人面前说明。”
    “裴中书身为朝廷的肱股重臣,如今人在回京半路上,京城那边短期内应该不会做决断。没什么好说的,明日加紧行程赶路吧。”
    说完,她当先起身,做出一个困倦呵欠的姿势,“白天赶路累了。各位请回吧。”
    “是。”崔滢应下,作为在座的入仕朝臣里资历最浅的那个,很自觉地当先往帐子外走。
    姜鸾眼皮子一跳,“阿滢,你急着走干嘛。没说你。”
    崔滢一怔,回身立住了。
    谢征听了那句‘没说你’,眼皮子也是一跳。姜鸾向来不怎么待见他,至今连声二姊夫都未喊过,他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崔滢是东宫属臣,皇太女没说她,当然有极大的可能说的是他了。
    谢征也很自觉地起身,“臣告退。”
    姜鸾:“……”
    她能叫住崔滢不让走,却总不能大晚上的叫住二姊夫,只得眼睁睁地瞧谢征大步出去了。
    她保持着掩口遮掩呵欠的姿势,扫了眼帐子里唯一那个安然端坐不动的身影。
    裴显不止坐着不动,他还捧起刚才一口没喝的茶盏,开始悠然喝茶了。
    还好帐子里有崔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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