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就是觉得他不会下厨吗?也是,按照他大哥的说法,谁家正经的郎君会见天地往厨房跑,见过沉迷书画的、旅行的、道学之类的,就没见哪家文人沉迷做菜的。
    啧啧啧,果然,经验主义要不得。这人呢,怎么就总喜欢以貌取人。
    “哎——”幽幽一声长叹,谢云曦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露出一幅西子捧心的忧郁模样。
    “先生,这……”话说一半留一半,好似那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般,语意未详,全靠对方脑补。
    无心见他犹犹豫豫,一脸为难,只冷笑道:“也是,您这堂堂谢家的嫡系郎君,赫赫有名的天启才子,怎么能给老朽这等粗鄙之人洗手作羹汤,这不是折了您第一才子的美名嘛!”
    说着便挥了挥手,“罢了罢了,老朽这儿简鄙,容不下您这般高贵的仙人,不如归去,免得污了您这一身华袍。”
    无心嘴毒之事,谢云曦早有耳闻,如今这般一听,当真是“实至名归”。
    不过他向来心大,这会儿又关系到谢和弦的生死,别说是被阴阳怪气,就算此时无心指着他鼻子痛骂,只要能换得谢和弦平安,这都是小事。
    只是,在还未开始烹饪前,他并不打算把自己擅长下厨的事告之无心。
    毕竟谁也说不好,若无心知道这事,他是否会再出其他刁钻的条件。
    事关生死,时间紧迫,谢云曦并不愿多起波澜。
    可,若是隐瞒,又担心事后无心会有芥蒂。
    这般左右为难,其实不过一瞬。
    一低头一抬眼的功夫,谢云曦面上便挂起了即委屈又故作坚强的表情,“先生,我并非不愿,只是觉得这事与我太过简单,实在不足以表达我的诚意,不如您再要些别的,就这区区一顿午膳,晚辈实在心有愧疚。”
    真假掺半,戏本戏精——说的便是谢云曦本曦。
    可惜,这厅内唯一知道这人演技的仅有谢年华一人。至于谢十二,他虽看出自家侄儿在做戏,但却是第一次知道谢云曦竟还有这幅面孔。
    乖巧如白莲,纯粹如皓月——这是谢十二对谢云曦最初的印象。
    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看着谢云曦那张俊秀非凡的面容,竟莫名想起了当年年少的谢闵。
    “哎——”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一脉相承的表里不一,面白心黑,还真是——干的漂亮!
    人类的本质之一:双标。
    作为曾被谢闵算计后,还帮着数钱的“傻子”之一,谢十二如今瞧即将步他后尘的无心自是幸灾乐祸。
    为防止情绪外露,他这会儿自也是沉默着,同谢年华一般垂着脑袋,配合着他那一声幽幽轻叹,瞧着还真有那么些沮丧泄气的模样。
    而谢云曦刚刚那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面上也看不出破绽。
    不过,无心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亦算是人精。
    他瞧着少年那绝美却憔悴的面容,直觉告诉他事有古怪,但又见谢年华和谢十二那般沮丧,便也打消了心中那一缕疑虑。
    ——这等世家少年,还擅厨艺,真当老朽年岁大,泛糊涂呢,哼!
    无心心下冷哼,面上却道:“行了,你那心意到了便好,老朽别的也不需要,你还是赶紧做午膳,不然时辰到了,亦算你未完成。”
    “先生,你真不提其他要求了吗?”谢云曦状似天真的又问了一句。
    无心不疑有他,“没了,就一席色香味俱全的午膳,记住是色香味俱全,要不好吃不好看,也不能算你通过。”
    又道:“还有啊,说了是你一人完成,可不准让你家护军或其他人帮忙。”
    “还有,这食材用具可不准用外头的,谁知道这外头的食材里有没有夹带什么东西,你就用我这百草居内的器皿食材便好,反正随你取用,若不知放于何处,你便问老朽这徒弟便可……”
    细细补充、强调了一番规则,谢云曦并无意见,只临了又“好心”追问了一次:“先生,您真没其他要求了吗?”
    “你这孩子,瞧着倒也顺眼,怎么性子这般罗里吧嗦。”无心不耐摆手,“赶紧做你的饭去。”
    “哎——”好的吧,这世道可真够怪的,说真话偏还没人信。
    “那,先生,晚辈就先行下去准备了。”
    这厢,谢云曦招呼完,便出了草亭,跟着郝平凡走向百草居的厨房。
    转身离开的刹那,他亦控制不住嘴角上扬。
    然而,俗话说的好,乐极易生悲,福兮祸相随。
    前世生于安定繁华,此世投生世家顶流,受命运眷顾的少年啊,似乎从未真正体会过这世间的困苦与艰辛。
    第108章
    昏暗的石屋, 古朴的灶台,简陋的木桌, 单调的器皿。
    干净但简陋到极致, 这是谢云曦进入这百草居厨房时的第一感觉。
    深入其中,细细寻看一番后,他亦忍不住唉声长叹。
    “哎——”这满是单身汪气息的厨房啊, 不知多少年没瞧见过了, 当真令人怀念。
    郝平凡见他这般唉声叹气,却误以为对方此时正为烹饪之事发愁。
    同无心一般, 郝平凡也觉谢云曦这般风光霁月的世家郎君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洗手作羹汤的料。
    何况, 他家先生还在这儿挖了个“大坑”, 就等着这对方往里头跳呢。
    想起无心连夜做下的黑心之举, 郝平凡心有不忍。但张了张嘴, 却又想起他家先生昨夜的“苦口婆心”。
    美人颦蹙, 总令人心生不忍,然先生谋算亦实数不易。
    无奈纠结,最终却也不过长叹一声:“哎, 云曦君, 这厨房就只余桌上这些东西了, 您……”还是直接放弃吧。
    要换做其他人, 郝平凡便也这般耿直地说了下去。
    但一瞧见少年那过于苍白的面色和略带忧愁的眉眼时, 耿直如他竟也转了话锋, 柔了语态:“您能用便用吧, 我家先生也不挑食,能熟能果腹,再难吃他也能吃下的。”
    末了, 他还补了句:“反正我家先生就没想您能过这关, 随便热点水,放点面做个糊糊,反正吃不死人就行,实在不行,坏个肚子什么的,也没事。我虽无用,但治个肚子,熬些药汤还是可以的。”
    “呃——”
    这人真是无心的徒弟?还是说,这世上的徒弟都是这般坑自家先生的?
    谢云曦自我反省了一番,想起这些年常被他气到七窍生烟的符老先生。
    ——嗯,果然徒弟都是“坑”,区别只是坑深坑浅。
    谢云曦自认自己仅是小小一“浅坑”。
    作为“浅坑”,他自是要好好同“深坑”多做些交流的。
    “平凡兄,您莫不是和您家先生有什么仇什么怨?”
    “哈?”
    听到谢云曦的疑问,郝平凡很是不解地歪了歪脑袋,“没有啊,先生是平凡最敬重的人,怎么会有仇有怨呢?”
    “最敬重?”
    敬重到只要不死就顺便投喂,就算坏肚子也无所谓的地步!
    这一言难尽的师徒情,果然令人心生敬佩。
    谢云曦不禁感叹:“哎,大师果然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人,好师傅,当真好胸襟。”
    “嗯嗯嗯,我家先生可不就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嘛。”郝平凡一脸看知己的表情,连连点头附和。
    然而这人附和着、附和着,一激动,嘴上便又没了把门。
    “虽然先生这次有些黑心,明知您这样的文人不会做膳,却故意刁难出题,出了题还连夜藏了食材,收了碳木。
    说是以防万一,其实照我看,他就是想多看您出糗,这样才好回过头来借题发挥,好好敲打你们谢家一番。”
    这庞大的信息量,听得谢云曦都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
    连夜藏食材——想想人都一把年纪了,还特意熬夜,说是为难他吧,但这般煞费苦心,劳心劳力的,回过头想想,这一把年纪的老人家也是实在是不容易。
    不过,你这藏食材也就算了,可碳木都一根不剩——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
    谢云曦心中吐槽不断,郝平凡却毫无所觉。
    他只叹着:“哎,不过您也不要怪先生,实在是北齐这些年,特别是边境这几处城,百姓日子实在不好过,偏偏这北齐就你们谢家说话有用,他也是没办法,才这般算计您的……”
    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除了没说无心会如何谋算外,其他的信息基本被他“卖”了精光。
    谢云曦看着卖师傅卖得格外实诚的青年,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原以为他家十二伯是个憨厚的,但见过这青年后,他才发现什么是真憨,什么是假憨。
    当然,对于郝平凡所说的谢家因报复北蛮,而牵连北齐民生之事,他虽信,但却不好评价。
    血刃仇敌,于家于血脉至亲,那是本能,亦是常理。
    但于国于民——嗯,大概也许可能……有愧。
    只是,作为一位心胸并不宽阔,眼见仅有自家那一方天地的“咸鱼”,谢云曦并没有那么多悲天悯人,忧国忧民的情怀。
    听过,感叹过,转瞬便只道:“哎,平凡兄说的极是,您家先生确实不易。”
    简直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这般不易,害他都不好意思继续套话了。
    郝平凡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误以为谢云曦心中有沟壑,腹中有乾坤。
    “没曾想我家先生这般刁难云曦君,您却毫不介怀,还这般理解先生的不易,实在太令人感动了,嘤嘤嘤——”
    “呃——”
    不是,没有,很介怀!
    谢云曦看着“嘤嘤嘤”的糙汉子,只能生无可恋地叹道:“那什么,平凡兄,您误会了,实话实话,其实我还是很介怀的,但如今,天大地大,我哥的命最大,所以您懂的。”
    “嗯嗯嗯!”郝平凡连连点头表述明白,可开口却是,“云曦兄,您放心,我懂的,您为了让我不要有负担,竟……您果然人美心善,好人呢!”
    ——得,感情还是没懂。
    谢云曦一拍脑门,只能绝望低喃:“鸡同鸭讲,叽叽嘎嘎,人生艰难,没有食材,唉——”这令人绝望的人生啊。
    听到食材二字,郝平凡却面露几分歉意。
    他挠着后脑勺很是尴尬的说道:“那什么,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留,先生虽担心您做的东西不能入口,但又怕自己受饿。这不,还是留了一碗白面,半碗盐,两鸡蛋和三块老冰糖嘛。”
    “……”感情是怕自己受饿,所以才留了这些。那这般说来,原来是打算一颗盐都不给他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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