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桌上那仅有的四样可食用的东西,谢云曦陷入久久沉默。
    然而,神经粗大如郝平凡,却只顾东张西望,探看四周。
    待确认并没有自家先生的踪影后,他放才掩唇低语,做贼似地说道:“云曦君若实在不会做,又不想太敷衍,便热了水把菜、面和鸡蛋都扔锅里煮煮熟,起锅时再放少许盐便好,或去了蛋壳,煮一碗鸡蛋甜汤。”
    “只热一锅水,并不需要多少碳木。先生有交代,令我不得助您,只能劳云曦君去院外拔些干草,捡些干木。”
    郝平凡很是热心地继续说道:“这虽算不得一席,但好歹有能吃的东西上食案,想来先生看您这般城心,到时候也能少为难您几番。”
    ——看来这一席午膳还是张“打折卷”呢。
    只是它的“打折”力度具体多少,事后又会提多大的条件,却还得看他表现出的“诚意”到底值几分。
    当然,这些也不过是谢云曦自己的一些猜测,事实到底如何,还得看后续如何发展。
    但他这会儿其实还真没法看透无心到底做何谋算。
    若这人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这一席午膳,也不是单纯的想为难考验他,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把条件提出来。
    谢氏护短,世人皆知。
    这会儿谢和弦生命垂危,以谢氏一族的做派,纵是再无理的要求,但凡能做到,谢氏也定会全力以赴。
    所以这般弯弯绕绕,兜兜转转的,在谢云曦看来着实没什么必要。
    可惜,“命”不由他。这会儿他也只能顺着对方的心思,先把这一席午膳给做好做全了。
    作为一名有品位,有格调,有尊严的“吃货”,谢云曦绝不允许自己在吃食上有所敷衍。
    再则,无心竟是要看他诚意,自然更应好好表现。说了一席便是一席,少一道都算不得一席。
    按照时下一席膳食的要求,最低的标准便是一荤一蔬一汤一甜品,普通些亦需两荤两蔬一汤一甜品。
    至于再往上,自然各处有各处的说法或规矩。当然,这会儿他就算有心,想往高了做也没什么用。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谢云曦再厉害,也不能一人一手凭空变出食材、炊具或调料。
    这一碗白面、半罐盐、两颗鸡蛋、三块冰糖便是他此刻所有。
    更要命的是,这荒野百里少有食材,就算有野菜之类可做食的,按照郝平凡透出的信息来看,估计就算有,也早被流民给挖了去。
    反正自内城一路至百草居,他就没瞧见这荒野有一株能吃野菜,倒是烧火的干草挺多,拔些来生火想来是极好用的。
    这般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回到最初的问题:如何用仅有的四样东西折腾出一席,哪怕是最低标准的一席午膳?
    谢云曦摸着岌岌可危的发际线,只觉秃头指日可待。
    第109章
    俗话说的好, 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不,就在谢云曦扶额沉思之际, 这屋内的一处木梁正不偏不倚地映入他的视线。
    木梁斑驳, 刻画岁月痕迹。
    只定睛细瞧,那梁上亦可见成群结队,或星星点点的白蚁。
    石屋仅有几根主梁, 按理说这些爱啃木头的家伙本不该在此。但偏偏这会儿却一群接一群的沿着木梁向上攀爬, 随后又一个接一个的没入梁上各处缝隙,洞口。
    谢云曦不知何故, 竟盯着那些白蚁出了神。
    见他如此, 郝平凡自然疑惑。顺着对方的视线向木梁处看去。
    平平无奇的木头, 再寻常不过的白蚁。
    郝平凡并不觉得它们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故也只是随口感慨:“正厅走水, 估计也把这些小虫熏了个够呛。不过, 这些个小东西倒是机灵,还知道换个地重新筑巢。”
    “良禽择木而栖嘛。”谢云曦无意识地接上话茬。
    然而,话一刚落, 一道灵光突然映入脑中。
    “良禽?禽类!”谢云曦蓦然击掌, “对啊, 我怎么忘了还有这一茬子。”
    “哈?”
    看着突然兴奋起来的少年, 郝平凡自然摸不着头脑。
    刚还愁眉苦脸, 只盯着木头和白蚁发呆, 怎么这会儿就突然喜形于色?而且这白蚁也实在不能算是“良禽”吧?
    大喜大悲, 不利身心,恐生疯癫,易胡言乱语。
    郝平凡很是担忧地询问:“您, 这……没事——”吧?
    不待他说完这最后一字, 谢云曦便已执筷执碗,走向木梁。
    一刻后。
    看着桌上那一碗密密麻麻白蚁,不知怎得,郝平凡竟生出几分难言之感。
    一侧,谢云曦却蹲坐在木桌前,一脸慈爱且垂涎地盯着碗中的那些密令人头皮发麻的“蚁尸”。
    少年朗朗,目带星光;眉目温柔,梨涡清浅——这本是赏心悦目之景,但看着却毛骨悚然。
    “这白蚁个头还挺不错,也不枉我辛苦夹了这么久。”
    看着那一碗小山似的“蚁尸”,谢云曦成就感爆棚之余,亦心生遗憾。
    “哎,可惜这会儿没油,不然炸上一番,撒些许盐沫亦是极好的美味。不过文火微烤或轻炒其实也不错。想想那滋味,那口感,当真妙哉,美哉。”
    说着,他还颇为真切的感慨:“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诡异的画面,配上这颠覆常识的言辞,郝平凡眨了眨铜铃大眼,一脸三观受创道:“云……云曦君您不会是……想吃这虫子吧?!”
    “没有啊。”
    听到这般果断的回答,郝平凡松下一口气。
    然而,谢云曦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大喘气道:“我倒是想吃,可距离午膳也没多少时辰,就这么一碗白蚁也就刚够你家先生吃一顿的……”
    听到这儿,郝平凡大脑便已空白。他并无多少意识地呆问道:“吃……吃啥!?”
    “当然是吃这白蚁呀。”谢云曦指着桌上的碗,很是理所当然。
    少年神情自然,就好像在说天下下雨,鱼要游水,鸟要吃虫一般,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郝平凡瞧着,不禁开始自我怀疑:难道这白蚁还真能吃?是我太大惊小怪,还是太孤陋寡闻?
    “嗯!”挠了挠头,再一沉思:这白蚁好像是没毒。可就算没毒,那也是害虫呀?还那么小点肉,能有什么味道?
    就在他万分纠结之际,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对了,刚在草亭,我还听到几声窸窸窣窣的凄切之声,想来这百草居定还有几处秋蝉,那蝉可是好东西。”
    郝平凡一脸懵地复读:“秋……秋蝉?”
    “平凡兄,我跟你说呀!”谢云曦一脸天真无邪,热情安利:“这蝉可是个好东西,特别是这秋蝉,或炸或烤那都是人间美味。待我抓来,正好和这白蚁凑俩荤腥。”
    说着,他还顺手撩起了衣角,熟练地往腰带处一塞,又扯了扯碍事的衣袖,卷起至腰的长发。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原本衣冠楚楚,端正高雅的世家才子便成了乡间野小子。
    瞧着倒是挺方便干活,就是反差——太大。
    不过,郝平凡这会儿还沉浸在“怎么蝉也能吃”的新世界观中,倒也没注意他此时的模样。
    日头渐升,高过屋檐,距离午膳已不足两个时辰。
    掐指一算,谢云曦自不敢耽搁。跨步疾走,欲到屋外捕些秋蝉,再寻些其他可入食的材料。
    待要跨出门栏前,他蓦然想起一事,故顿下步来,回首确认,“平凡兄,您家先生只说不能用百草居‘外’的东西,也不能让人帮忙,但若我在这院里亲手抓的,或摘挖得来的食材,他可没说不能用吧?”
    闻言,郝平凡回过神,略一回忆,“嗯,确实如此。”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谢云曦但笑不语,麻溜转身,向着不远处的草亭跑去。
    此时,草亭内并不见人影,原本在此处的无心,谢十二和谢年华也早已移步至偏厅。
    正厅待客,但刚走过水,损失虽说不大,但修复整理却也需要时间。
    按原定的计划,无心本是要好好晾一晾谢家众人,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这不,装逼不成反引火,一身轻纱遇秋风。
    一如谢云曦所想,无心那一身白衣轻纱虽出尘缥缈,但这一大清早的,还是入秋时节,可不就是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嘛。
    刚开始,无心还能硬撑着,借着热水暖身。但这水喝多了也容易出事,毕竟人吃五谷,定有三急。
    这不,刚目送谢云曦入庖厨,无心便因饮水过多而起了尿意。
    冷意未尽,尿急又起。
    忍耐许久,待到实在忍不住,他也只能无奈入草屋。
    但他进了屋,自然也不能独留客人再外,显得他过于失礼倒是小事,但刁难的太过刻意,就显得他这一代神医无甚谋略,实在有碍脸面。
    天大地大,面子最大,无心纵然无奈,也只能便宜谢十二和谢年华。
    两人先一步入厅,无心引至厅外便以“晨起未梳装”为由回了卧室,解了三急,换了厚袍。
    待谢云曦重回草亭,无心正入席,同谢十二、谢年华相对而坐。
    三人听到院中动静,自是侧目观望。
    见少年去而复返,无心初以为这人是做不出东西来讨饶,或求放弃的。
    然而,少年疾步至亭外老树下,却只是安静的站在哪儿,仰头凝视高耸的树梢,久久不见动作。
    草亭外,杂草间,一棵颇有年岁的柿子树盎然立于其中。
    树枝繁茂,盖过亭顶,只这树长势却不正,瞧着像是一位身形巨大的老者弯了脊背,摇摇欲坠,却又坚韧扎根,在这荒野贫土之中,例数着此间风雨和沧桑流年。
    歪树累果,颗颗圆润,青翠欲滴。
    秋已至,柿有果,只未到采摘时节。
    要说这树,还是当年无心选址建茅庐时特意留下的。原是想着秋日能多一口果蜜,可谁知这柿树长得虽茂盛,但果实吃着却十分苦涩。
    无心只吃过一回,便再没打理过这柿树。好在,这树本就野生野长,本也无须照料,这些年长势越发茂盛,入秋亦可见不少累累硕果。
    这些果子虽无人食用,却是便宜了此处的虫鸟。
    谢云曦之前听到的蝉鸣之声便是从这柿树上传来的。
    不过,少年立于树下许久,虽已看到树干上栖息的秋蝉却并不着急捕捉,只细细端详这柿树,瞧着树上那过于青涩的柿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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