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离张家也不算太远,只不过她伤了腿,走路比较慢,到了下午两点的时候,才敲开大门。
    因为她腿上的石膏被长裙盖住了,受伤的脚踝也消了肿,穿着绣着郁金香的布鞋,所以看不出什么。
    但见她拄着拐杖,张老夫人还是吓了一大跳。
    “阿软,你这是怎么了?”她立马扶着苏娉进了堂屋。
    “去乡下义诊,上山采药的时候掉在捕兽陷阱里了。”苏娉没有隐瞒,和盘托出。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张老夫人扶着她坐下,“出去义诊怎么不叫上你张叔叔?他去山上采药从来不会掉进陷阱里,还会自己做陷阱抓野兔子。”
    苏娉默了片刻,心想自己要向老师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老师有事要忙,我不是一个人去的,和东城大学的同学还有……陆副团长。”
    张老夫人是个人精,听到她后面的停顿,就知道不同寻常:“陆副团长?”
    “是之前来东城大学教军事课的教官。”苏娉也没有想瞒她。
    “阿软,你跟奶奶说说,和这位陆副团长是怎么回事?”她听出言外意义,干脆追问道。
    跟同学下乡义诊无可厚非,儿子是东城大学的老师,所以她知道学校确实经常有义诊的活动。
    但是一个只是教军事课的教官跟她们一起去,这就很不可思议了。
    “我们……”苏娉跟哥哥说的时候还好,可能因为平时很亲近又是同龄人,所以不觉得害羞,这个年纪处对象很正常。
    可是面对长辈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坦诚道:“我们处对象了。”
    张老夫人先是一惊,随后一喜。
    之前北城军区的事,容岚告诉过她,所以她也担心退婚的事会对阿软造成影响,而且自家还有个臭小子一心投身医学,不想成亲。
    就怕阿软也跟那臭小子一样,一点也不想着结婚。
    她是老思想,觉得人还是得成家,以后互相有个照顾,毕竟爸妈陪不了你一辈子,哥哥们再好以后也会各自成家,难免有顾不上你的时候。
    而且因为自己的婚姻顺遂,所以觉得结婚是件天大的好事。
    张老爷子以前也有很多人给他说媒,那个时代是可以三妻四妾的,可是他只娶了她一个,而且承诺只有她。
    这么多年他也做到了,对她一直是十分贴心。
    “阿软,”张老夫人在苏娉旁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问:“这位陆副团长是什么样的人?”
    “为人正直,品性好,外粗内细。”苏娉想了一下,说:“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军人。”
    张老夫人相信她看人的眼光,苏娉虽然年纪小,但是为人稳重,有自己的想法。
    于是,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等哪天你带他回来,让我们看看。”
    “好。”苏娉心里的紧张稍微松弛了些。
    “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妈妈吧?这封信寄回去,她也会很开心的。”张老夫人笑眯眯道。
    “我会的。”
    苏娉心里最在意的就是家人对这件事的看法,她知道爸爸妈妈肯定会支持她,但心里还是有丝说不出来的感受,也可能是羞涩。
    张轻舟最近在为战场应激的事奔波,他是认识不少人,但都得一个一个去跑,其中还包括很多和他在学术上有分歧的。
    虽然关系不太好,但是面对正事,冷嘲热讽几句后还是施以援手。
    这么多人的力量是庞大的,各种搜集出来的资料一沓一沓的拿回来,他脚刚踏进院子,直接回了厢房。
    苏娉听到响动,估摸着是他回来了,和张老夫人说了两句话就拄着拐杖往他那边走。
    张老夫人看到她一蹦一跳小心翼翼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回房间拿了钱票去国营菜店和附近的集贸市场逛逛。
    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得买点骨头回来炖汤给她好好补补。
    至于回军区,先不着急,在家好好养养伤。
    这才刚谈恋爱,不要总腻在一起,也要适当的保持距离。
    苏娉不知道张老夫人的想法,她到了张轻舟放门口,敲门:“老师。”
    “进来,门没关。”张轻舟随口道。
    她轻而易举推开了门,一瘸一拐拄着拐杖进去。
    张轻舟埋头案前,压根没有注意到她。
    “你说的那个关于心理治疗方面的资料我搜集了一些,战场应激有短暂也有长期的。”
    “在战场上,通过心理疏导可以有效的缓解消弭这种负面情绪,而造成战场应激创伤的原因有很多种。”
    “这是我整理的关于战场应激的诱发因素——”
    他转头,要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学生。
    看到她拄着拐杖站在旁边,张轻舟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跟人打架了?”
    不怪他这么想,苏娉从战场回来还好好的呢,还能蹬着自行车送老爷子去药学院讲课。
    “……”苏娉耐心解释:“去山上采药,掉陷阱里了。”
    张轻舟先是不敢置信,随后毫不掩饰大笑出声:“看你这走路的姿势,髌骨骨折吧?脚踝应该也有扭伤,是后仰着掉下去的?那手掌该有擦伤。”
    苏娉叹了口气,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她说:“您这幸灾乐祸太明显了。”
    “嗯?”张轻舟顿时收了笑:“现在可以吗?”
    “……”
    “行了,你这打了石膏吧,待会我看看。家里还有药油,待会跟你张爷爷说一声,让他拿一瓶给你。”
    张轻舟随手把笔记本放桌边,方便她拿:“以前你张爷爷打了我之后,你张奶奶给我擦了药油,有个一两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我针灸过,应该不用擦药油了。”
    张轻舟有些错愕,他手臂搭在椅背上,转身问她:“你自己给自己施针啊?”
    “是呀。”苏娉忍不住呲牙咧嘴:“原来扎针也是会痛的。”
    而且有酸酸麻麻的感觉。
    “不愧是我张轻舟的学生。”他叹为观止:“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对自己下手。”
    苏娉没错过他眼底的促狭,无语片刻,不再理会他的调笑,拿过笔记本开始翻看。
    张轻舟的字跟他的人一样狂,陆长风虽然也狂,但是他的字金戈铁马笔锋明显,至于老师的,要不是她长时间看他的医案笔记,根本不会认为这是字。
    就像乱七八糟的横线竖线和斜线组成的东西。
    难以分辨。
    入目第一行,关于战场应激的主要诱因分析——
    陌生的作战环境、死亡威胁。
    她逐字逐句看下去,然后说:“这里面有一些我在许先生的笔记里面看到过。”
    许先生把自己的医案和笔记本交给了她,苏娉反复研究过很多遍,其中的内容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在国外留洋多年,见识的比我们多。”张轻舟随意道:“早期的战争就已经发现这些情况了,当时并没有引起重视。”
    苏娉点头,她继续往下看。
    张轻舟也在整理手边的资料,有些有用有些没用,但是你不看就不知道哪些有用哪些没用。
    下午五点半,张老爷子从药学院下班回家。
    “阿软回来了?”闻到厨房炖汤的香味,他心里大概就猜到了是什么原因。
    “下午回来的。”张老夫人看了眼火候,用夹钳减了炭火,小火慢慢炖:“这孩子腿受伤了,你等下给她看看。”
    “好。”张老爷子洗了手,嗅了一下:“这是骨头汤吧?骨折了?”
    “是,我看着不是很严重,应该没有移位。”虽然不是医生,但家里有两个,平时来家里采访的学生也会跟张老爷子聊医学上的事,张老夫人也知道一些。
    “那就好。炒点蔬菜给她吃,明天买个鱼,炖个鱼汤,我问问奶站能不能订奶,给她补补钙。”张老爷子坐在灶前,帮她烧火。
    “行,最近集贸市场卖鱼的也多,又不要票,我每天多买几条回来。”炖汤红烧香煎,都行。
    “我发工资了,还是放在柜子抽屉里,你记得去收。”张老爷子作为药学院的院长,每个月工资也不少,但全部上交。
    家里是张老夫人管钱,张轻舟打小就见他爹把钱放柜子抽屉里,长大了也有样学样,自己的工资也放进去。
    不过会把张老爷子的糕点票拿走。
    “就放那儿吧,也没谁会拿。”张老夫人笑容和蔼。
    “看完了吗?”张轻舟瞄了眼手边堆积如山的书籍资料:“看完了帮我一起整理,这玩意弄起来真费劲。”
    “好。”苏娉合上笔记本,又抬手去拿书。
    “关于战场应激的防护你怎么想的?”张轻舟揉了揉眉心,随口问道。
    “目前只有建立心理医疗防护站的想法。”苏娉犹豫了会儿,说:“老师,我们目前对于战场精神医学的研究并不深,其中还涉及心理学。”
    第88章
    “研究不深就深入研究。”张轻舟把手里翻过的书搁旁边:“有什么路是一开始就被人走出来给你踩的?”
    “今晚先把这些资料看完整理一下,有用的拿出来,没用的丢一边。你这是伤了腿不是伤了脑子,这点小事能做吧?”
    “能。”苏娉也认真起来:“我脑子一定不比您转得慢。”
    “嘁。”张轻舟懒懒睨她一眼:“比比呗那就。”
    “比什么比?赶紧出来吃饭。”张老夫人在门口喊:“你们叔侄俩凑一堆天塌地陷都不管了,好在阿软不像某个不孝子孙,对象也不谈婚也不结,成天就抱着本破医书。”
    张轻舟听他妈骂了一通,咂摸出味道来,他问旁边的人:“谈对象了?”
    “嗯。”苏娉点头:“前两天的事。”
    “噢。”他倒也没多意外,毕竟跑到部队去了,周围都是异性,很正常。
    “谁啊?我认识吗?”也就是随口这么问,没指望有个答案。
    “认识。”苏娉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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