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一个人闷太久了,戚白只想找个倾听者,寡言沉静的江鉴之是他当下最好的选择。
    戚白没想平时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人能给自己什么回应,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只是觉得荒谬又悲凉。
    白桑这些年一直住在夏城,就这么大点的城市,打个车几个小时就能从城东开到城西,可他们愣十几年没碰面。
    连上个月查出癌症,陈少角都比他先知道。
    戚白不懂,做错事的人是戚瑞山,该下地狱的人也是戚瑞山,她当时怎么就不能带自己走?
    他是她的累赘吗?
    还是她认为他跟着戚瑞山会过得更好?
    抑或是他身上流着戚瑞山的血,她厌恶出轨的戚瑞山,连带讨厌他这个儿子?
    ……
    抱着手机躺在床上,什么时候睡着的戚白都不记得。
    摁亮手机,他和江鉴之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对方几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老古板】:不是你的错,不要多想,先安心睡一觉。
    大概是觉得就这么一句话有些干巴巴,老古板后面又跟了一个表情包:
    【老古板】:[摸摸头.jpg]
    睡了一觉后,那一阵情绪过去了,再看自己半梦半醒脑子不灵光时给江鉴之发的那些消息,戚白没忍住‘啧’了一声。
    怎么看怎么傻逼矫情。
    一觉错过了午饭,戚白打前台电话叫了份海鲜拌面,然后才回江鉴之的消息。
    【齐白石分白】:你误会了,我从没觉得自己哪儿错了。
    有错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戚瑞山。
    一想到对方又买了新别墅,戚白心里更不爽了。
    回南枫市的时间不定,画室却不能一直没老师,戚白找了个大学同学帮忙,又在学生群里通知,要是愿意上其他老师的课就继续上,会多赠送半个月的课时,不愿意可以往后延,实在等不了可以退学费。
    那三幅同系列的画已经定下,走完合同就能打款,江鉴之有他家钥匙,到时候让对方帮忙去家里取了交给客户就行。
    在南枫市总感觉每天都有事做,但细想下来,也没多少事要交待。
    ***
    去医院时戚白戴了顶鸭舌帽,长发全遮在帽子之下。
    陈少角陪白桑在楼下花园散步透气。
    说是散步也不准确,白桑的身体不允许她从事这项温缓的运动,她只是坐在花园里的铁质长椅上,看着这一方空间。
    戚白站在椅子后不远处静静地看着白桑,对方肩头披着外套,却还能看见她突出的肩胛骨。
    陈少角和白桑小声说着话,随意转头瞧见伫立在不远处的戚白,喊了他一声:
    “小白你来了啊。”
    白桑闻声扭头,戚白抬手压了下帽檐走过去。
    陈少角起身把空间留给母子两人:
    “那白姨小白你们聊,我就先回去了,有空再来看您。”
    陈少角离开后,白桑抬头仰望站着的戚白:“不坐吗?”
    戚白没有罚站的爱好,一言不发在白桑旁边坐下。
    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伴从两人面前经过,白桑目送两人远去,忽然开口:
    “有女朋友了吗?”
    戚白侧目看了她一眼,冷硬开口:“我不喜欢女人。”
    白桑眼里的讶然一闪而过:“你喜欢男孩子?”
    要是换个人问,戚白肯定毫不犹豫地说‘是’了,但他看了身体虚弱的白桑一眼,没接话。
    “男孩子也好。”白桑却自顾自点头,又问:
    “那有男朋友了吗?”
    戚白:“……”
    也许是戚白表情太过复杂,白桑笑了声,说自己没有那么封建守旧。
    戚白盯着她:“是思想开放还是根本不在意?”
    白桑脸上的笑意淡了两分,问他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戚白嗤笑一声心想区别大了。
    听见这一声轻嗤,白桑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新奇。
    小时候的戚白乖乖巧巧又好捏,像块雪白糕团似的可爱,白桑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略带嘲讽的表情。
    忽略掉白桑的目光,戚白硬邦邦开口:
    “也没有男朋友。”
    白桑点点头表示了解,又没话找话似的,问他怎么把头发遮住了。
    戚白身体向后靠,说在医院嫌麻烦。
    两人就像才见面没两次的陌生人,生疏而客套的问一句答一句。
    夜色降临,微风吹过,戚白余光瞧见白桑拢了拢身上的外套。
    戚白起身:“回去了。”
    白桑坐着没动:“你先回去,我待会儿自己上去。”
    瞧她巍然不动的模样,戚白也没动。
    沉默着僵持两秒,见戚白大有她不走就不动的架势,白桑在心里叹口气,撑着扶手缓慢起身:
    “走吧。”
    两人并肩走了两步,戚白似是不耐地皱了下眉,快走两步在白桑面前蹲下。
    白桑脚步一滞,左右看了看,拉戚白起来:
    “你做什么?”
    白桑以前能轻而易举抱起戚白,可现在她用尽力气也没法拉动戚白分毫。
    戚白没回头,语气不容置疑:“不是痛得难受吗,上来。”
    白桑低眼看着面前这并不算宽厚的后背,最终还是靠了上去。
    白桑身材本就娇小,病后疯狂掉秤,她趴上来时,戚白能清晰感受到她的肋骨硌在后背。
    他还是高估了白桑的重量,起身时过于用力身形还晃了一下。
    戚白掂了掂背上的重量,此时的白桑绝对没有八十斤。
    像是知道戚白心里在想什么似的,白桑轻轻笑了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我刚才应该揣两块砖在身上的。”
    戚白想问白桑现在这模样还能不能拎动两块砖,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像白桑以前背戚白去上幼儿园一样,戚白背着白桑一步一步朝病房走。
    两人回到‘1310’,恰巧看见小护士在收拾白桑的床位,而旁边站着一个新病人。
    注意到床尾贴的病人信息已经更改,上面已经不是白桑的名字,戚白愣了一下,随即皱眉对护士道:
    “这是我们的床位。”
    声音下压,听着有些冷。
    夏城一院床位紧俏,他们并没有办出院也没事先收到通知,怎么就收拾东西了?
    护士听到声音转头,瞧见戚白和白桑后先是‘呀’了一声,随后道:
    “刚才正找你们呢,电话也打不通,白女士的床位换到十六楼了,待会儿叫个人,让她带你们上楼。”
    戚白皱眉:“为什么忽然换到十六楼?”
    小护士被他问愣了,看看戚白再看看白桑,丈二摸不着头脑:
    “十六层全是单人病房,环境比这里好,更适合养病。”
    让白桑从十三楼搬到十六楼的事,是上级领导才通知的,她们都以为是白桑的儿子回来后找的关系。
    毕竟十六楼条件比这里好太多,陪床的家属都专门有一张睡觉的床。
    单人病房,无闲杂人等进进出出打扰。
    普通人就算幸运能排到单人病房,也不一定消耗得起。
    因此十六楼条件虽好,但是大多人还是会选择多人的普通病房。
    十六楼那间病房的病人傍晚才出院,听说有位小腿骨折的病人托某个科室主任的关系,盯了两三天了,准备里面人一出院自己就搬进去。
    结果上面一个电话下来,就变成白桑这个癌症晚期病人换上去。
    白桑在十三楼住了一个多月,忽然要换病房,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刚回来的戚白身上。
    戚白:“……?”
    都看他做什么?
    中间病床的大姐语带羡慕地对白桑道:
    “还是妹子你儿子好,孝顺又能干了。”
    白桑不赞同地看戚白:“好好的,多花这钱做什么?”
    戚白一头雾水:“不是我。”
    他是嫌1310条件不好——隔壁两床的病人白天探病的人多,晚上又鼾声如雷。
    他想过给白桑换个环境好一点的病房,但他昨天去问医生时,医生说没有更好的病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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