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在堂中浅酌的一众酒客被这里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皆不约而同的往这里看来。
    那瞧着便不似好人的五个人此时正凶神恶煞的叉腰看着摔在地上的阿缘,骂道:“你这贱婢,居然敢故意将酒水洒至我们身上,这就是你们长安城酒馆的待客之道么?”
    紫苏听的心里突突一跳,到底也不是才入行的新人了,不至于那般天真,看这几个的模样,心中了然:怕就是想挑事讹人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摔在地上的阿缘便“哇”的一声哭出了声:“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这登徒子方才摸我的手!”
    阿缘虽只是个寻常的小丫鬟,日常粗使活也做了不少,可却未被苛待过,做多少活计便得多少工钱,没有受过什么委屈,这种被登徒子轻薄之事更是未曾有过。是以乍一遇上之后顿时慌了,手中酒水也未拿稳,就这般掉在了地上。
    “就你这贱婢糟糠一般的姿色,哥几个看得上你?”那没缺眼也没留疤的好色男人冷笑了一声,目光落到自柜后绕过来的紫苏身上,闪过一丝贪婪,“便是露水夫妻也要似老板娘这般的……”
    “啪!”一声不大的巴掌声响了起来,正笑的猖狂的好色汉子着实没想到紫苏敢当场动手,人顿时懵了,待到回过神来,当即暴怒的扬手想要打回去,只是手伸到一半却发出了一声惨叫,众人看向那突然出现在酒馆门口的五城兵马司官兵以及被他擒住的那好色汉子的手,手耷拉在一旁,呈现出一个不正常的扭曲角度,也不知是断了还是脱臼了。
    原本在紫苏同人起争执时就已经起身的两个身着大理寺官袍的人见状对视了一眼,笑了笑,复又坐了下来:林彦这厮便是离京,自也是安排好人不让人过来闹事的。
    只是林彦落了印的幡旗就挂在酒馆外头,以长安城百姓“八卦”的程度,也早知晓这酒馆同大理寺有关了,这几个瞧着便不似好东西的人怎的那么大的胆子?难不成也是同前些时日一样那生了心思的外乡商客一般?
    不过那外乡商客好歹还算斯文,点明白了便规矩了,这样明着上门来闹事,哦不……看着那一脸煞气的五城兵马司官兵,这不是上门来闹事,是上门来讨打的,这些时日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人呢!
    这样刀疤、独眼、好色断手再加上背后那明晃晃的大刀和一瞧便长久习武的体格,实在不像是没点官司在身上的良民……五城兵马司的人见状不由对视了一眼,当即便开口质问了起来:“你们几个是什么人?可有身份官碟?”
    两个疤面见状当即解下身上的包裹,从包裹中取出几张身份官碟递了过去。
    五城兵马司的人查验了一番:外乡幽州人氏,没有案底的良民,身份还是商人?
    这么个刀疤、独眼、好色断手,身背大刀的商人?五城兵马司的人对视了一眼:他们也在长安城维护百姓治安多年,这样的商人还当真没见过几个。
    只是这官碟……确实又没什么问题。正踟蹰间,将阿缘扶起来,让阿缘去给被酒坛碎片划伤的手上药的紫苏向后退了几步,到了五城兵马司官兵的身后之后开口了:“这几人的样子有些眼熟,我去岁的时候在林少卿那里见过,似是幽州几个姓仇的兄弟,专做杀人越货的买卖,眼下正在被通缉着呢!”
    她记性不差,再加上这几位的特征实在明显,且几人的身形模样多少有些类似,以及那一口幽州口音,很快便让她想到了这几个人。
    紫苏寒着一张脸看着那几个面色大变的挑事者,道:“若是杀人越货的买卖也算正经买卖的话,说他们是商户也不假。”
    这话一出,堂中立时嘘声一片,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早拔出了刀对上那几个人。
    方才一招让好色那个汉子断手的官兵统领眯眼道:“去大理寺问问有没有这几个人。”
    “好似有。”方才窗边两个本想起身的大理寺文吏早在紫苏出声的时候就起身走过来了,“我有些印象,这几个人模样很是显眼,似是仇氏兄弟,当然,拿到大理寺牢狱一查便知。”
    有印象便能先抓人了,几个官兵互相使了个眼色,在两个疤面去拔身后大刀的瞬间当即动手,几声干脆利落的兵器交击同酒桌倒地声后,那几个挑事的已然被官兵擒获在地了。
    就这点工夫也敢闹事?一众酒客看的“啧啧”摇头。
    先时还恶意挑衅的几人此时被抓立时大声求饶,都不消走一趟大理寺核对,便爽快的承认自己就是那仇氏兄弟了。
    两个大理寺文吏闻言很是不解:“既是仇氏兄弟,你们哪里来的官碟?”
    这身份官碟上的官印可不似作假,莫说五城兵马司了,就连他们大理寺擅长挑刺的一时半刻都没看出官碟哪里有问题。
    “私造官碟可是大罪,你等几人已然活罪难逃,再加上私造官碟之罪,估摸着株连九族这条罪责也能勾上了。”两个大理寺文吏对视了一眼,决定诈他们一诈。
    仇氏兄弟闻言顿时慌了,株连九族那不是连自家婆娘孩子都要牵连?是以想也不想,便将私造官碟的人卖了个彻底。
    “是苏二小姐给我们买来的!”那好色断手的立时嚷道,“她让我们去江南道一个叫宝陵的地方杀东平伯姜家的胖小姐!”
    只是没成想,一行人还未出京,只是买个酒的功夫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买凶杀人的理由
    “阿嚏!”女孩子打了个喷嚏,掀开车帘看向窗外,对上一旁香梨递来的薄毯摆了摆手,摸了摸鼻子道:“我没事,兴许是有人在说我了!”
    入夜的长安城本就不比白日里的繁盛削减半分,此时因着官兵的出现,整条长安大街更是挤的水泄不通。
    众人听着官兵的质问声从里头传来。
    “什么人让你杀的人?”
    “杀人?”站在外头看不到里头状况的百姓听的诧异不已,“不是说有人在那同大理寺有关的酒馆里闹事不给钱吗?怎么还杀人了?”
    一旁同样来晚了听的云里雾里的百姓跟着兴奋的嚷道:“杀人了?死了什么人啊?”
    这般好事看热闹的态度让一些看不惯的给了个白眼,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没有杀人死人,是那几个听闻有案底在身上,想要闹事赖掉酒钱的时候自己供出来的。”
    有案底在身自是早被朝廷通缉了,只是不成想这般有案底在身还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长安城,甚至还闹事,在长安城这普天之下官员最多的地方闹事,这是一门心思找死不成?
    几个先前在酒馆里闹事的凶神恶煞的汉子此时身上带了枷锁,正老老实实的缩着脑袋瑟缩的站在那里,看着好不可怜!
    只是见惯了凶徒的官兵可不会可怜他们,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几位先时没被抓住之前那般耀武扬威的模样,他们可不是没看到。
    眼下如此老实不过是打不过而已。欺软怕硬的主就是这般的,眼看打不过了,跪的比谁都快,也……招供的比谁都快!
    “官碟是苏家那二小姐买来给我们的。”那断了手的好色之徒心知自己身上麻烦最大,是以招供起来最是利索,不管官兵问到的还是没问到的,都招供了个彻底。
    “她找人在江湖上发了个榜,说要买凶帮她杀个人,我哥们几个接了这活计。”好色之徒说道,“因着哥儿几个有通缉在身上,不方便入城,她便给我们买了身份官碟。”
    紫苏端着茶水过来,为几个问话问的有些口干舌燥的官兵奉了些茶水。
    几人接过茶水道了声谢看向那停下来巴巴望来的好色之徒,道:“接着说。”
    “我哥几个原本以为这是个大家小姐,出手阔绰,没成想抠门的很,要不是想着她要杀的那个人是个不会半点武功的胖丫头,好杀的很,我等都不想接了,连个路上的酒水都不给……”好色之徒说到这里,心里也忍不住多了几分愤懑和委屈,“哥几个算算口袋里的银钱实在不够,见这酒馆老板娘是个女子,便想着好赖掉酒钱占个便宜什么的。”
    这话听的紫苏当即一声冷笑:果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见她是女子,以为好欺负是吧!
    官兵也是翻了个白眼:这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不过若不是这小人想占便宜赖酒钱,倒也不会闹出这一出来了。
    官兵瞥了眼外头挤满的百姓,觉得“目击者”足够多了,这才开口咳了一声,道:“行了,有什么事回大理寺再说吧!”
    酒馆又不是大理寺衙门,人家紫苏姑娘还要做生意呢!只是因着事关苏家二小姐,官兵觉得有些事还是多些人知道的好。
    老实说,长安城这等闺女遍地走的地方哪家的小姐姑娘让他们这些人弄清楚并不是一件易事,除非那姑娘小姐有特别之处,不是特别好看,就是特别高贵亦或像那位如今被人买凶杀人的姜家丫头那般特别胖也成。
    而这位苏家二小姐若是放在半年以前,他们是决计搞不清楚是哪个的。不过因着这位苏二小姐这半年来不住折腾作妖,从去岁八月中秋同那位季二公子搂搂抱抱被人撞见再到苏、杨两家争一个季二公子,再到前些时日更是又冒出了天花之事,这长安城如今怕是没有几个人不知道这位苏二小姐的了。
    毕竟这么能折腾的贵女还当真是古往今来难得一见。
    如今这位好折腾的贵女又折腾出个买凶杀人来,虽说这买的凶还没走出长安城就被抓起来了,可这件事既然闹出来了,就不能不管,毕竟是杀人未遂嘛!
    如今大周律法严苛,便是苏二小姐买凶杀人杀的是个寻常百姓被这么多人知道了都不可能就这般了了,更别提苏二小姐买凶杀的也是个贵女——东平伯姜家的丫头了。
    东平伯姜兆会这般不声不响的吃下这个闷亏那才是见鬼了!
    至于苏二小姐无缘无故的去为难一个远去江南道的女孩子,原因不用问他们都已经猜到了。
    看那苏二小姐为那位安国公府的季二公子痴狂的样子,便知道那位可真是个蓝颜祸水啊!
    难怪先前不少人都在说季二公子是扫把星转世呢!
    今儿酒馆的一通热闹只是开始,从这几个“凶徒”被抓开始,不到半个时辰,消息便传入各家耳中了。
    得益于只要一踏出门便随处可见正三三两两兴奋谈着“买凶杀人”之事的好事百姓,手里没半点探子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也在同一刻知道了这个消息。
    听到传来的消息时,两人气的险些没憋过气去!
    “那苏二小姐也太没用了吧!她这般的贵女不是动动手指就能解决死丫头了么?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姜二老爷气的直拍桌子,“买凶杀人便不能寻个身上干净的?”
    姜三老爷也气的不轻,不过此时听到姜二老爷的愤慨声,本能的回道:“身上干净的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做亡命之徒。”
    所以买凶杀人寻个身上有人命官司的不奇怪,奇怪的是……
    “既是买凶杀人,那便干脆利落些,给了钱,叫他们自己想办法去找四丫头杀了不就好了么?”姜三老爷脸色青白交加,这一刻恨不能将那苏二小姐拉过来打上一顿,先前他哥俩同那脸上多了麻点的苏二小姐见面时,苏二小姐那般“高傲”“小事一桩”的样子可当真叫他二人松了口气,哪知晓如今……这“小事一桩”是这么个“小事一桩”法,哪个受得住?
    本也没指望她多厉害,可没成想这么一件事她都能办成这个样子:“把人弄进长安城来,钱财又苛扣,还是她自己出面去给那几个买的身份官碟,她这是嫌大家身上的麻烦不够多,存心挑事不成?若不是她这身份摆在那里,我都要以为她是死丫头安排在长安城的细作了。”
    姜三老爷气的头疼埋怨苏二小姐的同时却也没有忘记“正主”:“那死丫头真是邪门的很,好似老天也站在她那一边一般。那几个凶徒蠢是蠢了点,可没什么事,都要离开长安城了,偏偏跑去那同大理寺有些关系的酒馆里去买酒;买酒便也买酒了,还故意挑事,挑事倒也罢了,偏还被人抓了个正着,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若不是知晓那死丫头此时还在江南道没有回来,他都要怀疑这一出是不是那死丫头刻意给他们挖的坑了。
    “这胖头鱼真的是如鱼得水,怎么着都弄不死他!”姜三老爷愁的头发都调了不少,本就稀疏的头顶日渐稀的厉害,“待今日大哥回来知晓了,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到不会善罢甘休,姜二老爷沉默了一刻,忽道:“苏家……苏家也不会任由苏二小姐就这么被带去大理寺吧!”
    苏大公子早被自家这妹子折腾烦厌了,也打定主意不去管自家妹子了,这些天自家妹子去见那同样生过天花的季二公子他也懒得管,权当爹娘没生过这个妹子罢了。
    只是不成想,这个生出来讨债的妹子如今已经不是自己折腾作妖了,而是买凶杀人了。
    收到消息的苏大公子气的当即一脚踹开了苏二小姐的院门,气势汹汹的带着人闯了进去
    正慌张不安的苏二小姐乍一见冲进来的苏大公子,顿时宛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迎了上去:“大哥,不好了……”
    “啪!”一道清脆的巴掌声重重的落到了苏二小姐的脸上。
    苏大公子本不是什么温和良善人,此时对这个妹子的厌弃和愤怒已至极致,是以手下自也不轻。
    一巴掌下去,苏二小姐直接被扇的倒在了地上,一张脸也如馒头一般肿了起来。
    苏二小姐痛的惊呼了一声,还来不及哭,便听苏大公子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偏要害死一家人才甘心?”
    “那季崇欢是个粪坑,你脑子里装的也全是粪不成?”
    “胖成那德行的姜家女能碍着你什么事?季崇欢那等人,那姜家女除非跑回娘胎里重新投一回成天仙,不然那见色忘义的狗东西才不会理会那姜家女呢!”
    “你没什么事去对付姜家女做什么?她远在江南道,哪能碍到你?”
    “你吃饱了撑着没事做不成?”
    “你便是当真看她不顺眼要买凶杀人,能不能有点本事?你看你把买凶杀人这件事做成什么样子了?眼下整个长安城哪个不知道你买凶杀人了?”
    “老子长到那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似你这般蠢的。凶徒人还没走出长安城就被抓了!”
    “这买个什么凶?”
    “你自己作死我们不管,偏要害死我们苏家不成?”
    苏大公子气的七窍生烟:这蠢毒妹子的所作所为真是不断的在刷新他的认知,每每在他觉得自家妹子做的事已经够蠢了,估摸着也到底了时,这蠢毒妹子总是能够再跳出来“告诉”他他错了,她可以更蠢,更毒。
    先前的天花之事只是私德,是被人戳脊梁骨的笑话,眼下这件事就已经是个案子了,人都被抓去大理寺了,哪还能就这么了了?
    “你要跑去对付杨唯娴我倒也认了,你偏跑去对付那远的跟你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姜家丫头做什么?”苏大公子看着面前的苏二小姐,只觉得她不可理喻,“你是不是有病?”
    先时对付杨唯娴就是每出手一次闹个笑话,如今换了姜家丫头,才出手了一次,便要连累的整个苏家都要倒霉了。
    “你先时不是为季崇欢要死要活么?现在怎么不去死了?”苏大公子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心狠嘴自然也毒的很。
    苏二小姐捂着肿起的脸不吭声:季二公子都已经给她允诺了,她当然不想死了。
    这幅不吭声的样子看的苏大公子当即冷笑了一声,对她没有半点期盼,自也无所谓失望了。
    以东平伯姜兆的性子,怎么可能善了?他苏家虽然不惧姓姜的,可朝堂之上的政敌必会抓着这个机会大做文章。这死丫头真正是要害死苏家了,偏自打生出来开始,这讨债的就同苏家脱不了干系了。
    她做的事,只会被记到一家子的头上,真真是早知如此,她生出来的时候他便动手大义灭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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