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着白色亵衣,头发就这么垂在脑后,看起来凭空小了几岁,让方惟彦抱着抱着,有些心热起来,还是蜜娘推了他一下:“这么巴巴的跑过来,昨天我们都吓死了,到底怎么样了?”
    方惟彦道:“你放心吧,当时你们走后,我就找我就请求卫所派兵过来,你也知道我们家和卫所也有些关系,那些日子我日忙夜忙,也是为了在此地站住脚跟。如此才把响马赶走,不过许知府携妻儿逃跑中,不幸过世了,他的遗孀还在,我们几个同僚凑了点钱,也当盘缠了。”
    蜜娘从这一句话中,听出了许多深意。
    她又问道:“顾指挥使有没有保护你?”
    “他一心都在案子上,这等流民闹事,人心涣散之时,他自然好去查案,又怎会管我,自然我能来此处,也需要我自己自保才行。”
    蜜娘点头,这倒是符合顾望舒的做法,目标明确,不管其他。
    不过,这夫妻俩也不是那种指望别人的人,蜜娘搂着方惟彦的脖子道:“你真的厉害,我本以为我要带着儿子在这里住几天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救回去了。”
    方惟彦刮了刮她的鼻子:“我不带你走,谁带你走啊?我早就说了,我会保护好你的。”
    刚睡醒的羡哥儿看到爹娘抱在一起,连忙捂住眼睛:“不看亲亲,不看亲亲。”
    蜜娘立马转头去看这个小精怪,跺跺脚,“都怪你。”
    看蜜娘娇俏的模样,方惟彦更是道:“咱们快些回去吧,府衙还有事情呢。”
    蜜娘“嗯”了一声。
    昨儿来的路上,虽然表面蜜娘谈笑风生,实则忧心忡忡,但是今日知道方惟彦赶走了响马,安置了流民,心里不免为他骄傲。
    一行人回到登州知府衙门,因许知府故去,知府衙门还要修缮,山东巡抚让方惟彦先代管登州府知府。
    蜜娘也抽空去见了要扶灵回乡的许夫人,那个刚来登州就一脸官威的贵夫人,她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一样,头发花白,精神全无。
    “许夫人,您要节哀呀。”
    许夫人的那只白猫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她形容枯败,看着容光焕发的蜜娘,神色有些复杂:“当年族中让我挑选嗣子,我一直未曾应允,总想着来日方长,没曾想他这一死,就剩我这孤老婆子了。”
    如若许知府是殉节而死,那也就罢了,他是弃民不顾,怕是天子要发火,不追责都是好的,没有了身份的依仗,任凭你许夫人,谁会服你?怕是在任上捞的那么多钱,都被族中瓜分。
    蜜娘就劝道:“您也想太多了,事情兴许还有转机呢。”
    这样的话许夫人都听的出来言不由衷,但她也不能似以前斥责蜜娘了,此时,她不得不感慨世事无常。
    顾望舒敲了敲桌子:“这个方惟彦倒是真有本事。”
    他房里出于警觉性一般不留人,现在有简凝初在,他不喜下人伺候,简凝初便特地照顾他,听他这般说,简凝初不免道:“若不是有本事,怎么能二十岁就考中进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留下来坚持要陪他的缘故,虽然他还是冷冷的,但是比以前好一些了。
    顾望舒摇头:“每三年就有三百进士,出头的人寥寥可数。你别看他那般,我怀疑许知府被踩踏而死也许就有他的手笔,否则,怎么可能那么巧?”
    “不至于吧,那可是朝廷命官。”简凝初怎么都觉得方惟彦人比顾望舒好多了,面对贼寇临危不惧,对流民悉心安置,看到饥民还忍不住掩面而泣。
    顾望舒冷嗤了一声:“也就是你看谁都像好人。许知府死的不明白,虽然咎由自取,弃城而逃,也恐怕贪了不少,但也轮不到他来处置,只是没有证据,我也无法。”
    因为明面上许知府就是被踩踏致死的,但流民怎么能知道许知府逃的方向,看方惟彦安排阮氏走的可是另外一条小道,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方惟彦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早就运筹帷幄好,却从不露出口风来。
    这等人才,表面无害,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发现他做了坏事。
    简凝初其实听他这么一分析也觉得不是没可能,当年曾听祖母简夫人说过东安侯府之事,她道,徐氏之所以能地位稳如磐石,全在方惟彦身上。
    可简凝初观方惟彦为人,方才知道什么叫做君子,什么叫做温润如玉。
    按照常理而言,这样的人最多就是做编修这样非常清闲的官,但是方惟彦却升官非常快,而且敢于任事,足以见他之手段了。
    因为方惟彦代管登州,他开始忙的脚不沾地起来,登州去年大旱,今年头一个要劝弄,再有恢复以往的商贸,修堤坝,这都是紧要的事情。
    他头一件事情却是缺银子。
    朝廷拨下来的款项不够,而且吏治败坏层层剥,完全十室九空。
    这个时候章家上门了,章家上门的意思是什么,也很明白,方惟彦要实施抱负,要早日回京,要在当地作出一番成就来,这些都离不开钱的支持,而登州章家是本地的大户。
    不仅是大户,还是放在整个山东都是钱能淹脚的存在。
    不巧,这个时候蜜娘刚有身孕,她自己也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大概是上次回来之后,方惟彦太过热情了,故而一下就怀上了。
    故而,她穿的宽松的交领襦裙,再次有身孕,蜜娘没有之前那么恐慌了,因为她这辈子身体养的很不错了,而且也不必提心吊胆。
    却没想到身材窈窕的章顺芳也是如此,她也和自己穿的差不多。
    “三小姐,请座。”
    章顺芳笑着坐下:“知州夫人,我这次来,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蜜娘喝了一口水,她现在有孕在身,就不能再吃茶了,放下茶盏道:“章三小姐上次替我在九如楼接风,我就知道你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不知道你有什么事?不过我先声明,小事我兴许能帮忙,但朝廷大事我可就做不了主了。”
    章顺芳哈哈大笑:“夫人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们章家在登州发家也有五十多年,曾经也是耕读人家,做的都是本本分分的事情。我们知道方知州是想为我们登州百姓做些事,我们章家绝对支持,这两千两都是捐献给方知州造福百姓的。”
    非亲非故,蜜娘怎么好收下银子,她苦笑:“我知道你们章家都是忠臣,但你不知道我这个相公,他是个耿介之臣,平日不贪图名利,也不贪图富贵。不怕你笑话,曾经我们侯爷也出过手足相残之事,都被他告到刑部,这就是他的耿介之处,从来不会通融二字。不过,三小姐你放心,他绝对对商户没有任何看法,你们把心放回肚子里。”
    见蜜娘推辞不要,章顺芳还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虽心下存疑,嘴上却又夸了不少方惟彦为政清廉云云。
    蜜娘也特地让春桃亲自送她出门。
    走到院子里时,见有人在树旁边挖坑,章顺芳好奇的问了一句:“这是在做什么?”
    春桃捂嘴笑道:“章三小姐有所不知道,我们夫人又有了身孕,这喜坑埋的是筷子这些意头好的,盼着平安生产呢。”
    章顺芳忍不住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因为穿的宽松,外人看不出来她有孕在身。
    回到章府后,只听管家道:“今日大爷支了一万两银子出去。”
    章顺芳拧眉:“我不是说没我的吩咐,不许支这么多吗?”
    管家为难道:“这是老爷要的,我们也没办法,再者,还有老太太身边的人也在。”
    章家固然很有钱,但赚的钱也并不容易章家上头有科举世家王家护着,王家那些进士们做官一个个都说的清廉的很,可钱财从哪儿来,还不是从她们这里来,一年往王家那边至少要送十万两银子过去。
    再有,其他两大家族孝敬也不少,这些人都是章家的护官符。
    但家里却是豪奢,赚的钱还没有用的快,她弟弟和人推牌,都是几万两银子对着砸,书也读的不好。
    但那又如何呢?
    甚至祖母都生怕她们嫁了,或者只能嫁高官为弟弟铺路。
    今日看到方夫人,同样是怀孕,人家都是喜气洋洋的,她却只能憋屈的缠着肚子,还不能和任何人说起。
    只是这样的日子,实在是无路可退。
    管事又等章顺芳示下,章顺芳却道:“你先替我去查一查方惟彦家中是否出现骨肉相残,被他大义灭亲的事情?”
    不意她是说这件事情,管家连忙领命而去。
    俗话说巧妇难成无米之炊,但方惟彦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登州也不是完全贫瘠之地,甚至通往高丽等国都十分便利。
    他先抛砖引玉,把本地南北货行的商户都找来,让他们承诺用本地果,可以减免一成税,这些商户哪个不是有利可图,自然答应,再有外市外省过来,如何接洽如何买卖,方惟彦都操办的很漂亮。
    再有安置流民,这些流民先安置荒地,免费发放种子,鼓励农桑。
    做成这些事情后,方惟彦又以官府之名在海边停泊之处,特意招商。
    瞬时,登州府里钱就来了。
    蜜娘看了惊叹不已:“惟彦,你真的好厉害。”
    她以前觉得自己不错,但跟人家真正的大臣相比实在是差远了,尤其是方惟彦前世不到三十岁就被廷推入阁,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方惟彦还有些不好意思:“你为何这么说呀?我比起别人来差远了。”
    “才不呢,我彦郎天下第一棒,快来我亲亲。”蜜娘凑上去。
    方惟彦少年老成,还好娶了这么个小妻子,热情如火,嘴上总推辞,其实心里又很喜欢,故而也做做样子靠过去。
    就在二人准备亲近时,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说有密信。
    方惟彦歉意的蜜娘笑笑,拿了信很快看完,才舒了一口气道:“登州弊案终于有了突破。”
    原来是登州案子有了进展,蜜娘也喜不自胜的问他:“那你是要把这封信给顾望舒吗?”
    顾望舒是协同办案的锦衣卫指挥使,交给他理所当然。
    方惟彦看着她:“这是当然,早了早好,他住在这里,你总不太自在。”
    虽然这辈子已经克服了很多困难,但前世的事情她也没忘,可她一直没说,因为这是朝廷公事,她不能任性,没想到方惟彦居然能体贴至此。
    “即便没有这个密信,我也会设法让他走的,我在临海街上替他置办了一间铺子,他不是要开货行吗?本来准备过几日就跟他说的,这样就不必住在一起了。”
    “惟彦,你真的对我太好了。”很少会感动的蜜娘,不知道是不是有孕在身,甚至有点想流泪。
    第125章
    方惟彦把这些证据交给了顾望舒,顾望舒一看,此信把几乎涉及的官员全部在案,甚至还有当地士绅,谁来拉皮条,谁从中获利,都写的一清二楚。
    “这是何人投递?”顾望舒不禁问道。
    因上面写,此人听闻方惟彦大公无私,是一位好官,故而才据实相告,以密信告之。
    方惟彦笑道:“顾指挥使不妨直接一查,若属实,谁来送的又如何呢?”
    倒是这个道理,顾望舒知晓方惟彦表面是为了这个弊案来的,其实却想大力发展自己的政绩,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不过,来登州这么久,总算有些进展了,顾望舒沉吟。
    至于顾望舒怎么去做,方惟彦就不知道了,但是他本人在这个过程中,是不出头的。
    蜜娘问他为什么?
    方惟彦笑道:“这做官要与同僚相处为上,有些人也许政绩不好,不过是一时,但若和同僚相处为好,官还做的下去,否则,有时候你官做的再好,和同僚上峰处的却不好,就很难在官场混下去了。”
    这样的话很世俗,甚至某种程度而言是官场约定俗称的规矩,若非是蜜娘,他不会说自己的心里话。
    当然,蜜娘也只相信他。
    “看来我压根就不是混官场的料子。”蜜娘嘟嘴。
    她最擅长争锋,也很难忍耐,事事喜欢争先,还不能受气。
    唉。
    方惟彦偷笑:“我看你这样就挺好的,你这样的性子也很多人喜欢你的。”
    “那可未必,都是看外表的,哪里像你,我之前怀羡哥儿的时候,脸肿成什么样了,你还能亲的下去。反正我是认定你了,不过,你也不要沾沾自喜,若你对我不忠,我就改嫁。我还要嫁个更好的……”蜜娘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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