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缠无奈地轻咳了一声,制止他们说话。
    何奇狼狈地怒骂阿平:“胡乱攀咬的疯狗!”他还想踹阿平,却被护卫轻而易举地制止了。
    “我不觉得何公子花一百两银子,只为了买一封信来陷害你。云姑娘,你可要仔细想想,你还丢了什么。”薛玉润意味深长地对云枝道:“又会丢什么。”
    在虎头指明何奇跟先前强迫云枝的是同一批人,而班主说他们跟中山郡王世子有关系之后,薛玉润就意识到,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他们太高调了。
    中山郡王世子才出了招妓一事,就算要报复,也得等中山郡王世子离京之后,风波淡了再说,这才符合常理。
    还有,虎头不肯报官,理由竟是:“云姐姐一直说,报官的话,我们会被抓走的。”
    这句话里,“抓走”可以理解成是对小孩的恐吓,但“一直”这个词,让薛玉润很介意。
    按理,普通老百姓若是遇到个被盗斗殴的事儿,偶尔顺手报给衙役也很正常。
    如果虎头那么笃定云枝是被冤枉的,那云枝为什么“一直”会给他强调“不能报官”这件事?
    云枝紧抿了一下唇,深深地鞠躬行礼道:“多谢贵人。”
    “贵人,您说的话我愈发听不明白了。这阿平胡乱攀咬,跟我又有何干系?”何奇义愤填膺地质问道:“我跟这个叫什么阿平的,完全就不认识!”
    三公主借着帷幔,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这就不是我今儿要解决的问题了。”薛玉润微微一笑:“现在,我们可以报官,告知京兆尹了么?”
    第72章
    薛玉润此话一出, 再无人反对报官寻京兆尹。
    熙春楼毕竟是都城首屈一指的大酒楼,京兆尹来得很低调,特意绕了侧门进来, 生怕闹出大动静。
    好在场面可控, 人证物证具在,京兆尹大松一口气, 向三公主行过礼, 就将何奇、阿平、云枝、班主, 以及四位乡老都带回了衙门。
    接下来的场面,薛玉润就不好出面了,便只让珑缠带两个护卫跟去。
    这一场风波在依旧鼎沸的人声中, 消失得无隐无踪。
    戏台上换上了说书人,正在慷慨激昂地讲着从前十二娘子军的故事。
    赵滢捧着茶杯, 松了一口气, 道:“总算能坐下来喝口茶了。”
    三公主深以为然地点头, 也不想管什么烈日不烈日了, 她决定取下帷帽, 松快些。
    然而,她的手才搭上帷帽的边缘, 就听见一群人蜂拥而至。蹲在熙春楼角落里的虎头一见来人,就兴奋地道:“云哥哥!”
    三公主一个激灵, 赶紧把帷帽戴正了些。
    薛玉润原本神色一肃,见到三公主挺直腰背, 一幅又要打一场恶仗的模样,她不由得笑了一声, 轻轻地挪正了三公主的帷帽:“放心。”
    三公主在薛玉润挪完之后, 不甘心地又往左挪了挪, 然后又往右挪了挪,道:“放什么心哪,一会儿又要来人了。”
    果然,她说完没多久,就听到不少人朝月华阁涌来,然后齐齐在月华阁门前站定。
    使女重新搭上帷幔,才让青年学子们走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衣着朴素、面目端正的青年,他一进门,立刻行大礼:“在下云远辙,多谢诸位贵人相助。贵人救下舍妹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无以为报!”
    薛玉润等着三公主开口,谁知三公主想都没想就扭头看向了她。
    “云公子多礼了。”薛玉润不好太久不答,于是道:“云公子不必报答我们,我们不过使天理昭昭,乃是承袭天子教化。”
    “云公子间断备考,为令妹从书院赶来,还能得如此多的同窗相助,可见诸位公子不愧即将为天子门生,皆是古道热肠之人。”薛玉润继续道:“只盼诸位公子夺魁摘桂,续承天子教化,忠心报国,便是国之大幸,自然也是我们的大幸。”
    这话听得太过顺耳,众青年齐声应:“是!”
    “请诸位放下心来,移步隔间。三殿下替诸位备下摘桂宴,愿者自留,可痛快吃喝。”薛玉润声音含笑,让温柑带人去安排布置。
    青年们大喜过望,纷纷行礼,簇拥着云公子退出了月华阁。
    等人一走,三公主撩起帷帽的纱幔:“我什么时候要替他们备宴了?”
    “我出银子。”薛玉润笑着回道。
    三公主二话没说,扭头就吩咐道:“福冬,你去帮把手,膳品往贵了点。”
    由于福秋升任,取代了福春的位置。这次,跟在三公主身边的是福冬,“福”字辈最末次的宫女。
    赵滢听罢,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
    等薛玉润等人到达二公主府时,因为她们比预定的时间要晚不少,加之又提前派人来告过罪,所以在二公主府排演的小娘子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赵滢如鱼入水,将先前熙春楼的情形描绘得绘声绘色。
    顾如瑛站在薛玉润身边,幽幽地道:“我倒是没发觉,她还有说书的天赋。”
    说得素来文静的二公主都目不转睛,就连亲身历经一切的三公主,都宛如头一回听一样,跟着心潮起伏。
    顾如瑛听了会儿,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认知:“天赋过人。”
    薛玉润挽着她的手,哈哈大笑。
    *
    等珑缠带着云音班整顿完毕,赶来二公主府,众人已经热闹过一阵,不再对云枝有过分的好奇心。
    云枝什么也没说,只是私底下,不顾薛玉润的阻拦,跪在地上向她磕了三个头。
    薛玉润叹息一声,也没有再追问云枝,而是权当熙春楼的事儿不曾发生,全神贯注地投入准备圣寿节的献礼中,直到晚膳之前,才意犹未尽地归家。
    *
    回到玲珑苑,薛玉润才换了一身常服,就听使女来禀:“姑娘,大少爷有请。”
    薛玉润一愣,不知道薛彦扬为什么不等到一起用晚膳的时候,再见她。但大哥哥有请,薛玉润肯定不会推辞,马不停蹄地赶去相见。
    还没进房门呢,薛玉润先听到了薛澄文酒后的胡言乱语:“那是我妹妹——多亏我的好妹妹——”
    薛玉润一个激灵,立刻严肃地撇清关系:“大哥哥,我今儿都没见到三哥哥,可不是我灌的酒。”
    薛彦扬带着他们走到偏房去:“……没人怪你。来见过你赵哥哥。”
    薛玉润这才发现赵渤也在房中,咳嗽了一声:“赵哥哥。”
    赵渤哈哈笑道:“薛妹妹,你没看到我们,我们可都喝了你借由三殿下备的美酒。”
    “诶?”薛玉润恍然大悟:“赵哥哥,你跟三哥哥也在那群学子中?”
    赵渤点了点头,朝薛玉润作长揖,郑重地道:“薛妹妹,多谢。”
    薛玉润连忙避礼,她跟赵渤也很相熟:“赵哥哥,不必不必,你这样弄得我还以为,我救的是滢滢呢。”
    赵渤笑道:“这是祖父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向你行大礼。”
    赵渤口中的“祖父”是鹿鸣书院的赵山长,也是四大辅臣之一,赵尚书令的伯父。
    不过,赵尚书令的父亲早逝,赵尚书令是由赵山长一手带大的,情同父子。所以赵渤才直接称呼赵山长为“祖父”。
    薛玉润微愣:“赵山长?”
    “今日祖父在文园授课,这是他在殿试前最后的讲课,不论是否为鹿鸣书院的学子,都可一听。所以,文园里聚集了大量的学子,不论要不要殿试的都去了。”赵渤解释道。
    “云公子虽然不在鹿鸣书院进学,但他学识渊博,为人又忠厚低调,在学子中有很高的名望。今天,祖父讲学歇息之时,有人急匆匆地来报信,说云公子的妹妹为权贵所辱。”
    “我们都知道云公子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云公子苦读时,全靠妹妹抚养年迈的母亲,做工干活资助他读书进学。”赵渤顿了顿,道:“我今日才知道,类似的事先前已经发生过一次,云公子交好的学子都知道,只是先前云公子忍了下来。”
    赵渤心有余悸地道:“报信的人将事态说得严重至极,一石激起千层浪,跟云公子交好的学子群情激愤。我跟澄文担心会出事,跟着他们一齐先赶回云家。”
    “结果发现云家只余云公子年迈的母亲,邻居七嘴八舌的没说清楚,都以为是云姑娘胳膊拧不过大腿,被带走了。众人义愤填膺,有人相劝也根本劝不住。”赵渤回想当时的场面,依然有几分后怕。
    “如果不是你们已经先解决了这件事,还不知会在熙春楼闹出多大的乱子。”赵渤长舒了一口气:“万幸,万幸。”
    薛玉润明白赵山长为什么要让赵渤特意来道谢了。
    一来,这些赶去熙春楼的学子,是在文园聚集的,如果真的闹出事来,跟赵山长脱不开关系。二来,薛玉润觉得,这也可能是最大的原因——赵山长惜才。
    谁也不知道,如果这些学子真的闹事,他们讨回来的,究竟是公道,还是狱牢。
    薛玉润庆幸地道:“这真是太好了。”
    薛彦扬颔首:“陛下得知此事,已派北衙禁军守卫贡士聚集的客栈和街巷。并且让我从北衙禁军中挑选专门的衙役,只负责处理贡士及其家眷的事。”
    薛彦扬是北衙禁军的统领,直接听命于楚正则,是专职护卫皇宫安危的精锐。
    赵渤松了一口气,道:“那太好了,如此,大家都能安心备考。”赵渤也十分上道,跟薛玉润和薛彦扬告辞,道:“我这就去让众学子知道圣上隆恩。”
    *
    等送走赵渤,薛玉润好奇地凑到薛彦扬身边,道:“大哥哥,陛下什么都知道了?”
    薛彦扬瞥她一眼:“陛下送了银子来,刚好抵了你在熙春楼上以三公主名义设宴花的银子。你说呢?”
    薛玉润对自己大手一挥设宴毫无悔愧之心,理直气壮地道:“那不是很好嘛。”
    赶在薛彦扬教训她之前,薛玉润赶紧道:“大哥哥,我还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薛彦扬果然咽下了教训她的话:“什么地方?”
    薛玉润把这件事透着诡异之处娓娓道来:“首先,虽然中山郡王世子不是什么好人,但何奇真的是中山郡王世子安排来报复的吗?这未免显得中山王府太蠢了些。”
    薛彦扬不置可否地道:“二月十八日,何奇的确请云枝去陪中山郡王世子,但云枝搬出了在你及笄礼上登台一事,何奇误以为她跟你有些交情,没敢纠缠。换了两个妓子相陪,被蒋御史大夫撞见。”
    “今日,陛下为招妓一事,罚中山郡王世子入定北军营历练三年,人尽皆知。何奇在衙门坚称是他自己想报复云枝,恨云枝不肯陪客,导致中山郡王世子受辱,连累他主子,让他也在主子面前大丢颜面。”
    “他的主子何日进是富商之子,这些日子一直在讨好中山郡王世子。你去文园看巾帼书院选拔时,他曾陪着中山郡王世子一起去文园找长乐县主。”
    “那信封呢?”薛玉润连忙问道。她拿不准,何奇是真的没让阿平去偷信封,还是那只是他强词夺理。
    “二月十八那日,云枝拒绝何奇之后,阿平私下对何奇表达了对云枝的不满,说她假清高。何奇称,正是因此,他想报复时,才找上了阿平。信封是阿平主动给他的,不过,只有信封,里面没有信。”
    “但是阿平说,这一切都是何奇指使的。”薛玉润回忆在熙春楼上听到的话。
    薛彦扬点了点头:“阿平在衙门里也咬死了这个说法。但何奇说,他没有给阿平一百两。他只给了阿平十两,答应事成之后,再给他十两。”
    “何奇这个数字听着更像真的。一百两不是小数目,报复云枝,也不至于要花这么多钱吧。”薛玉润回想了一下乡老们的话:“可如果何奇所言为真,阿平的一百两哪儿来的?”
    “除非……何奇或者他的主子何日进,或者其他人,别有所图。可他们图云枝什么呢?”薛玉润若有所思地道:“说起来,其实云枝也很奇怪。她哥哥是贡士,她居然是戏子,而且出事不肯报官,这未免也太不合常理了。”
    虽然如今戏子的地位稍有提升,不至于被称为“贱民”,但也到底也是“下九流”。云远辙不该想方设法不让云枝唱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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