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定睛一瞧,惊喜道:“小菊?小荷?”
    “夫人。”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误以为是错觉。
    可今日一切都显得十分怪异,婢女竟然进了大牢,还说要帮她梳洗更衣。
    胭脂眼皮跳得厉害,她迟疑地问:“为什么?”
    小荷:“奴婢不知,全是郎君的吩咐,奴婢们不过是照做。”
    夫人如今的模样,当真和前一段日子大不一样,不过维持之前的干净体面,现下的狼狈就已经叫人分不清哪个是以前的她了。
    胭脂怔怔道:“他来了?”
    谢留终于肯见她了,胭脂惴惴不安地问:“是,是查明真相了吗,找到真凶了?”
    她不敢怀有太美好的期待,可抑制不住地这么去想。
    要不是,怎会派人来帮她整理仪容。
    难道是,想她死得体面些?
    胭脂被一晃而过的想法吓了一跳,可问小菊小荷,她们什么都不知情。
    这种疑惑,一直持续到她走出牢狱,重见天日。
    外边来接她的只停了一辆马车。
    对于她的出走,官府里的衙役居然不出声阻拦,仿若没见过一般。
    谢留也没来。
    谢伯卿一安葬,谢府的白幡灯笼便被通通撤下,胭脂站在门口看着她住了好几年的家门,竟然是不敢进去的样子。
    可是,站在庭院里的人,仿佛也没有让她过去的意思。
    眼看着府里的下人搬着梯子进进出出,廊檐下有的还摆满了贴着红绸的箱子,似乎有什么胭脂不知道的事情在悄然发生。
    在她背后有几匹快马骑过来,马上人下来,几个结伴的男子提着礼物从她身旁路过。
    其中一人回头,胭脂眼皮一跳,是曾经见过的宋霄炼。
    他倏地不怀好意地后退两步,朝她走来,“你被放出来了?”
    胭脂瓮声。
    宋霄炼竟是一点也不意外,嗤笑了一声,“算你好运。”
    胭脂迷茫地瞪着他,身上的不安加重了,“这是何意?”
    宋霄炼一身痞气,轻蔑地睨着她说:“你该好声感谢他的,要不是谢留,你洗脱不了杀害谢老的嫌疑。”
    胭脂那天就说过不是她杀的,不曾想谢留竟然听进了心里去。
    她当然也知道,她能平安出来定然跟谢留有关,可是被宋霄炼用这种恩赏般的语气,一脸讽刺的说出来,还是让她生出一股郁气。
    她朝谢留的方向看去,那头冷漠地望着他们的高大身影终于有了动静。
    见到她,谢留面上没有一丝惊喜。
    胭脂经历大起大落,瞬间有一堆话想问想说,可对上谢留的目光后,她又不知从何说起,“你,我……”
    她支吾着的时候,谢留便流露出几许不耐。
    胭脂以为他是要让她进屋,但话音传来,谢留道:“就站在门外,别进来,有东西要给你。”
    什,什么意思……因为谢伯卿的事,所以对她心生埋怨,所以连内里都不让她踏入一步了?
    不想谢留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仿佛是早就准备好的。
    在旁观者都在的情况下,胭脂看他掸开一本婚书,另外一本还在他身后捧着的下人手上。
    谢留当面对她宣告:“我要娶新妇了。”
    随着他的话,神情大震的胭脂腿脚一软,恍惚得差点站不住跟脚,“什么娶妇,你的妇人不是我吗?”
    谢留将婚书递过来,冷酷的俊脸没有一丝温暖地对着她,薄唇残忍道:“你签了字,拿上这本休书,就不再是我谢留的妻,与我再无瓜葛。”
    胭脂不可置信地摇头。
    她过来的路上想了许多,想再见谢留,他会对自己说什么,但无论如何,都不是现在这样的。
    “不,我不要。”
    胭脂莫名地就想拒绝,她伸手打开眼前的东西,可是谢留的手固执而可恶地一定要将休书递到她面前,不许她逃避地道:“你没的选择。”
    “为什么?”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
    打断他们的不是谢留,而是不知偷听了多久的谢愠,“你哪怕不是杀了我阿翁的凶手,却也是帮凶!阿兄不与你计较,你怎么还有脸留在这个家中,自然是要休了你了。你这个毒妇,如何配得上他?!”
    谢愠的发怒被人拦住。
    胭脂终于明白了她的提心吊胆、惴惴不安是从哪里来的。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要与她算账。
    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谢伯卿刚安葬不久,谢府就迎来好些提着礼物登门的熟客。
    胭脂恍惚间,更瞟到了宋霄炼手里提的东西,上面的大红喜字瞬间如针扎一般,让她感到刺目。
    她看向寡情冷淡的谢留,“是,是谁?”
    “你见过的。”
    谢留:“她比你温柔,比你善良,更比你出身高贵——”
    不容他说出那个名字,胭脂已经大概能猜想到了。
    “住口,别说了。”
    谢留恍若未闻,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定要让她清楚地听见才行,“她是圣人亲赐的一门贵女,是你比不了的好女子……”
    胭脂顿时有种头晕目眩的笨重,她想她今日刚出狱,还想祭拜一下谢伯卿,再与谢留他们说道那天发生的事,可是这里所有人都不给她机会。
    她呼吸沉重,面色发白地问:“一定,一定要这样吗谢灵官?你怎么会娶别人,你说过要与我好好过日子,你心里有我的呀。”
    胭脂试图回想谢留当初对她的承诺,希望他也能记起来。
    可是下一刻,她呼吸都停了。
    “怎么。”
    谢留:“我装得很像吗。”
    “你……”
    那张冷峻的脸上,透露出一种得逞的戏谑和近乎无情的荒唐冷笑,“不那样哄你许诺你诸多好处,以你爱慕虚荣的心性会信?不错,都是骗你的。”
    “我怎会再真心喜欢上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我在战场的每一日,都是为了回来报仇才咬牙扛下每一场厮杀。”
    “真心?你也值得被真心相待吗?”
    无法再形容胭脂当时的神色。
    她只觉得此刻天旋地转,难受的滋味不比在牢狱里被谢留占有后抛弃要少。
    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么,需要接受他这样的羞辱?
    好多人在这,好多双眼睛都看到她是如何在谢留跟前被奚落的,可是没一个人同情她,各个都冷眼旁观,流露出恶人被惩治后痛快的面色。
    “谢灵官如今不比从前了,他可不用再屈尊降贵你一个妇人。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议论声纷纷响起。
    “……大军归朝那日,被争相迎颂的当朝新贵,你以为是谁?”
    “是谢留,他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十步杀人……意气素霓生’传的就是他的美名。只有你这个蠢妇才会贬低轻视自己的夫君,以为他不过尔尔!”
    “以前他是你嫌弃的傻子,如今可不是了,如今他已是圣人亲封的武神,你看到的那些箱子就是圣上派人送来的封赏。”
    “圣人得知他家门不幸,娶了你这个毒妇,便为他赐下一门新的婚事,很快谢留就会与其他贵女定亲,府里已经没了你的位置。”
    “你识相些,别惹人嫌,签了休书就走,可落个让人撵走的下场!”
    那些声音不知从哪儿来的,嗡嗡嗡的,四面八方都是,吵得胭脂心率失衡,只能捂着心口发出急促的喘息。
    她仔细理着他们说的话,才发现原来谢留这么厉害。
    喔,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不是真的想跟她和好,原来是为了骗得她一颗真心,再像今日这样将她当众羞辱抛弃。
    原来,原来他这么忍辱负重。
    “……那你,装的可真像啊。”
    好半晌,待那些声音如潮水退去,胭脂扶着门框,站稳身子重新面对谢留。
    下一句话,更让他神情阴冷个彻底,“还好,还好我没有真的信你,更没没将真心真正赔付在你那。”
    此话一出,周围人包括谢留,脸色均变。
    面对那么多疾恶如仇的看着她的眼神,胭脂如愿以偿地露出蛇蝎心肠的笑颜,她咯咯咯地捂面,笑声尖锐凄凉。
    她指着谢留道:“早知你跟那个女子情投意合,我还拦你们做什么?贵女?我也是个贵女啊!”
    看客嗤道:“这疯女子,还在胡说什么。”
    胭脂顺着声音瞪过去,她目光跟淬了毒的针尖一样。
    众人看着这副模样的她,竟然没有人出声再训斥了。
    胭脂狠狠盯回谢留:“你信不信?谢灵官你信不信我也是个贵女?我有个比你差不了的好出身,好家世,你有过的我全都有,一样不比你少你信不信!”
    只要谢留说信,胭脂便想着告诉他那日在武陵巷发生的一切。
    事无钜细,她同谢伯卿的谈话每一句都会告诉给谢留听。
    谢留不屑:“还在做梦?”
    胭脂一腔诉说全部真相的热血瞬间凉透,如冰封一般坠入河底。
    “让你说时,你不说,以为什么事都会由着你?你想说的我已不想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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