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露好笑地把人扶起来:“想什么呢,当然不可以啦,这才刚入门你就想打大boss啦?”
    乔露给他脸上涂香膏,嫩嘟嘟的脸摸起来好滑溜。
    被妈妈揉着脸,乔安咬字不清晰:“什么大波斯?”
    乔露摇头:“没什么,就是说你现在还不可以自己看书,看不明白的。”
    小家伙嘴儿嘟起来:“那妈妈今天说,安安可以读信。”
    “你不是说你不会读吗?”不仅不会读,让他读还跑呢,乔露抓了半天也没抓住。
    徐海州也笑他,捏了捏他的小肉爪,跟刚来时相比,小瘦猴都变成小奶猪了。
    乔安小鸡啄米一样点着脑袋:“妈妈说我可以读。”
    “那你下午为什么没读?”乔露问。
    “因为我不会。”乔安说。
    乔露:“那你还说要看书。”
    乔安:“妈妈说我可以念信,所以我也会看书。”
    乔露:“……”绕来绕去居然被这孩子绕晕了,乔露捏他脸颊:“不跟你唠了,睡觉睡觉。”
    “妈妈等一等,我还要问一个问题。”乔安握住乔露企图盖上被子的手。
    乔露停下动作:“什么问题?”
    小家伙睁着漂亮的小鹿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她:“我明天还可以和康康哥哥他们玩吗?”
    “可以啊。”
    “他们还会跟我玩吧?”乔安略显担忧地问。
    “当然会,你不是已经变成他们的好朋友了吗?”
    “嗯,对呀,我已经是他们的好朋友了。”他们肯定还会跟他玩的。
    笃定的答案给他吃了一记定心丸,做梦都是笑着的。
    ……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着了,夫妻俩才能抱在一块儿温存温存。
    “怎么了,心情还不好呢?”
    今天难得,不是乔露窝他怀里,反过来了,徐海州趴在她怀里,像小孩一样抱着她黏糊,还喜欢把脸贴在她的肩窝里蹭,轻嗅她的芳香,好似要从她身上汲取安全感或是别的能让他心情愉悦的东西。
    “没,你和儿子都在身边,怎么会不好。”
    乔露无声地笑了,揉他后脑勺:“光说好话哄人开心。”
    “实话。”男人轻轻笑了一下,嗓音透着晚间独有的沙哑。
    屋外寒风呼啸,落叶被风卷起,发出簌簌的杂音,那么萧条、孤寂……更衬得室内一派温馨。
    听着风声,徐海州往她唇上啄了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心情不好吗?”
    乔露调整了一个姿势,扣住他的肩膀:“是因为那封信吧。”
    有一下没一下摩挲她的肩头,徐海州道:“我大哥说……我娶你,只是为了跟他赌气。”
    没人知道当他看见那一段文字时,心里有多不是滋味。
    怎么会是赌气,分明是一见钟情,分明是喜欢她,分明是想娶她,想跟她有未来。
    或许可以说是“见色起意”,但绝不可能是赌气。
    他从未气过,又何来赌气一说?
    乔露沉沉吐出口气,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心情不好啊……吓死她了,她还以为是因为家人的信让他纠结娶了她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
    以为他后悔了呢……
    叹口气,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下了,其实她也没什么自信,在爱情里,女人总会比男人多一种隐秘的不安感。
    “说说吧,关于你的家人。”
    空气突然陷入诡异的安静,落针可闻。
    良久后,才听徐海州语带沙哑地开了口:“乔露,对你,我从来都是认真的,不掺半点假。”
    亲亲老公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乔露有些不知所措,嗓音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小慌。
    都结婚两个月,他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吗,这么被表白她当然也开心,可她只想看他做了什么,并不在意他会不会说情话,会不会哄女人开心。
    “嗯。”黑暗中,乔露缓缓摸上自家男人的脸,她的指腹滚烫,他的脸微凉:“我知道,我相信你,快跟我讲讲,关于你家人,还有你哥哥的事。”
    结婚两个月了,徐海州对家里人都是简单带过,直到今天这封信的出现,才让他彻底卸下压力,娓娓道来。
    “我大哥比我大三岁,我跟他的关系从小就很好。”蜷在被窝里跟老婆贴了贴脸,他缓缓将过去的经历道来。
    徐海州出生在北方城市的双职工家庭,从小家庭美满,生活幸福。父亲是钢铁厂六级钳工,母亲是人民教师,不过在徐海州十一岁的那年因为意外,母亲摔伤了腿无法长时间站立,辞了职。
    徐家兄弟俩打小穿一条裤衩长大的,感情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徐海平为了不让弟弟下乡吃苦,72年他十八岁,高中还差半年毕业,便响应国家号召亲自报名了上山下乡活动,让弟弟徐海州得以留在城市。
    徐海平下乡后,十五岁的徐海州继续上学,一直上到高中毕业,被学校分配到国营炼钢厂的检修车间上班,从学徒工做起,从每个月领十八元干到一个月能拿三十八元……兄弟俩的关系也因为下乡一事变得更加密切,来往书信频繁,两人互相倾诉在城市/农村的所见所闻。
    直到徐海州二十岁那年,也就是77年,国家宣布恢复高考!
    振奋人心的消息一经公布,徐海州第一时间写信到徐海平所在的村庄,把好消息告诉了他。
    得到消息的徐海平赶忙给弟弟回了封信,信里说他会好好复习,让海州帮忙寄些复习书过来,也让海州一块儿考,凭借兄弟俩的智商,怎么样也能考上一所大学,或者大专也行,再不济明年再战!
    不论怎么说,机不可失!
    经过短短三个月的复习,徐海平顺利考上了湖市理工大学,国家重点大学!
    但有一个消息徐海州一直没敢告诉哥哥。
    他们的父亲早在三年前就患上了慢性肾小球肾炎,也就是肾炎。这是需要长期吃药维持身体基本功能的病,得了以后不能劳累、不能熬夜、不能喝酒……
    酒可以戒,但徐勇贺作为钳工,咋可能不辛苦不累?
    得了病没法继续工作,厂里得知他的情况怕他在工位上出意外,思来想去给了三十元补贴,代价是将他辞退。
    徐勇贺是徐家唯一能挣钱的顶梁柱,工作的辞退无疑给徐家带来了灭顶之灾,这意味着徐家不仅失去了唯一的劳动力,更要负担一笔不菲的医药费开支。
    那时徐海州不过十八岁,离高中毕业还有两个月,一家人利用之前微薄的存款度过了这两个月。直到徐海州毕业,被分配到轧钢厂当学徒工,才勉强有了点进账。
    可学徒工那十八块钱能顶什么事儿?既要顾着日常生活用,还要给父亲买药,要给远在乡下的大哥寄生活费,家里一度入不敷出。
    眼见着家中越发拮据,为了挣到更多的钱,工作后的第三个月,徐海州选择跟随候才军做副业——倒爷。
    候才军是徐家隔壁院儿的邻居,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出生,徐海州小时候没少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也算半个长兄吧。
    那时候他已经当了三年的倒爷,经验丰富。短短半个月,就让徐海州挣到了学徒工半年的工资。
    这只是跟着候才军喝汤,还不算真正地吃肉呢,那时候徐海州白天照常上班,下班和休假的时候就跟候才军一块儿倒卖物资。
    要是全职干倒爷,说不定多干几年就成鞍市万元户了!
    如此一折腾,父亲的医药费终于有了救,家里的开支再也不成问题,还能每个月给乡下的大哥多寄十块钱。
    这让他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上班工作下班当倒爷,对外宣称是跟着候才军上郊区水泥厂干苦力。
    如此忙碌而充实的生活,到了77年年底,他哪里还有闲工夫歇下来复习。
    刚恢复高考时,市面上所有甭管能不能复习的学习资料,全部一抢而空,复习资料的需求空前庞大,连印刷厂也来不及赶印。
    好在高中时候的课本和资料徐海州都没扔,却也只有那么一份,他没有半点犹豫,全给乡下的徐海平寄了过去,自己这边没有复习资料,也没有时间,高考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77年录取率低到离谱,平均一百来个人里只能录取五六个人,甚至比明清时期秀才考举人的通过率还低!
    且从报纸宣布恢复高考到考试时间,前后只有五十天,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想要复习并且成功考上大学,谈何容易?
    如果没有过人的毅力和天赋,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好在徐海平不负众望,不但考上了大学,考上的还是全国重点高校,家里人喜出望外,早早地就把房间收拾出来,只等徐海平从乡下“凯旋”。
    这年,徐海州一心扑在了“投机倒把”上。
    他想挣一笔大的,多挣点钱稳定后再试一试高考。
    77年尾声,他跟着候才军去拉了一趟大批量的小麦,无意中被公安发现,人财两空!因为这个意外,鞍市的倒卖市场被大范围绞/杀,无奈之下选择与候才军南下,对外宣称去做生意。
    这件事的真实情况徐海州谁也没告诉,只是很突然地告诉家人,自己要和朋友南下做生意,他说南方机遇多,能挣大钱。
    徐家老小都不同意,什么挣不挣大钱,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挣什么大钱?安安稳稳,平平淡淡才是幸福!尽整些歪门邪道……
    从前多勤劳好学的孩子啊,高中毕业后,人好像一下就变得圆滑了,爱投机取巧了……
    家里没人能理解他,关键徐海州什么也没说,表现出来就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态度,兄弟俩难得大吵了一架。
    徐海平觉得弟弟太没出息了,分明就是个学习的料子,好好的一个聪明孩子不去考大学,为了一点点眼前的蝇头小利居然去搞投机倒把!
    考上大学以后,还愁找不到好工作挣不到大钱吗?非得把大好青春糟蹋在这样的事儿上?
    临行前徐海平没送他,徐家人除了他妈,没一个人到车站来。
    徐海州孤独的上了火车,远离故土,来到两千多公里外的黎安市……直到如今,在这里安了家,娶了媳妇。
    故事很长,他长话短说,再少的字眼也无法倾诉他的煎熬、他的压力。
    乔露听完整个人都沉默了,心口像被人用钝刀豁了一条口子,又疼,又煎熬。
    “那……今年春节……咱、还回去吗?”
    室内一片沉默,沉默了很久,沉默到昏天暗地,他才哑着嗓音说:“不想回去。”
    “为什么。”
    徐海州咽下苦涩,拥她入怀,将她抱得紧。
    “他们不喜欢你。”
    他怕,怕她受委屈。
    十八岁投机倒把,没怕过;二十岁南下,没怕过;二十五岁娶了单亲妈妈,更没怕过。
    乔露是他活了二十五年,想要捧在掌心的宝贝。
    天晓得,在与她结为夫妻的这两个月来,他有多快乐,有多幸福和满足。
    然而有多幸福就有多忐忑,有时候午夜梦回,他多怕这两个月的美好只是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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