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清嘉不曾发觉,前方桃枝掩映处,影影绰绰露出个高大男子的模样,就在她匆忙而过时,一只手从中伸了出来,将她拽了过去。
    清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气将自己往桃林中拉,落入林中时,恍然望去,竟是该在陶然亭陪郡主的徐长陵,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他怎会在此?
    清嘉满心恐惧,虽有些好奇,但终究不敢与他对视,垂着头,用自己微薄的力气,试图挣开徐长陵的触碰。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清嘉顺着望过去,徐长陵却笑得更开怀了,戏谑道:“眼珠子瞪这样大作什么,惊慌失措的小兔子似的。”
    徐长陵油腻又自信的口气,让人几欲作呕。
    清嘉躲开徐长陵落在自己头顶上的手,与他拉开距离:“徐世子请自重。”
    徐长陵不解:“你来桃花庵,定看见了我的信,既愿意赴约,便是郎情妾意,现下怎么,惺惺作此抵触之态?”
    什么赴约?
    清嘉想起,被自己烧了的红笺上,确实是写了,什么桃花,什么不见不散。
    不想竟是这般巧合,是徐长陵约她于桃花庵中私会,劈头碰上了,当真是冤孽。
    清嘉后退两步,决绝道:“我不曾见过什么信,徐世子莫要污蔑我,我们不过几面之缘,萍水相逢,我又岂会与世子私相受授?”
    徐长陵皱眉,抓着她的手:“清嘉,我心悦你,上元夜初见,我便爱上了你。”
    元夕灯会,人潮如织,清嘉不慎撞上了徐长陵,又被祝清萍瞧见,她幸灾乐祸,咋咋呼呼地引来一群人,有些尴尬地互道了姓名。
    徐长陵的话很熟悉,梦中他好似也说过相类的话,更叫清嘉想起梦中惨状,更觉反感。
    为了彻底断了徐长陵对自己的念想,清嘉把心一横:“徐世子,我已有心上人,你莫要纠缠。”
    徐长陵显然不信:“那你倒是说,此人姓甚名谁,与我比如何?”
    呼之欲出的自负。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清嘉用少女怀春甜腻的语调,说出目标人物的名字:“宋星然,我喜欢他。”
    这话落下,不远处石堆边上的花枝晃了晃,清嘉扫过去,只得娇嫩的桃花随风摇曳而已,并无异状。
    她将眼神收回,解释道:“我来此处,不是赴你之约,是来求菩萨,能全我一片痴心,嫁给宋星然。”
    痴心是假,心愿却真,故此清嘉脸不红心不跳,说得格外真诚。
    徐长陵也似相信,满脸惊讶地往后挪了一小步:“你……你怎会认识他,你不是才来京城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清嘉也不介意过分些,彻底绝了徐长陵的念想。
    “我爱慕他许久。”
    “多年前我曾来过京城,我此生都记得那日,宋星然状元及第,打马游街而过,我远远瞧见他,他还向我笑了一下……那日起,我心目中的夫君,便只有他了。”
    “……”徐长陵落寞一笑:“原来是这样。”
    然后满脸惊愕转身而去。
    清嘉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了几分不甘与落寞,心情大好,甚至悠哉游哉地在花树下穿行,仔细欣赏满目繁花。
    也就未察觉到,身后有个英挺的身影自那石堆中缓缓起身。
    宋星然嘴角含着几分不解的笑,伸手拂了拂落在自己身上的桃花,目光盯着前方身姿娉婷的少女,低声吩咐:“去查一查,那是谁?”
    作者有话说:
    1指法来自于百度百科
    第3章
    将徐长陵赶走后,清嘉心情大好,当晚眠时,一夜无梦,十分香甜,次日晨起,是久违的神清气爽。
    唤了几声听雪,也无人应答,屋内不见她踪迹,清嘉只好披衣去寻。
    桃花庵地处蒙山北麓,占地宽广,所以各房舍间相隔甚远,房舍前后皆是野趣盎然的竹林,昨日听雪见着了,一直嚷嚷着要去挖笋,清嘉只以为这丫头在林中野去了。
    此刻天明不久,寒气仍存,这山野之地便显出萧瑟来。
    竹影婆娑,浸在沉沉雾中,看不真切眼前景象,清嘉一路拨开晨雾深入竹林,始终不见听雪身影,陡生不安,心中忐忑。
    欲打道回府时,脚下踩着一块不软不硬的异物,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狼狈倒下。
    但迎接她的却并非坚硬的大地,反而有几分弹性的触感,几声沉痛的低吟随之而起,原来竟是个人!
    清嘉寒毛炸起,吓得魂飞天外,尖叫着往外挪动,草丛内却窸窣作响,横亘出一只染着血的大手,一把将她的脚抓住。
    走也走不了,清嘉只能闭着眼放声求救,却又被人拦腰抱住,随后口鼻被一只大手捂住,一声低沉的男音在她发顶响起。
    “安静。”
    身后竹林沙沙作响,清嘉心惊肉跳。
    她满心恐惧抬眼去看,不期然对上一双风流疏冷的桃花眼。
    清嘉怔然。
    这恶徒即便落魄,依旧容姿出众的,一双桃花眼天生风流,长眉秀容,雍容疏冷,不像是江湖草莽,倒十足翩翩公子。
    更奇怪的是,清嘉觉得他有几分面熟,但始终回忆不起。
    这人青衫微湿,一身寒气,身上薄薄披了一层落叶,胸口、腰际的衣衫皆被划破,隐约透出干涸的血迹,大约在这竹林中昏了整夜,被她个倒霉蛋碰上了。
    男人大掌依旧贴在清嘉脸上,她连话都说不出,只能转着脸颊,支支吾吾地发出几声闷哼,但眼神是直视他的,表示她不会出声。
    男人长眉蹙起,盯着她的眼睛,仿佛陷入沉思。
    眼前美人惊鸿,婷婷袅袅——似乎十分熟悉。
    只是见过的美人太多,一时对不上名号,宋星然出神间,手背乍然被温热的眼泪打湿,他低眸,对上了美人盈盈眼波。
    她瞳若点漆,生得一双娇憨灵动的杏眼,但眼下一点鲜红泪痣,是楚楚可怜的天成媚态,宋星然才恍惚回忆起来,眼前泫然哭泣的人儿是昨日在桃花林中,信誓旦旦要嫁给他那位。
    宋谅查了,说是祝家的女儿,从小养在扬州,闺名唤做清嘉的。
    不过昨日她笑靥甜甜,如今一双美目只得惊恐,见他好似鬼一般。
    大约是自己形容狼狈,面颊脏污,她一时认不得自己。
    这般想着,宋星然缓缓松开了手。
    新鲜的空气撞入喉管,清嘉抚着胸口狼狈地咳嗽几声,然后便连滚带爬地与宋星然拉开距离,好在他虽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却也没有轻举妄动。
    只是男人,还是受了伤的男人,怎会在桃花庵中出现?
    清嘉自问没有救人危难的善心,他受着伤,一看便是与人缠斗,身上便潜伏着危险,万一仇人寻上门来,波及了自己,可怎么是好?
    还是走为上策罢。
    清嘉眼中几多思虑,声音发颤:“公子,我只当没有见过你。”
    转身便作势要逃。
    于是宋星然毫不犹疑自袖中掏出匕首,抵在清嘉白嫩的颈项上,命令的口吻:“扶我出去。”
    他眼下中了软筋散,走不了几步路,赵严的爪牙就在周围逡巡,只有借助清嘉才能暂避追截。
    但,这小妮子,言外之意便是见死不救。
    她看似柔弱可欺,实则心肠颇硬,不吓一吓,断不会帮他。
    脖子传来刀刃冰凉的触感,清嘉惶然尖叫一声,男人身躯贴在她身后,一手捏着她的肩角,一手执刀贴在她的咽喉,侵略感十足。
    清嘉一身血都要冷了下来,僵直着身体不敢乱动,只怕自己的小命要断送在这来历不明的野男人身上。
    当真是无妄之灾!
    清嘉心中将宋星然骂得狗血淋头,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遍了,但也只能强装镇定,微笑道:“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会帮你的。”
    “能不能……将匕首挪开一些?”
    清嘉一管嗓音悦耳轻灵,有意作出讨好之态。
    宋星然岂会听不出她的刻意,低低冷笑,将匕首放远了些,不会划伤她娇嫩白皙的肌肤,但臂弯仍扣在她的颈项上。
    自然对她还是不信任的。
    清嘉寒毛倒竖,心跳如雷,只觉得他稍稍一用力,自己便要身首异处。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清嘉只能屈服,只得环着宋星然的腰,使力将他撑起,步履蹒跚地将他扛回厢房。
    待回到房中,清嘉已累得双腿发飘,无力地倒在凳子上,但宋星然却一身轻松,扶着桌面施然落座,恍若主人家一般拾起桌面上的丝巾,姿态从容地将面上的污垢擦了干净,视线在清嘉身上打量,许久,才笃定道:“你不认识我。”
    若心悦于他,没道理认不出他,若爱他如狂,没道理见死不救,所以昨日林中示爱,大约是胡诌,拿他作筏子来堵徐长陵。
    满京的青年才俊,为何偏偏是他?
    清嘉盯着眼前清俊出尘的贼匪,眸中露出些迷惘,倒茶的手在空中僵硬地顿了一瞬。
    总觉得这张脸总觉得在何处见过,但就是回忆不起来。
    最后清嘉只好归结于,长得好看的人约莫都相类,且瞧他落难的模样,衣料也非昂贵之物,大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应当没有认识他的必要。
    或许这是一个脸皮较厚的人罢了。
    清嘉尴尬一笑:“还不曾问过公子尊姓大名。”
    言下之意,你哪位。
    宋星然自然听懂清嘉的意思,眸中尴尬一闪而过。
    再三问询倒显得他自负怪异,但看不透清嘉到底唱得哪出戏,宋星然低头笑笑,信口胡诌了个:“冉星。”
    清嘉将茶杯递了过去,客套道:“哦,冉公子喝茶。”
    宋星然低首饮茶,二人相对无言。
    清嘉忐忑,他一个大男人,不明不白地出现在她的厢房中,被人发现了,只怕对自己无益。
    何况他要待到何时去,被他挟持着,岂不白白浪费了讨好自己未来婆婆的机会。
    但对方人高马大,又有匕首傍身,清嘉不敢硬碰,只委婉问道:“不知冉公子,有什么需要清嘉帮忙的?您要在此留到何时?或是有人接应,需要我帮忙去寻么?”
    言外之意便是,你准备什么时候滚蛋。
    男人面色苍白,唇色近乎透明,捂着胸口咳了几声,腰腹处的伤口顿时又涔涔冒出血来,看着很虚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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