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扶清笑声略带阴郁,像是正在思考着惩罚方式。
    哐当。
    屋顶的木板被烧断,一块坠地,房间的温度似火炉,一点一点地包围住他们,仿佛下一秒就要葬身于火海。
    “都可以。”
    火都快烧到眉眼了,谢宁当然以性命为先,说话说得很快,双手揪住许扶清的衣裳,往一侧一推,“小夫子,得罪了。”
    许扶清即便是被推到了矮榻的一边,姿态依然懒散。
    他沉默不言地看着谢宁将怎么叫也叫不醒的应如婉背起来,想从门口冲出去,却又被大火止住了脚,面上的汗一滴一滴地往下坠。
    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房中央,眼神定于窜着火苗的窗户。
    最后谢宁还是选择了破窗而出,滚落在地的时候,火苗烧到衣角,幸亏被她及时弄灭。
    应如婉则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谢宁呛进了不少浓烟,喉咙现在十分不舒服,抬眸透过窗看进里面,许扶清赤着足站在房中央,他笑着跟她对视,眼神却含着无法理解。
    疯子。
    之所以先把应如婉带出去,是因为她相信以许扶清的实力,从烧着了的房间里出来不是问题,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站着不动。
    简直就是疯子!
    谢宁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着,奋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没有丝毫犹豫地又冲了回去,精准无缺地握住许扶清的手腕往外跑。
    许扶清却站住了脚,微微地弯下腰与谢宁平视,慢条斯理地挑起她被汗浸湿的碎发,睫毛低垂着,“谢宁,你也会怕我死吗?为何?”
    明明他在半年后要杀了她啊。
    谢宁被烟雾呛得咳嗽不止,用力地拉他,“先出去再说。”
    可能是扯得太过于用力,许扶清放在袖中装着蛊虫的器皿掉了出来,她急得跳脚,弯腰捡起靠自己最近的器皿。
    其他的来不及捡了。
    许扶清低眼看着谢宁捡到的器皿,指尖微动了动,这里面装的恰好是那曾被他扔掉过一次又捡回来的情蛊......
    一根房梁猛地掉了下来。
    谢宁反应很快地搂住他倒向一侧,房梁砸到两人的脚边,跌躺在地板的她眼皮倏地沉重了起来,缓缓地眨着,最后闭上。
    握住许扶清手腕的手也随之松开了。
    许扶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已经被浓烟呛晕过去的少女,拍了拍并没有沾上半点灰尘的红色发带,又给她绑回眼睛上面,轻缓地。
    “谢宁,你真是个怪人。”
    他随意地将器皿放回袖中,把谢宁抱起来,一步一步地踏出火海,噼里啪啦,身后的木板和房梁接二连三地倒下。
    卫之玠和沈墨玉在木屋的另一面,并没有鲁莽地闯进去救人。
    本来卫之玠是打算进去找还没有出来的人,但是沈墨玉拉住了他。
    “卫公子,我们的任务是取得玉笛,然后交给任务委托之人,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难道你忘了掌教说过的话?”
    玉笛既已到手,沈墨玉自然是要先保证它的完好无损,“无论何时,任务都比我们这些夫子、弟子的性命重要。”
    更何况,他不相信以许扶清的能力会活不下来。
    至于谢宁和应如婉。
    倘若她们连一场大火也逃不过,那就说明以前学到的武功尽数作废了,往后回到揽天书院或接到其他的任务也逃不掉死这一个字。
    无用的人留着作甚,沈墨玉漠然地想着。
    卫之玠听言,偏头看他,眼含着复杂情绪,“沈公子,这些年来,你变了许多,当年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不是这样的。”
    沈墨玉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有一丝破裂的痕迹。
    他望着正燃烧着的木屋,手仍然阻止着欲过去的卫之玠,语调淡淡道:“卫公子,你也说了,那是当年的我,可当年的我早死了。”
    在双手沾满那些男女老少的鲜血的时候,就死了。
    轰隆,木屋彻底塌了。
    他们看见了抱着谢宁站在对面的许扶清,一袭红衣几乎跟红火融为一体,如涂满血的银蝶,极其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爱吃人,且无心。
    许扶清抬眼,跟他们对上视线,唇角扬起,声音越过火海,模糊不清地传到对面,“卫公子、沈公子。”
    *
    卫之玠去找了些水和果子回来,应如婉还没醒,他给她探了探鼻息和脉搏,发现有些许紊乱,但仔细一探又找不出什么原因。
    看样子不像是因为吸入了浓烟而陷入昏睡的,卫之玠下意识地看向许扶清,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但又摈弃掉了。
    怎么可能呢。
    谢宁和应如婉都昏迷不醒,他们没有马车下山,所以只能找了块空地待着,想等天亮或她们醒过来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许扶清接过卫之玠给的果子,笑着道:“谢了,卫公子。”
    卫之玠颔首不语,又将果子和水分给沈墨玉。
    红衣少年一口一口地咬着青色的果子,视线却不离谢宁,骨节窄瘦的大手寸量着她沾了些灰的手背,就是这只手,努力地想把他从被火焰笼罩着的房间里拉出来。
    仿佛习惯了许扶清的怪行为,卫之玠看见了也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而沈墨玉接下果子和水后便阖目歇息了,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许扶清的手从谢宁的手背绕到掌心前,把最后一口果子咬掉的同时,十指紧扣地与她相握,细细地把玩着。
    少女的手很小,被他轻松地包裹住,软绵绵的。
    真想,一根一根地切下来,然后串起来,弄成一条链子,挂在身上呢。许扶清眉眼如常地缓缓咽下口腔内的果子肉。
    十指紧扣后,谢宁的手指忽然动了下。
    他以为她要醒过来,指尖一顿,等了一会儿,却还是没动静,又挑了一颗比较大的果子细细地咬起来。
    很酸。
    跟糖比起来很难吃。
    可许扶清莫名地想继续吃下去,真怪。
    *
    此时此刻的谢宁宛若置身于蒸炉之中,热得脑子发疼。
    啪嗒,挂在府邸门前的牌匾掉了下来,正好砸中要逃出去的一名小厮,她隔着燎燎烧起的大火看清了用金漆题着的字:许府。
    这是许扶清的记忆?
    谢宁记得自己晕过去的时候身边只有许扶清,既然她现在能看到他的记忆就说明他们还是平安的,那便好,不然就有可能死翘翘了。
    不过,许扶清为什么又握她的手?谢宁不由自主地想着,从烧着的木屋里逃出去后,他没理由牵自己的手啊。
    她晃了晃脑子,将注意力暂时集中到这段记忆里。
    很明显的,这是关于十一年前许府灭门的那个夜晚的记忆,以往井然有序的许府变得混乱不堪,大家都在逃亡。
    蒙住脸的黑衣人持着长剑毫不留情地展开杀戮。
    浓烟四升,弄得她呼吸貌似也有点儿受阻。
    放眼看去,八岁的许扶清穿着白色中衣,本来白皙的脸蛋染了些斑驳的灰,赤着脚行走在倒着几具尸体的廊道。
    手腕的铜铃铛随着走动一晃一晃轻响。
    周围血腥味冲天,尸体东倒西歪,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不止,一刹那间,一直以来惹人艳羡且辉煌的许府犹如人间炼狱。
    在原著前半卷并没有提到过许府为谁所灭,谢宁也不知道。
    这种杀戮画面谢宁只在电视剧看过,因为那时自己是局外人,也清楚是演出来的,是假的,所以并没太多的感受,看完就算了。
    可现在不是,她像是身临其境地面对着。
    黑衣人追逐着许府的人,他们似没感情的杀人机器,一剑下去,许府的人一条命兴许就没了,脆弱无比。
    由于许府建在郊外,动静闹得再大,城里的官府也来不了那么快。
    丫鬟和小厮皆面带惊恐地背着装满金银珠宝的包袱逃窜着,经过许扶清身边时,不小心地撞倒他也不回头,一个劲儿地往府外冲去。
    许扶清表情木然地看了一眼被擦破皮的掌心,面不改色地从地上站起来。
    别人都是往外跑,他却是往里慢慢地走,指尖掠过院中沾满温热鲜血的花草,谢宁亦步亦趋地跟着,看着遍地的尸体几欲作呕。
    突然,她听到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
    谢宁顺着许扶清的视线看去。
    只见一名殊璃清丽的女子跪坐在地上抱着一名暂时看不清脸的男子。
    她长纱裙幅褶褶,不施粉黛的小脸此刻苍白无血色,泪痕明显,喉间发出一阵阵哽咽,一头青丝垂在胸前,身姿看似纤弱。
    谢宁看出来了。
    这毫无疑问是秦姝,那她怀中的男子......可是许正卿?
    对啊。
    今晚是许府的灭门之夜,名满西京的有才君子许正卿就是死在了今晚。
    视线再往旁边挪,入目的是着了素白衣裳的秦玉,一条锦白色的宽腰带束着腰身,给人一种清雅却不失华贵的感觉。
    抛开一切来说,不可否认的是秦玉长得很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那种好看,尤其当他干净整洁地站在一片狼藉的许府之时,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可那又如何?
    谢宁忽地觉得秦姝可怜,被这样的人缠上。
    动容了不到片刻,她立马回过神来,既然自己在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许扶清的这段记忆,那就认真地观察,看以后是否能用得上。
    秦玉静静地看着抱着许正卿痛哭的秦姝,眼神没丝毫变化。
    下一秒,秦姝用沾满血液的素手随意地抹了一把眼泪,放下许正卿,爬到秦玉脚边,哭得梨花带雨,双肩微颤着。
    就连谢宁看着都不忍心,太美的人哭起来的确是有能令人心软的本事。
    “阿兄,我求求你,救救他。”秦姝扯着秦玉的衣摆,干涩地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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