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嘉良给恭王极其客卿们安排的位置,位于总督府的二楼西厢。这里正好可以透过天井看清楼下大堂内的情状,而他们的对面,则坐了布政使和白袍将军陈洛。
    陈洛看见恭王,只是微微颔首致意。
    而恭王也并未计较,只是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活脱脱纨绔子弟般地冲陈洛撩了撩嘴角。
    西厢房内一张八仙桌并四把圈椅,原本恭王应当坐与东向座首,而李吟商居北、胡百万居南。
    江俊懂得这等规矩,正准备往西向坐下,却被恭王大手一拉、整个人差点跌坐到他的身上。
    “江公子,你就坐在本王身旁。”
    感受到李吟商和胡百万奇异的视线,江俊张口正欲拒绝,却又看见恭王漫不经心地拄着腮帮趴在桌上,右手用折扇点了点西向座位道:
    “你坐在那里,会挡着本王。”
    他这解释可真他娘的牵强。
    找人来移动了凳子,江俊裹紧了狐裘将自己缩成一团放在圈椅里,这才凝眸盯着堂下正在上演的、凌武口中的“好戏”。
    凌武说邓嘉良今日升堂会有一出好戏,可江俊却早知道这羽城的巡抚邓嘉良,不是什么善茬。
    他虽然不是清廉好官,却也没有什么大的错处。
    且羽城民间盛传着他的长情,说自他发妻去后,这位巡抚大人就一直没有续弦再娶,多年来身边也就只有魏氏一人陪伴在侧。
    魏氏……
    早就被剧情剧透了一脸的江俊表示:若说尹氏工于心计、十分狠毒,那么魏氏和她那个在京城教坊司中做奉銮的姐姐,才是真的长袖善舞、心机深重。
    若非魏氏姐妹,江南水祸、工部修建的工事不至于挡不住洪水涛涛。
    而尘湖一代也便不会因此兴起大量水寇,江家也不至于被牵扯其中,以至败落。
    多看了邓嘉良一眼,江俊计上心头,只盼着今次能够将江家保全,而非眼睁睁看着家族败落,最终被毁在尹氏的手中。
    “传证人上堂——”
    正出神间,江俊听见下头皂班衙役的传唤,他低头一看,发现有一个长相奇丑的男人带着一个绿衫小丫头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邓嘉良问了他们是何人,那两人却一说他是宋家花园的花匠,一说她是卫氏的婢女。
    “你说你那日见到了行凶之人,为何当日里卢大人讯问之时!你们皆说不知此事?!”邓嘉良的声音带着薄怒,从堂上喷薄而出。
    “知情不报情同包庇,尔等是要本官治你们的罪么?!”
    那卫氏的婢女到底是个女子,胆子较小,被邓嘉良一吓就猛地磕起头来:“大人!大人!奴婢并非存心欺瞒大人,而是那……那凶手,奴婢……奴婢得罪不起啊!若是奴婢说出了他的名字来——他、他会叫人杀了奴婢的——大人您明鉴呐——”
    那个汉子也说了差不多的说辞,只说他们知道凶手,可却不敢说出凶手之名。
    愣是邓嘉良如何保证威慑,他们都只顾着呼天抢地,在堂上闹成一团。
    邓嘉良看他们闹得差不多了,连忙拍了两下惊堂木,狠狠瞪着堂下两个人恩威并施地说了一段话,才道:“你们都是宋家的奴仆,宋家是高门望族,总老爷子德高望重,怎么会护不住你们两个下人,今日——宋家人也在,倒不如请他出来,你们也好当面对峙——”
    说着,便要皂班传唤宋思远。
    听见宋思远的名字,江俊皱眉看着堂下跪着的两人,却再也坐不住——
    胡百万根本不顾一切要置宋思远死,这婢女和花匠只怕也是他用钱收买来作伪证之人,看着宋思远一步步走来,江俊忍不住站起身来。
    “嘘——”恭王却拉住他,一双眼深深地看进了他的眼底:“江公子。”
    江俊忍不住皱眉。
    “你可又挡着本王了,难道是——内急了?可问问那边的那位衙役大人,这——总督府的茅房在哪?”
    堂堂恭王说出如此粗鄙之语,莫说江俊、李吟商,就连那位“安静站岗也中枪”的衙役,也面上露出了几分尴尬。
    想着凌武是对他说,带他来看胡百万、胡力的好戏,江俊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沉住气,默默坐下:“多谢王爷关心,江俊好像只是被什么咬了一口。现下,已经没事儿了。”
    恭王笑了笑,似也没在意,只扭头继续看着堂下。
    但江俊的右手却被一只温热的手给捉住了,掌心弹开、凌武在他的掌心慢慢地写了八个字:你无证据、稍安勿躁。
    这八个字写完,堂下宋思远也已经到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一出现在这里,那个婢女就好像是看见了极为恐怖的东西一般,疯了似得开始找地方躲藏,满口胡言说着的都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不是!”这样的胡话。
    邓嘉良差点拍碎了一块惊堂木,只让人带着那女人下去。
    “你说——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邓嘉良指着那个花匠:“有本官在这里,还有本朝堂堂亲王、白袍将军在这里!你一个小小花匠,看到什么、说出来,我们会为你做主的!”
    宋思远虽然被这两人的吵闹、闹得头疼,可他还是缓和了神情,走过去拍了拍那花匠的肩膀道:“是啊,你看见了什么说出来,宋家会为你做主的。”
    熟料,他这个宽慰的举动、却让那个花匠也大惊失色,他后退了好几步,惊呼起来:“三少爷不要杀我——三少爷饶命!我、我们不告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少爷你、你放我回老家吧!”
    宋思远愣了愣:“你冷静点,我做什么要杀你……”
    那个花匠却直接后退了好几步,躲到了衙役的身后,才脸色惨白颤颤巍巍地说:“三、三少爷,就、就是三少爷——”
    “什么是我?你冷静……”
    然而还没转过弯儿来的宋思远,就被突然上前来的两个衙役按翻在地,而坐在堂上的邓嘉良则一拍惊堂木喝到:
    “案犯宋思远!你还不认罪吗?!杀夫谋妇、又被下人撞破,你——还想在公堂上杀人灭口吗?!”
    “我没……”宋思远瞪大了眼睛,他怎么可能会是杀人凶手!
    “还敢狡辩!”邓嘉良站起身来:“来人——给本官将证据呈上来!叫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好好看看,到底是本官冤了他、还是他自己做下了如此丑事不敢认罪!”
    衙役中又有一人出去,回来之后就带着一个圆心的精致玉佩。
    这是外头围观的人群中却传来了一阵骚动,虽然很快就被压制了下去,但是坐得高、看得远的江俊,很清楚地看见了人群中神色激动的温丹琴,还有拦着他的方小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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