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问到这份上,温初弦缓缓点了下头。
    讳莫如深。
    谢灵玉也舒了一口气。
    他隐隐有种预感,觉得谢灵玄不会那么轻易死,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
    欢喜吗?不是。悲伤,却也不是。
    对于谢灵玄还活着这事,他半喜半忧。
    谢灵玄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那么他的亲大哥谢子诀一定就有危险了。谢灵玉之前觉得对不起谢灵玄,一直盼望谢灵玄能活着,但此刻却浑然不知该站在哪一方了。
    两人浅聊了半晌,忽然间又出事了。
    谢子诀被少帝罚闭门思过,等候旨意,他身为右相的很多权利都被少帝暂时收回了。
    大理寺的裴让大人带着一路兵过来,黑压压的,将谢府团团围住。
    中书右相府,还没有人敢如此无礼过。
    长公主迎出门来,厉声质问裴让为何如此放肆,可裴让却不慌不忙掏出了搜查令。
    他朝长公主鞠了一礼,皮笑肉不笑道,“得罪了长公主,有苦主状告贵府的谢灵玄谢公子是假的,杀人夺妻,冒充朝廷一品命官,下官今日就是前来拿人的。”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假变为真
    谢灵玉刚刚入朝为官, 谢灵骐庸庸碌碌,在谢氏的所有子嗣中,唯有谢灵玄是顶梁柱, 全家的祸福荣辱皆系在这一人的身上。
    裴让这大理寺少卿只是一个从四品,居然敢公开逮走谢子诀问罪,对整个谢府来说实是奇耻大辱。
    长公主空有尊贵的身份, 却只是一个妇孺,并护不住谢子诀。
    谢子诀也从没遇见过这般阵仗,又惊又怕, 百口莫辩。
    他从前对朝政上那些尔虞我诈、纵横捭阖之策也读得不少,可根本就是纸上谈兵, 骤然遭难,他完全处于懵懂的状态。
    若是朝中弹劾他的那一十八条罪名落实, 他可就遗臭万年了,关键是他完全冤枉, 那些事情他从始至终没做过。他死且不惧,最怕自己清白的名声受损。
    谢子诀不停地跟裴让解释说我没有,那些恶事不是我做的,杀人夺妻者另有其人……可越是解释, 越显得无力,欲盖弥彰, 越描越黑。
    他原本就是纯做学问的人,不适宜在宦海中沉浮。之所以能在朝中做到这么高的位置,一来因为家世, 二来因为母亲。没了母亲, 他发觉自己做任何决定都很困难。
    裴让阴冷道, “有什么要狡辩的话, 回大理寺再说不迟。”
    长公主在后面哭得摇摇欲坠,急火攻心之下,气血不顺,竟而瘫倒在地。
    谢灵玉护住母亲,义愤填膺地要和裴让理论,同样是以卵击石。
    裴让手中是握有圣旨的,此番也是陛下亲自下令,让他过来拿人的。
    天子要谁死,谁就不能不死。
    任何反抗都没用。
    卫兵举着火把,严苛值守,连只苍蝇都不放过。整个谢府如同被抄家一般,哀嚎哭泣,满条街都能听见。
    谢府所有人不分尊卑,一概都被困起来了。
    长公主、温初弦和温芷沅这些妇眷,都被囚在了西厢房。其余男丁被关在了东厢房,任何活物都不准出入谢府半步。
    一时间,长安第一豪族获了罪,从云巅跌进了烂泥里,人人都可以来踩一脚。
    长公主和温芷沅彻夜都在哭,哭得眼睛快要滴血了。温初弦亦随之恸然,哽咽着安慰她们。
    危难关头,长公主也忘记和温初弦的那点隔阂了。
    现在谢府能不能逃过旦夕之危,只看大理寺的审判结果如何。
    若查清了一切,谢子诀真的杀人夺妻、犯过那一十八项的罪行,那谢府满门恐怕都会被株连。
    长公主悲然说,“玄儿从小就最有德行,胆子又小,如何敢犯下这滔天的祸事?定是有人栽赃嫁祸的。”
    温芷沅抽噎道,“玄哥哥是最有能力的男子汉,从前这些小人想害玄哥哥,都是自讨苦吃,如今玄哥哥为何这般……软弱,为何不给那些人反戈一击?难道那些恶事,玄哥哥真的做了不成?”
    群雌粥粥,哀怨漫天。
    温初弦临窗而立,望向四更天的无边夜色,晓得这些灾厄皆是因为那人开始动手了。
    只是她没想到,那人采用这么直接又名正言顺的方式,去大理寺状告谢子诀。他要和谢子诀当面对质,看看他们两个到底谁能真正赢得谢灵玄这个身份。
    胜负其实不言而喻。
    谢子诀这样单纯,怎比那人的肮脏手段,怕是最后会被敲髓吸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已让他答应她,只夺回谢灵玄这身份便罢了,放玄哥哥、长公主等人一条生路。他当时未置可否,也不知他到底答应了没有。
    温初弦虽外表平静无澜,内心却忧虑如焚。
    她站在窗前眺着远方,对身后长公主等人的哭泣置若罔闻,盯着天色一点点地亮起来,从浓黑到鱼肚白,眼球上也生了许多血丝。
    终于熬到了天亮。
    谢府中众贵妇、膏梁纨袴皆是养尊处优的高高在上之辈,如何尝过当阶下囚的滋味。光是这一晚上的内心折磨,就快把人虚耗死了。
    一缕晨光照耀谢府的时候,沉沉紧闭的正门终于被打开了。
    长公主满怀期待地迎出门来,眼睛上全是黑眼圈,憔悴崩溃,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和煦的暖阳中,长公主见一雪衣白袂的公子缓缓走过来。天光遥射,他的眉目沐浴在一片粼粼的金黄中,依稀可辨认是自己的儿子谢灵玄。
    像是压在心头的千钧巨石骤然落下,长公主惨然呼了一声,“玄儿!”
    随即将谢灵玄抱住,痛哭成一团。
    温芷沅和谢蕙儿、谢灵骐等人也围在旁边,跟着啜泣。
    谢灵玄任长公主搂抱着,神色微微染些冰冷,一双青眸,却投向温初弦。
    那表情,很迷,如雪迷山径,让人看不清,却直透人心底。
    温初弦浑身倏然一凉,眼前之人并不是玄哥哥,而是那人回来了。
    谢灵玄推开长公主,按部就班地掀袍,跪于长公主面前。
    他平和中又带了淡淡的笑,解释说,“儿子不孝,失踪的这些日子里,叫歹人接近了母亲,引得母亲伤心,实万死难辞其咎。”
    在场之人除温初弦外,个个呆若木鸡。
    他们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面前这个谢灵玄和昨晚被带走的谢灵玄,气质完全不同,言行举止也迥然有异,连痴傻之人都能认出不是同一个人。
    和风膏雨浇在谢府焦灼的众人身上,宛如一剂清凉的药。从前那个亲和熟悉的大公子又回来了,全家的主心骨儿回来了,那种踏实、稳定的感觉也跟着回来了。
    谢灵玄柔声安抚颓丧落魄的亲眷们,将他们好好搀回了内室,才说起事情的藉由。
    原来昨日在大理寺递诉状之人,正是他。
    有人趁着那日他落水之际,改头换面,冒代了他。所以这一个月以来的谢灵玄,根本就是假的。
    此言一出,人人均感信服。从前众人只是隐隐约约感觉不对,经谢灵玄这么一提醒,蓦然感觉蒙在眼上的窗户纸被点透了,确实是这么回事。
    最近的谢灵玄,给人感觉太呆了些,古板木讷,根本就不像他。可他的面容又和从前一般无二,所以才瞒过了众人得以苟到现在。
    长公主哀然道,“我真是糊涂啊,居然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认不清楚。”
    老人泪如雨丝,晶莹的泪水含在皱纹里,簌簌而落,黯然神伤,似乎还藏着别的心事。可她表面上显露出来的,就只有对谢灵玄的深信不疑。
    “玄儿,过来,让母亲仔细看看你。”
    谢灵玄淡淡尽礼数,只象征性地给长公主抱了下。毕竟长公主不是他亲母,他对长公主也没有任何依恋。
    母子俩之前形影不离,密不可分,这会儿却更像是一对假母子,因为某种原因,长公主在努力扮演母亲的角色,谢灵玄在扮演儿子,互相演戏,心照不宣,谁也不戳破。
    谢灵玉一早就认出了来人并不是他亲大哥,百味交杂,站在一旁默然无语。
    谢灵骐愤愤不平道,“大哥竟被那恶贼代替了这么久,如今那恶贼被抓到了大理寺,真是大快人心,非得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长公主闻此,倏然抽搐了下。
    谢灵玄道,“骐弟且息怒,碎尸万段倒也不必,一切只听陛下裁决。”
    他不在时,感觉一家之主是长公主;他一回来,他就变成了绝对的一家之主。
    长公主在谢子诀面前是肩扛天地的母亲,在他面前却只像一个垂暮老人,没有能力没有气力,只能依附于他过活。
    其实不止长公主,整个谢家大厦是否就此倾颓,都依托在眼前这个谢灵玄的身上。
    保住谢家的荣耀是一件很难很需要手段的事,谢子诀太软善,根本没有任何能力保住家族。
    谢灵玄安抚长公主先歇下,又和谢灵玉等人攀谈了半晌,才从新月阁里出来。
    温初弦在新月阁门口等他。
    “动作够快的。”
    她不冷不热地夸赞一句,像讽刺,却又不是,“你要夺回什么东西,还真是比捻捻手指还容易。”
    谢灵玄眯了眯长眸,不动声色。
    “你答应我饶玄哥哥一命的,不要反悔。”
    温初弦絮絮叨叨说着,叹了口气,安分地任他搂抱着,“玄哥哥他是个好人,只是为人迂腐了些,其实并没做过什么太伤人的事。他罪不至死,你不能要他的命。”
    “温初弦。”
    谢灵玄漫不经心打断,“你这要求多少有些无理吧。你要是我,会不会把他斩草除根呢?”
    他停住脚步,捏了捏她姣好的脸蛋。
    “……万一你跟他死灰复燃呢?”
    温初弦僵硬-了一瞬,迟滞说,“不会的。”
    谢灵玄挑挑眉。
    温初弦搂住他的腰,唏嘘着说,“这段时间我总是心口疼,但一想到你我就不疼了。”
    他道,“你想说你离不开我?”
    温初弦默默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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