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帝开口道,“卿先讲来听听。”
    “多谢万岁。廖纲已出罚银,廖大人再出银‘照管’微臣的外甥和外甥女们,于律不合。杞县余景村南的驿道紧邻山崖,十余年来屡出祸事,京兆府曾三次提请拨银修缮驿道,至今无果。若廖大人心中难安,想出一份力,臣觉得可由廖大人出银,修整杞县余景村南的驿道,亡羊补牢。”姜枫抬眸,笑容灿烂,“万岁意下如何?”
    用廖宇的俸禄给京兆府修路?百官都想送姜枫一个字:绝;两个字:真绝!
    “万岁, 臣觉得乐安侯的提议甚好。臣愿出银,修缮杞县余景村南的驿道。”
    廖宇想通过打压姜枫,拉拢朝臣,被姜枫破局;想开口破掉景和帝利用秦天野压迫群臣,被杜海安破局;想自罚俸禄博取一波同情,却改为罚俸禄替姜枫修路。在荆湖北路一手遮天多年的廖宇此刻才惊觉,他还是小瞧了姜枫,小瞧了康安这帮好吃懒做的老狐狸。
    景和帝下旨,“既然廖卿也觉得好,那便这么办吧。廖卿教弟无方,令廖纲犯下大错,罚俸一年。明年开春,由廖卿出银,京兆府督建杞县余景村南的驿道,三月之内完工,不可耽搁夏粮运送。”
    他都出银修道了,还要罚俸一年?廖宇下意识抬头,正对上景和帝洞悉万事的威严目光,吓得一激灵,连忙跪地领旨,“臣遵旨。”
    他不只小瞧了朝官,更小瞧了万岁,日后行事定要慎之再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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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1章 姜留之请
    散朝后,廖宇的脸有多难看,姜枫的脸就有多灿烂。姜松瞪了二弟一眼,让他收着些。
    张文江拉住姜枫走在最后,压低声音问道,“让廖宇修路的主意,是谁的主意?”
    姜二爷依旧飘着,    “是下官的主意,阁老觉得怎样?”
    张文江诧异地上下打量满面春色,看着便十分欠揍的姜枫,“你怎会想到此策?”
    姜二爷理所当然道,“他想出银子赎罪,咱们京兆府正缺银子修路,    这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么?”
    ……
    “水到渠成?”景和帝声音里都透着轻快和赞许,    “也只有时刻将衙事和百姓看得比他自己还重要的姜爱卿,    才能觉得这是水到渠成。”
    “万岁所言极是。”受到双重打击的张文江,除了呱唧巴掌,还能说啥!
    心情甚好的景和帝问道,“秦天野入狱后,户部督察由谁担着?”
    庆文殿阁老担六部督察之职。秦天野未获罪时,户部和吏部都在秦天野的把持之下,工部由护国公督察,刑部由杜海安督察,兵部归黄通,礼部归太傅尹骞。秦天野入狱、尹骞致仕后,万岁未指明让哪位阁老督察户部、吏部和礼部。
    主管官员升迁罢免的吏部和掌管天下户籍财经的户部,比掌管五礼之仪制的礼部要重要得多。张文江与其他四位阁老,都憋着劲儿想拿下户部或吏部监察的香饽饽。
    此刻,万岁似是不经意地问起此事,    怎不由得张文江不激动万分。他压住狂野的心跳,恭敬回话,“回万岁,    户部暂无人督察,户部公文上报到庆文殿后,哪位大人当值,便由哪位大人酌情处置。”
    景和帝颔首,“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户部就由张卿督察吧。卿当恪尽职守,日后若户部钱粮有差池,朕唯卿是问。”
    张文江两眼放光,跪地朗声道,“臣遵旨!!!”
    张文江出宣德殿时,身体轻飘飘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万岁把掌管天下户籍财经的户部给了他,说明他张文江也是深得万岁器重的!
    比起姜枫来……
    想到姜枫,张文江只觉一道晴天霹雳砸在了他的乌纱上:万岁该不会是听姜枫哭穷,才把户部督察的指责指给自己的吧?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姜枫休想从我手里抠出一文钱去!张文江两脚落地,大步流星赶回庆文殿。
    将户部督察之责指给张文江后,心情甚好的景和帝连下数道圣旨:
    杜海安任左相,    黄通任右相,    礼部由廖宇督察。吏部由五阁老同察,    四至八品官员的升迁罢免须至少三位阁老签章后,    才可报送宣德殿;一至三品官员的,须经五位阁老共同举荐,方可报送宣德殿。
    紧接着,万岁又下一道圣旨,将科举考试的主事权由吏部转归礼部管辖。
    这几道圣旨降下,百官们的议论重点立刻由廖宇需出多少银子给姜枫铺路,转到了吏部督察之策革新和科举主事权的变更上。
    抱朴先生牧怀真分析道,“吏部掌天下文官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诸事,乃六部之首。吏部尚书手握重权,所以才被称作‘天官’。我朝设庆文殿阁老督察六部,考六部尚书之得失,哪位阁老掌吏督察,哪位阁老便最受官员敬畏。先帝在位时,曾想推行六部督查革新。所以先帝在位二十六年间,两次科举殿试的策问都与此政有关,但因受到秦天野及其党羽的反对,此政未能推行。”
    “当今圣上,借着尹太傅致仕、秦天野被擒,护国公无心把持朝政,杜海安和黄通等人羽翼未丰之机,当机立断提出吏部督察革新之策,并将科举主事权由吏部转到六部之中最弱的礼部。此举,利大于弊。自此我大周,虽说天下文官的升迁罢免报呈庆文殿后,审批时日会延长,但却会更公平、公正,再无人能只手遮天。”
    文官的升迁罢免须由三位以上阁老签章才作数,虽然需要更多时间扯皮,但也确实能更公正一些,避免一人独断专行。毕竟,阁老是不可能抱团的。姜留称赞道,“万岁这两策,直接铲除了吏部的祸根。”
    “万岁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也只有他老人家才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姜二爷美滋滋夸完万岁,便道,“多谢先生为在下解惑。我打算过几日,去畿辅各县查看百姓们年货准备得如何,先生可有兴同往?”
    “能与二爷同行,老夫荣幸之至。”牧怀真含笑应下。
    按照姜二爷的要求,府内众人都不尊称他为侯爷,依旧以“二爷”相称。牧怀真入任府,当然按照姜二爷订下的规矩行事。
    “先生先歇着,我去我姐家转转。”姜二爷看向小闺女,“留儿可要同去?”
    姜留摇头,“爹爹先去,女儿还有事请教先生。”
    待姜二爷走后,姜留与牧怀真商量起大姐夫读书的事儿,“先生,我大姐夫姓李名正秋,今年二十有四,祖籍太康,是景隆十年的举人,如今拜在德山先生门下读书。我大姐夫久仰先生大名,等先生得闲时,他想登门求先生点拨一二。不知先生可得空闲?”
    牧怀真是江凌请来的,住在任府之内。姜留是江凌的未婚妻,乃是任府未来的女主人。得知牧怀真入京,姜慕容便动了这个心思。她请教父亲后,昨日过来帮忙操办桃花宴时,便与姜留提了出来,请姜留帮忙问一问。
    姜家众姐妹感情甚好,姜留自不会不帮这个忙。至于应不应,那便要看牧怀真了。
    牧怀真虽未见过李正秋, 但他对姜家人的印象都不错,便颔首应下,“老夫出自山野,应任将军之邀入京,跟随在二爷身边增长见闻。老夫自知才不及德山先生,自不敢点拨德山先生的高徒,但姑娘既已开口,老夫也只能厚着脸皮应下。”
    牧怀真话里的意思,姜留听得明明白白:老子是应了你未婚夫的请,才入京帮着你老子做事儿的。指导你姐夫的做文章,不是老子的份内之事,不过你既然开口了,老子看在你的面子上,也只能应了。不过,这事儿可不能让李德山知道,否则老子也不好跟人家交待。
    姜留起身行礼,郑重道,“姜留多谢先生,若先生日后有用得着姜留之处,尽管开口。”
    不管李正秋为人处事如何,大姐既打算跟他过一辈子,姜留当然希望李正秋能撑起门户,让大姐和两个外甥女过上舒坦日子。所以,牧怀真这个人情,她心甘情愿欠下,日后有机会再还上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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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2章 孝与不孝
    姜留这边派人去灵云巷告知大姐姜慕容,抱朴先生答应私下点拨大姐夫李正秋,好让她能安心睡个好觉之事,自不必多表,且说姜二爷回房换了一身暗色衣袍,牵着两个儿子溜溜达达赶往廖宅。
    父子天性,姜二爷回京才不过一个月,每日又早出晚归地在忙碌着,但三岁的小七郎却已对他十分依恋。父子三人出门走了没几步,一阵寒风刮过来,姜二爷斗披风将两个儿子护住,温和问道,“冷不冷?”
    “不。”小悦儿说话,依旧十分简短。
    白胖可爱的小七郎抱住爹爹的腿,糯糯道,“爹爹,抱。”
    “好,抱。”姜二爷弯腰,一个胳膊一个,把两个儿子都抱了起来。
    七郎立刻发出欢喜清脆的笑声,能躺着绝不站着,能让人抱着绝不走路的六郎,不舍地抱了爹爹的脖子一下,便懂事地道,“悦儿,走。”
    “为父连鼎都扛得动,你俩加起来才几斤几两,走喽——”姜二爷吆喝一声,快步走到姐姐府内,让六郎和七郎去跟外甥廖敏安一起玩,才将目光落在外甥女廖春玲身上。
    这才几日不见,外甥女就瘦了一大圈,脖子细得都快支棱不住她的小脑袋了。姜二爷便与憔悴的姐姐道,“卿雅想要姐前几日给敏安做鞋的花样,姐可还留着?”
    “留着,我去取来。”姜平蓝明白二弟的意思,带着三个孩子去书房玩耍,将堂屋让给了二弟和女儿。
    丫鬟端茶进来,廖春玲接过,放在桌上给二舅倒茶。姜二爷看着她细瘦的手腕,不由得想起亡妻刚病逝时,大闺女姜慕燕的可怜模样。他声音放得十分轻柔,低声道,“今日早朝之上,真凶廖纲被判罚金千两,杖责五十,役六载。将马车推下悬崖的三个凶手,判了斩监候。他们杀你父亲的仇,算是报了。”
    廖青漠太康任满后虽无实职,但品阶还在。廖纲指使人杀害朝廷命官,乃是重罪。所以凶手会被判斩刑,幕后指使者廖纲也会被严厉追责。
    廖春玲点头行谢礼,张开苍白脱皮的双唇,沙哑回道,“多谢二舅。”
    “谢什么。廖纲因记恨我才对你父亲下杀手,是二舅对不住你们才是。是二舅料事不周,没有派人保护好你父亲。”姜二爷没提留儿派人跟着廖青漠之事,“你明日不必出城守灵,你大舅已派人过去了守灵,并照看你大哥了,你安心在府里养几日。待廖家来了人你再过去送灵。”
    撑了四天的廖春玲得二舅这样轻声软语的安慰,再也撑不住了,双溪跪地,伏在姜二爷膝盖上,失声痛哭,断断续续道,“与二舅无关,都怪我,是我害死我父亲的……”
    姜二爷本就不是会安慰人的,外甥女一哭,他便手足无措了,下意识便想把姐姐叫出来。不过想着这孩子哭一哭,发泄一顿或许心里能痛快些,便由着她哭。
    听到女儿的哭声传进来,书房的姜平蓝也偷偷抹了抹眼泪,才低声哄着三个孩子,让他们莫怕。
    待外甥女大哭转为抽泣声,姜二爷才抬手把她扶起,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递给她一杯热茶,“二舅在这里,跟你交个底。得知你父亲进京打破了元冬的头,还骂了你,二舅当时便起了杀心。他毁了你母亲十几年,二舅不能看着你们兄妹仨也被他毁了。”
    廖春玲抬起红肿的泪眸,抽泣道,“二舅只会派人吓唬他,不会下杀手。”
    姜二爷笑了,“傻丫头,你父亲敢来,就是笃定了咱们心软。二舅就算不下杀手,也会去他半条命,让他再也不敢进京缠着你们。你父亲不是被你那些话吓走的,是我散衙归来,在玉门桥边狠狠瞪了廖家小厮几眼,吓得他进去给你父亲报信,你父亲才连夜走的。你二舅我在肃州杀了那么多人,如今把气势摆开,吓傻一两个小厮,不在话下。”
    “你父亲会逃走,是因为他知道他自己做错了事,怕我找他算账。若他为官清正,善待你母亲和你们,他会跑么?你自幼读《孝经,可还记得谏诤那一章?”
    姜二爷咳嗽一声,努力回想妻子跟他讲的那些话,才继续道,“子曰: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
    背诵完,姜二爷十分满意地点头,一本正经道,“玲儿你是遵从《孝经中孔圣人所言,向你父亲提出他的不义之举,你是在尽孝。尽孝,何错之有?”
    是这样吗?廖春玲抬红肿的眼睛看着二舅。
    姜二爷一本正经点头,“就是这么回事儿。”
    廖春玲的眼睛亮了些,“二舅……”
    姜二爷认真道,“好孩子,你是劝着你父亲认清行事,量力而行,你是在尽孝。他会被杀,是他自己的错,是廖纲的错,是二舅的错,与你无关。你若因此自责神伤病倒,害得长辈为你担忧牵挂,才是真正的不孝。”
    眼见着,廖春玲便有了精神气儿,“二舅教训的是,玲儿记下了。二舅……我哥想等廖家来人后,与他一块回祖籍安葬父亲,玲儿也想去。”
    姜二爷点头应下,“想去就去,二舅派三十名护卫保护你们,你们堂堂正正地去,再堂堂正正回来。哪个敢欺负你们,尽管让护卫动手教训她,无论死伤,都有二舅给你们做主。”
    廖春玲的眼睛更亮了,“多谢二舅。”
    待把二舅和两位表弟送出府,依偎着母亲的廖春玲精神头恢复了,肚子也开始觉得饿了。姜平蓝去厨房亲手做了宵夜,与两个孩子一起吃。
    待哄睡了敏安后,廖春玲与母亲依偎在床上,把二舅劝解她的话讲了一遍,然后道,“娘和弟弟在康安安心等着,女儿与大哥扶灵,送父亲回乡安葬。”
    “为娘把敏安托给你二舅母照料一月,咱们娘仨一块回去。”姜平蓝有心带着小儿子一块回去,但天寒地冻,廖家祖籍远在千里之外,小儿子才四岁禁不得如此颠簸。但大儿子头上带伤,女儿也因悲痛伤了元气,姜平蓝如何能放心他俩回廖家祖籍,去应对那些难缠的廖家亲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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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3章 一家人出街
    听闻姜平蓝要带着外孙和外孙女,将廖青漠的尸首送回廖家祖籍,姜老夫人自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但却无法开口阻止。因为女儿女婿虽然分了家,但女儿还是廖家媳妇,还盯着廖青漠妻子的名分。若她不去送,怕是要落人口舌。
    姜老夫人只得道,“这一来一回,你们娘仨怕是要在廖家过年了。”
    廖青漠死了,女儿的心结打开,姜平蓝现在一身轻松,笑道,“只这一年,以后女儿每个年都陪着您过。”
    “娘都是大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能陪得了你们几年?你们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姜老夫人叹息了一声,廖青漠这个女婿她自是看着千般不满意、万般不顺眼,他死了姜老夫人也不会有多难受,不过又多了些“人有旦夕祸福”的感慨罢了。
    “娘……”姜平蓝眼圈一红,握住母亲已见苍老的手,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雅正笑道,“娘今年才六十,人生还有四十年呢。”
    姜老夫人被儿媳妇说笑了,“说什么胡话,我若活百岁,就老成精了!”
    陈氏立刻道,“娘您绝对能长命百岁!”
    闫氏也道,“就是,如今咱们家日子过得好了,儿子儿媳们都孝顺,您身体不舒坦咱们请御医过来给您把脉,用最好的药,您老绝对能长命百岁。”
    姜老夫人被儿媳们哄得笑不拢嘴,冲散了方才了伤感,安排起女儿出京的事儿,“敏安常跟小树、悦儿一块玩耍,就让他俩也搬到我这院里来,俩孩子做个伴儿。廖家人再有十天也该到了,平蓝,你和元冬、春玲多补补身子,准备好路上吃用的东西,千万不能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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