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实际情况也差不多,因为薪水微薄,几乎也就能勉强吃得上饭,再加上朝廷明文规定,凡皂、隶者,三代不能从事科举,所以几乎只有那些饭都吃不上的无赖混子会去干这个。
    既是无赖混子,品行自然也就高不到哪里去,若是县官法度严明还好,要是本就是个只想捞钱的,那么整个县衙就会沆瀣一气,互相打掩护。
    譬如,这些衙役因为收入微薄,所以凡出公差,必要收取各种各样的规费,像什么车马费、茶水费、出差的饭钱、走路费了鞋所以要收鞋袜的钱,勘察现场收勘察的费用,审结案件也要收费,总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对方不敢收的。
    并且这些杂七杂八的费用里有很多还是官府默许的,而这些衙役收来了规费,还会跟县衙的书吏同分,因此就是把他们告到官府也没用。
    如今看来,这些“拿良冒功”的衙役,该就是因着县里没有案子,收不到什么“规费”,所以干脆出来明着敲诈。
    不过他们这里没什么案子,不代表就是治安好,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些人太狠了,所以不是人命官司,这些人便不上衙门,不报官。
    这种行为要是放在荣县,县令大人必要严惩,可是这是盂县,对方既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做此等行为,且此地百姓见对方前来,第一反应就是撒腿就跑,看来此种风气也非一两日了。
    知道这些小鬼不好惹,唐于成拉了拉祝明源的袖子,又转头对谢良臣道:“这里太乱了,咱们先回船上吧。”
    谢良臣看了眼对方几个腰挎朴刀的衙役,想着荣县之前那个县令在时,他身边的手下也多做此等恶行,便知这地县官如何,于是点了点头,道:“好。”
    祝明源却不肯,脚钉在原处,义愤填膺的看着那边,道:“我买橙子的钱还没给呢,我得先把钱给他。”说着他就大步往那踢打小贩的衙役处去。
    “明源!”唐于成没拉住他,有点着急,谢良臣见状叹口气,将手里提着的草绳递给谢明文,“大哥帮我提着,我跟去看看。”
    “六弟!”谢明文见他跟过去,焦急的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最后一跺脚也跟了过去。
    见他们三个都过去了,唐于成无法,只好也抬脚跟上。
    “你们为何无故打人?”
    祝明源怀里还抱着橙子,不注意看便以为他是抄着手在对衙役说话,再加上他这质问的语气,怎么看怎么像是来找茬的。
    几个衙役本想吓唬一下这小贩,好让他掏银子了事,哪知却跳出个多管闲事的。
    领头衙役上下扫了祝明源一眼,见他身上穿的是绸缎,想着可能有些来历,一开始态度还算过得去,便问道:“敢问这位公子从何而来?”
    祝明源眉头微皱,直接道:“我从荣县来,此次正是去云阳府赶考,见你们无故打人,因此特来相问。”
    见他说话太过直接,唐于成赶紧上来打圆场道:“不知这位小哥犯了何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果然家中有亲戚在官府当差就是不一样,这说话的段位明显就比祝明源高了不少,谢良臣暗忖。
    见对方只是从其他县来的普通人,而非自京里或是其他地方来的高官显贵,衙役胆气又回来了,一抬下巴道:“此乃官府办案,你们既是去府城便速速离开,否则耽误我等办事,便要将你们按同伙处置!”
    才不过问了一句就要当同伙处理,祝明源气笑了,更想起自己看过的《惊案》里的慕连,每逢路遇不平事,必要出手,他早心生向往。
    于是他把胸膛一挺,义正言辞道:“我刚才听你说这位小哥是什么江洋大盗,可他不过是个卖橙子的,要是江洋大盗,怎么会大摇大摆的在码头兜售货物?”
    衙役头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胆肥的,闻言便道:“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要是你非要如此不识时务,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后果。”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谢良臣想着对方大抵不过是要钱而已,便想干脆给钱算了,哪知祝明源这个愣头青,闻言却把下巴扬得比对方还高,道:“我祝某只识公理,不识时务。”
    正打算劝人的谢良臣听到这话,直接就是一个瀑布汗。
    合着这位大哥还在这里演戏是吧?
    这句“我祝某只识公理,不识时务”正是他写的话本《惊案》里慕连的口头禅,亦或者说是展昭的口头禅,他也觉得这句话听着十分提气,便保留了下来,哪知祝明源会用在这里?
    在书里,凡是慕连说了这句话,对方不是要黑化就是要暴起揍人,不过慕连武功高强,对方肯定会被反杀,所以他说这话只会增加帅气程度,而不会被对方打成狗。
    可是同样的话要让祝明源来说,那他能不能承担得起后果就不一定了。
    果然,他这“硬气”的宣告一落地,对方抬手便给了他一拳,直接将祝明源打成半个熊猫,怀里的橙子也散落一地,滴溜溜的到处乱滚。
    这一拳立刻就把祝明源打得弯了腰,他捂着眼睛喊痛,几个衙役也准备上来拿人,谢良臣一脚插过去,挡在祝明源前头,将对方半抽出来的朴刀又按了回去。
    “这位差官大人,我朋友口无遮拦惯了,你们不要与他计较,这些银子是我等请几位差官大人喝茶的,还请消消气。”
    谢良臣面上带着笑,语气也是客气得很,几声差官大人更是听得对方身心舒畅,领头的衙役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勾唇一笑:“还是你识时务,走!”
    将银子塞到腰间,几个衙役又大摇大摆的走了。
    谢良臣想去扶祝明源,哪知他却一把挣开,气道:“你又何必对他们如此低声下气?他们不过是贱籍皂隶,便是普通良民都算不上,你如此做法,可还有半点文人风骨?”
    见他还这么天真,谢良臣也站直了身,抄着手问他:“那你打算如何办呢?跟他们打一架,然后被关进牢里?”
    祝明源气头过去,也冷静了些,可冷静不代表理智,闻言他又赌气道:“便是被关进牢里又如何?难不成他们还敢杀了我?”
    谢良臣对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实在没辙,干脆问旁边的唐于成道:“唐师兄,你说本县县令在接任之时,狱中是有多少桩未结冤案,又是有多少人无辜枉死来着?其中死者身份为何?”
    这个问题寻常百姓肯定没法回答,但是唐于成有个在县里当训导的舅舅,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县教育局副局长,虽他不是县衙几个最重要的主官之一,但是很多消息也是清楚的。
    知道谢良臣这是想敲打祝明源,唐于成也觉得他鲁莽了些,便道:“据我舅舅说,大人接任之时,县大狱中仍有二十二桩案子未结,三十四人关押再案超过一年,核查往日审结案子,有十二桩冤案,其中7人枉死,3人发配,2人即将定罪。死者中便有外乡人,案卷上写畏罪自杀,后仵作勘验,实为虐打致死。”
    赤/裸裸的数据听在耳中,祝明源也难免心底发凉。
    他们想告诉自己什么道理,此刻他也想明白了,无非就是要么对方多半会就这么把他主仆二人抓去,或者干脆把他们几人全都抓去关进大牢,要么就真个杀良冒功。
    前者他们不仅会耽误科考,而且还可能连累家里,而后者则可能直接丧命。
    “我就不信天底下没有王法。”祝明源脸上或青或白,但神色里却仍残留一丝倔强。
    “当然有王法,只是这王法什么时候来,来的会不会太晚,这就无法确定了。”谢良臣说完这一句也不再多言,只让他自己想。
    那头船家已经在喊人了,他们也就不再久留,抬步往回走。
    等回到船上,谢石头见祝明源出去一趟眼睛就青了,吓了一大跳,至于他的书童墨砚更是吓得脸都白了,直道要去给他请大夫来瞧瞧。
    满船的人都在盯着祝明源的左眼瞧,问他到底是怎么弄的人也不少,可祝明源就跟闭紧壳的河蚌一样,怎么都撬不开嘴。
    刚刚他觉得自己英勇极了,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很蠢。
    没有实力的逞强救不了任何人,甚至可能将原本可控的情况变得更糟。
    刚才自己好友只说了他们会怎样,其实还有一点他们没说,那就是引发冲突的那两个小贩,很有可能也会被一并抓进去。
    要是他不出头,那群衙役可能也就是讹谢银子,那两个人最多也就是挨一顿打,可要是事态升级,最后他们会不会变得更惨,祝明源自己也说不清了。
    没来由的,他突然想起谢良臣问他的话,问他要是“专权”当个把持朝政的权臣会如何。
    昨晚他没想出答案,现在他却突然冒出个念头,要是他此时不是一个只考过了县试的书生,而是官员,那他就可以惩办那几个为恶的小吏。
    要是他官再大一点,他就可以追究盂县县令的失职,将他革职查办,而要是他的官再再大一点,那他还可以上奏陛下,整顿官场作风,清查贪官污吏。
    而若有一天他真成了连陛下都可以掌控的权臣,而自己这颗赤子之心又还未被权利所侵染的话,他想他会干脆重建一套体系,让这等因权谋利的事彻底减少。
    所以,终其结果来说,便是要办事,也得先有资格和实力。
    “良臣,对不起,那天是我太冲动了。”
    谢良臣正在整理自己的各种笔记书籍,见祝明源垂头丧气的进来,笑道:“难不成我还会因为你耍小孩子脾气就生气不成?”
    听他叫自己小孩子,祝明源一瞪眼,“我年纪可比你还大。”
    “所以呢?人们常说老小孩,难不成是因为他们年纪小吗?”谢良臣直接回了一句。
    “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又被一噎,祝明源直接放弃了抵抗,反正他就是歪理多,再说也不是自己一个人说不过他,不丢脸。
    又过了一天半,客船终于停在了云阳府码头。
    云阳府果然不愧是府城,便是码头建的也比荣县的大,此刻码头上车马川流不息,搬运货物的货船更是挤满了码头,让人连下脚的地方都难找。
    几人结了船费刚踏上栈桥,便有人上来热情招呼,道他们不管是歇宿还是吃饭他都能推荐地方,而且还有马车停在外头,可以直接拉他们过去。
    这有点像前世旅游景区拉客的民宿,谢良臣朝他们摆摆手,道自家已经订好了地方,就赶紧从码头挤了出来。
    第33章 府试
    祝明源跟在后头, 等终于离开了码头,不解的问谢良臣:“既然那人说可以载我们去客栈,为什么咱们不干脆坐他们的马车?”
    谢良臣还没开口, 那边跟着唐于成来的管家先一步回道:“祝公子有所不知,这些人并不是客栈的人,最多也就是家里有空屋子,要是咱们跟着去了,他们再把我们拉去更远的地方,到时候要回来都麻烦。”
    实际上这还算是好的, 要是对方是什么黑店,把几人拉去什么不法之地杀人劫财,那才是真的要出大事。
    这就是有外出经验的好处, 尤其是在治安本就不安全的古代更是如此。
    “没错,唐大叔说的对, 咱们要是真想找客栈,码头外面就有车马可雇,而且价钱还会便宜不少。”谢良臣也接话道。
    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人生地不熟, 自然该注意一点。
    7人重新雇好了马车从码头赶到城外, 等进了城, 便开始找住的地方。
    云阳府很大,客栈也不少, 可是近期前来赶考的书生更多。
    谢良臣参加县试的那年,总共取中人数在40人左右, 两个月前通过县试的人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也就是说, 光是荣县今年来参加府试的人便差不多有80人左右。
    而云阳府总共有9个县, 考虑到每个县人口数量不同,学风不同,按平均来算,这次参加府试的人差不多就有7百多人.
    7百多学子,再加上旅客商人,本地住宿的,要找到合适和客栈,估计不容易。
    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几人最先去的离贡院最近的客栈,可这里早就住满了人,便是下房也没有了,他们只好又顺着接到往远处寻。
    终于,他们在离贡院步行距离大概两刻钟的地方找到了一家客栈,而且这里刚好也只剩下最后三个房间,再晚恐怕也没有了。
    其实在他们之前还有一个考生比他们先来,原本他们是打算要是少一个房间,大家也不必强求,分开住就好了,哪知客栈掌柜报价太贵,那考生直接放弃,打算往更远的地方去找。
    当初县试时,荣县离贡院最近的客栈,住宿费是每天200文,可是到了府城,这个客栈路程比上次远了一倍,住宿费却更贵,要300文一天,而且还不是上房,只是中房而已。
    这次他们仍旧是提前一月到的地方,所以便是住在这里,等到府试开考,他们住宿费也得花差不多近10两银子。
    这笔钱不算少,谢正给了谢明文15两银子,原本也是往宽了估计的,可就一路上车马费和买东西,他已经大概花去了2两左右,现在客栈住宿费这么贵,谢明文便只好和谢良臣他们住到了一起,三人房费平分。
    谢石头不用参加考试,便问客栈小二有没有多余不用的小榻,要是有便搬进他们房里。
    原本小二还不怎么愿意,觉得他们这样不就是不想多开一间房,是来占他们便宜的嘛,刚想拒绝,旁边的掌柜先插话道:“有倒是有,就是边角有点破损,还没完全修好,不知几位可介意?”
    这些人可都是来参加考试的书生,谁知道以后其中谁就当上了官?要是对方因此怀恨在心,将来报复,他们升斗小民可是吃罪不起。
    见谢石头要去睡小榻,谢明文有点不好意思了,嗫嚅道:“三叔,要不还是我睡小榻吧。”
    谢石头却难得拿出了做长辈威严,教训道:“你爹出门前让我照顾好你,如今才刚到府城,你这就不听话了?”
    “大哥,我爹说的是,现在是非常时候,便是要客气也不在这一时。”谢良臣也跟着劝道。
    两人都这么说,谢明文也只好接受了,再说按现在的情况来看,住在这里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要再往前,要么是没空房间,要么就是价钱翻倍,而再往后,就要到下一条街去了,路程只会更远。
    三家人在这里住下,客房便算是满了,可客栈老板却没把客满的牌子挂出去,而是让小二把柴房和他们住的房间空出来。
    谢良臣在旁边听着,无奈摇头,看来这掌柜是为了趁着这段时间多挣点钱,连自己住的地方也要打折出售。
    整理好行李,谢良臣与谢明文两兄弟坐下准备读书,哪知同住客栈的祝明源也带着书童将自己的书搬了过来,一副也要在这里复习的模样。
    谢明文看他自来熟的模样,小声问谢良臣,“六弟,他一直都是这样吗?”
    他自以为声音小,可实际却不小,祝明源听见了,回他一笑:“上次在县里考试我便是与良臣一处复习来着,要是有什么地方不懂,立刻就能问他,学习效率比我自己一个人可是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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