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别人会跟他堂堂正正的决斗,岂知人家伸出一根小手指就能把他按死了。
    厅中的气氛因为这士子大胆的发言有些凝滞,组织他们聚会的那个人见场面尴尬,便让歌舞班子进来,乐声一起,静默被打破,厅中气氛便又活络起来。
    只不过自此之后,无人再与那士子搭话,都有意无意的开始与他撇清关系。
    最后,那人像是受不了羞辱,最后气愤起身离开了。
    目睹全程的谢良臣此刻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如今朝上张、王二党的斗争恐怕已接近白热化,就连这些新科举子都讳莫如深。
    更疯狂的是,他想起上京赶考时路上遇到的那个商队。
    虽然对方做了遮掩,领头的更是逢关卡便要给好处,但是按照刚才那人所说,朝廷是下了禁令的,因此越往北边只会查得越严。
    可看那商队老板的样子,似乎全不担心,更像是走过无数趟一般,要说他无人关照,全凭他一个商人就能过五关斩六将,谢良臣是不信的。
    所以,现在大融的党争的确已经激烈到了,为打击对手,可以做出不顾损害国家利益的事来。
    那之前因着战事被两方排挤,并最终被逼叛逃的郭要,是否也是也跟此事有关呢?
    如果是,那么谢良臣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因为虽然他不想在两党中站队,但是明显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若真要跟郭要一般,恐怕最后也会沦落到跟他一样的下场。
    只是至于选哪一边,以及要涉及到什么程度,他还得好好思量。
    他这边发呆想着心事,那边孟彻见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场中央,还以为他对台上某个姑娘有意思,顺着他看的方向瞧过去,很快就锁定了一人。
    然后等谢良臣回过神来时,身边就多了个斟酒的女子,险些把他吓一跳。
    前世他是谈过几场恋爱的,所以倒也不至于害羞,只是对这突然来历不明的人有些莫名。
    见他有些疑惑,孟彻将酒杯放下,轻笑道:“谢兄不满意这个女子吗?”
    才十六岁,提起男女之事就已如此老练,谢良臣感觉有点怪。
    虽是知道大户人家一般都会有通房丫头,但在古代过了十几年,两辈子加载一起比别人大一轮还不止的他,到目前为止还是处男,谢良臣就感觉自己好像才是那个古板守旧的人,而真正的古人却开放得很。
    谢良臣还未来的及答话,坐在他身边的女子便似嗔似怨的看了谢良臣一眼,真就个欲语还羞,“公子可是嫌弃奴家生得丑?”
    说话间,这女子还朝前凑了凑,撒娇般的拿手轻捶了他一下。
    这动作别人做来是求怜惜的,可谢良臣思绪却全歪了,脑中循环播放着“拿小拳拳捶你胸口”的各种配音版本,忍笑忍得辛苦。
    孟彻见他嘴角抽动,面目扭曲,还以为他怎么了,关心道:“谢兄没事吧?”
    “咳咳。”谢良臣掩唇轻咳两声,复才开口道,“没事,只是我之前风寒还未好全,因此刚才想打喷嚏来着。”
    孟彻狐疑的看着他,不过既然谢良臣说他风寒还未好全,自然也就不能饮酒过度,于是那女子只好拿着酒壶悻悻退下。
    只是离开前,她还是有点舍不得,这状元郎如此年轻俊俏,要是能跟了他回去,可不比自己在这里来蹉跎岁月的强?
    看出女子的意思,孟彻又笑问:“我听说谢兄此次上京只带了个书童,身边却是无人伺候的,我看这侍女也算伶俐,不如我替她赎了身,然后送给谢兄吧。”
    古人尤其是文人间,除了送诗、送词外,其他最常见的就是送马送女人,在他们看来这非但没有什么,甚至还是一种表现两人间关系亲厚的美事。
    譬如苏轼还曾将自己怀了身孕的妾室送给朋友,后来那孩子长大自称“苏轼出子”,而苏家人也没有否认。
    可是谢良臣可没打算三妻四妾,因为他知道女人间聪明的也多得是,你贪图别人美色,便要拿其他的来换,后院勾心斗角,时不时你陷害我,我陷害你,自己就从内部被人攻破了。
    尤其是将来他要走的路绝不轻松,埋这么大一颗雷他可不敢。
    因此他十分坚定的拒绝道:“多谢孟兄好意,只是我即将与家师孙女定亲,此时带人回去,恐惹伤心,只好辜负谢兄美意了。”
    见他坚持,孟彻只好作罢,两人又坐了一会,谢良臣察觉自己有点微醺了,便又掩唇咳嗽两声,以不胜酒力告辞出来。
    出得酒楼,迎面便吹来了一阵凉风,谢良清醒了不少,鼻间腻人的脂粉味道也随之淡去。
    江着是知道自家少爷心思的,见他早早出来,又没带人,便从袖子里拿出封信,低声道:“少爷,盛小姐送了信来,您可要现在就看?”
    谢良臣垂眸斜他一眼,江着察觉到视线,头低得更下去了。
    都怪他一时抖机灵,急躁了些,就是知道少爷的心思,也不该在这种地方把信掏出来,就是上了马车也好。
    不过谢良臣却没说什么,掀帘坐进了车里,吩咐道:“走吧。”
    给盛瑗写好了回信,又过三日,等京城一切打理妥当,谢良臣得了二月假期,与武徇一道启程回乡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喜讯
    来京城时两人是一路辗转游学过来的, 可现在谢良臣却不想耽搁一点时间,归心似箭。
    因着落榜,武徇的情绪一直不算高, 好在他也没彻底颓废下去,只道回乡之前他想先去一趟渝州。
    按他所言,青山书院既能培养出如此多的人才,里头教学的先生定是不凡,自己此次落榜,可见学问上仍有欠缺, 所以要是有可能,他想进青山书院读书。
    说到这,谢良臣想起蔡占和, 他就是从北地到青山书院求学的,只是那时因着临近会考, 他已出发去了京城,所以两人并未在文会上见到他。
    在会试结束后的几天里,他们这一届的进士便成了京城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谢良臣虽也被提到几次, 但因为他身上没有什么讨论点, 因此热度不高, 而引起最多关注的就是蔡占和。
    谢良臣甚至听说,有人还为蔡占和吃了二十几个馒头, 最后被点为榜眼一事,特地做了首诗。
    那诗的前半部分, 描述了一个志得意满从远乡来参加进士科的举子, 还夸他长得英挺, 文章出众。
    然后下半部分就直接点名了, 不仅将蔡占和的名字拆开填入诗句之中,还在末尾还打趣他是“饽饽榜眼”,调侃他只要学到难处,吃饽饽就能解。
    这样指名道姓的戏谑,让蔡占和很快就有了个外号,叫“饽饽榜眼”,可在谢良臣看来,这不过就是嫉妒心作祟下的小心眼而已。
    不过这诗不仅没对蔡占和造成什么负面影响,甚至他的名气还更大了,至少现在稍有心的人,都知道蔡占和这个名字了。
    而且他看着人傻乎乎的,可是能在殿试时文章排进前五,这绝非普通人能办到的,再加上谢良臣的观察,他觉得这位饽饽榜眼,恐怕才是真正大智若愚的人。
    武徇既要去青山书院,两人便只好在中途分开,谢良臣独自走完后半程。
    船到了江城地界,谢良臣被巡抚请到了衙门叙话,无非就是当初中举人时说的那些,再就是如今谢良臣已经授官,所以两人也算是同僚了,他回乡省亲,又是状元,所以还顺便讨论了些朝廷政事。
    与此同时,沿途的官员若是有心,饭谢良臣的船靠岸,他们便都会送上帖子,邀他前去喝茶,顺便恭喜他金榜题名。
    谢良臣倒是没料到这一点,因此回乡的时间比预想多耽搁了五天,等到荣县时,已是二十天后。
    船刚到码头,谢良臣便见王县令穿着官服带着衙役在码头上等他,见他下船,几步走过来,朝他拱手笑道:“谢大人荣归故里,真是可喜可贺!”
    谢良臣见他态度如此恭敬,起初还有点吃惊,后来一转念就明白了。
    自己现在是从六品的官衔,而县令是正七品,自己还比他高一级,更不用说以后任职还是在京中,而京官向来比地方官都要高上那么半品。
    只不过他也没拿大,毕竟对方是本县父母官,而且若是他没猜错的话,下次吏部再下任命,王县令应该也能再升一级了。
    因此他也十分客气的回礼道:“王大人客气了,本官如今不过回乡省亲而已,哪里担得起王大人如此后待。”
    王县令早得到谢良臣考中状元的消息,当抵报快马送来时,他第一时间就派人去了平顶村报喜,同时还打听到了谢良臣在殿上说他好话来着。
    这两件事一叠加,几乎让王县令高兴的差点失态。
    谢家如今已经是荣县大族,而且谢家其他几房,如谢正的儿子,还有谢良臣的亲大哥,两人私下一个做买卖,一个搞水利,都是给他增加政绩的事情,所以虽然王县令觉得他们有收买民心的嫌疑,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看来他是真做对了,荣县因着谢家的缘故,不仅平顶村越来越富庶,甚至连带附近几个村子每年收成都不错。
    百姓们有钱了也愿意送孩子去读书,如今荣县学风日盛,百姓丰足,这可全都是他的政绩!
    而且如今这政绩还被谢良臣直接捅到了皇帝面前,圣上还说他做得好,这怎么能让王县令不激动?!
    所以,即便谢良臣只初初授官,年纪还比自己轻那么多,但是王县令还是亲自过来迎接他了,反正论品级对方也比自己高,没什么丢脸的。
    他盛情邀请谢良臣到县中酒楼,说是给他备下了接风喜宴,谢良臣一路上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实在是归心似箭,便只好婉拒了。
    不过未免扫太扫对方面子,他还是道,等回家安顿好,过两日再送拜帖来拜访王县令。
    四月的平顶村气温已经逐渐由凉转暖,又到了育秧时节。
    谢良臣看着水田里郁郁葱葱的秧苗,思绪一下就被拉回到了当初盛平顾来找他们问水渠的情形。
    若非当初自己拜了他为师,恐怕别说会试了,就是乡试现在考过没有都未知。
    他读书的这几年,谢良材已经成了秀才,且参加过一次乡试,不过却是落榜了,名字只在副榜上。
    另外祝明源、唐于成也没过乡试,两人仍是秀才,倒是张筹,据说在府学时很得知府大人赏识,而且还与其小女定了亲,去年乡试过了,已经成了举人。
    这次他回乡,几个好友肯定是会相聚的,不过他还是得先回平顶村。
    谢家院子。
    自从收到谢良臣来信,说他不日就要回来后,原本因着他考中状元而狂喜的谢家人便一直在焦急的等着他,可是一连好多天他们去村口看都没看见人,难免着急。
    谢良材已经从府学回来了,他见爹娘担心,便自告奋勇打算去县里打听一下消息,哪知就在此时,村口突然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听到声音,谢家人先是一怔,然后就猜到是谢良臣回来了。
    谢石头跟赵荷花先是狂喜,然后赶紧手忙脚乱的整了整衣裳,说着就往村口奔去。
    那边谢家老宅里,谢安两口子并谢铁柱一家人,也都激动得不行,一家老少全都出动,打算去迎接谢良臣。
    如今他可是正经的官员了,而且据说官职比县令还大,这不仅让谢家人万分激动,就连平顶村的人都觉得与有荣焉。
    以前他们还有点害怕官府的差役,现在却是不怕了,只要等谢良臣的进士碑立在了村口,便是小吏们进来也需的放上那么一二分的尊重,谁叫平顶村家家户户都跟谢家关系不错呢?
    牛大头的娘黄氏此刻更是无比的庆幸,幸好谢家人不是小心眼的,而且自己也没有继续找别人的麻烦,否则如今谢良臣考中状元,要是递了帖子去县衙,那她此刻岂不就要被锁了下狱?
    想到这个可能,她打了哆嗦,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假设,人又重新活泛起来,冲丈夫儿子喊道:“快快快,咱们不是也买了鞭炮吗?赶紧挂出去!”
    谢良臣自进村口起,耳边便一直有鞭炮声炸响。
    村道上,鞭炮燃过的红纸铺了一路,他踩在上头,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了红毯上,鼻间全是火硝燃烧过后的气味,连他的衣服都染上了,可他却并不觉得难闻,因为这都是村民们对他的一片心意。
    那边谢平早已激动得浑身颤抖,谢良臣过来跟他问好,谢平说话都说不清了,只一个劲的重复,“好好好”,同时喜极而泣。
    谢正扶着老父亲,知道他的心事终于了了,便掏出帕子给他擦泪。
    于此同时,消息灵通的里正与乡绅们也纷纷赶来道贺,上次谢良臣考中举人他们还是派的家仆,这次他被点了翰林院编撰,这些人就亲自上门道喜来了。
    谢良臣走到一半便与爹娘汇合了,两夫妻初初见到他还有点不敢相信,等确定就是自己儿子,两人眼中迸发出的喜意简直铺天盖地。
    赵荷花是直接冲过去拉着他的手,不停的上下打量,嘴里的话更是没停过,一遍又一遍的复述当天那好消息传来时他们有多高兴,场面有多荣耀。
    而谢石头则只会不停的傻笑,看着儿子傻笑,看着村民们傻笑,都快呆了。
    谢良臣含笑听着他娘说话,时不时应和两句,就这么一路搀着她回了谢家院子。
    荣归故里,又是考中进士,这是谢家的大事,因此首先便要告慰祖先。
    谢良臣跪在蒲团上,手持线香,虔诚的朝上拜了三拜,后才把香插进香/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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