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是大融的最高学府,同时也是统管全国教育的行政机构,不过却并不在皇城之内,而在靠近安定门大街的位置,坐北朝南,总共有三进,占地非常的大,比之前世的大学校园也不遑多让。
    谢良臣踏进集贤门,拿出手中的调令,立刻就有仆役将他领了进去。
    国子监总共有三进共六道门,而祭酒及司业的办公场所在第三进的院子里,所以这一路上他也得以粗粗窥见国子监大概的布局。
    跨过太学门就算是入了二进,这里是国子监主要的教学场所。
    这里的重要建筑包括有:为勉励学子上进而立的琉璃牌坊,为皇帝驾临讲经而建造的辟雍殿,博士、教授们上课的“六堂”,还有共监生们查阅资料的图书馆彝伦堂等。
    其中这里头最瞩目的建筑,还是要属为皇帝临时讲经而建的辟雍殿。
    辟雍殿是国子监的核心,这座方形殿阁四角皆为重檐尖顶,四周有水池环绕,池边则立有玉石栏杆防挡行人落水,水池上又各架一座小拱桥连通四方,看起来非常的神圣庄严。
    不仅如此,国子监内还有不少树龄逾百年的古树,此刻正值古树繁茂之际,参天的树干和遒劲铺开的枝条上覆满了郁郁葱葱的绿叶,一眼望去,绿盖如云,黄瓦红墙,当真美不胜收。
    除此之外,国子监内还设有宿舍、膳堂、药房、射御场,甚至还有菜园等等场所。
    总之一切与教学活动相关,以及监生们常接触以及可能会用到的设施,基本都在二进院子里,所以这处地方也是最大的。
    谢良臣走在广场上,不久便听到了铃声响起,似乎是监生们下课了。
    辟雍殿两边即为教室,三十三间房里的学生一下鱼贯而出,那场面堪比前世课间操的盛况,而他身穿深绿色官服走在中央直道上,便显得尤其的显眼。
    “这不会就是咱们的新司业吧?!”一个监生惊讶道。
    “看着像,毕竟他身上的官服可做不得假,而吴大人听说为着丁忧,已经向朝廷请辞了。”另一人审慎道。
    “可他看着年纪比我还小呢!”另一人许是太震惊,忍不住叫出了声。
    这个声音着实有些大,不仅谢良臣听见了,就是另一边的学生都听到了,于是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便尤其多了起来。
    “我听说去年会试的传胪才十六岁,叫孟彻,这新司业会不会就是他?”
    “年纪这么小的人来做国子监司业,简直是不可理喻!”最后不知是哪位愤青,在仔细确认过谢良臣确实光从长相上就能看出年纪小之后,愤愤道。
    在前头带路的仆役也听到了,有点尴尬,却没出声。
    国子监的学生们大多出身不错,除了少部分是平头百姓,其余都是官宦勋贵家的子弟,别说他得罪不起,就是这位新来的司业,恐怕也同样得罪不起,所以他只能当没听见。
    谢良臣对于这些言论早已免役,这种看不惯他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的感觉最爽了,尤其自己以后还管着他们。
    于是他不仅走得更加自信,而且特地把脸摆正了,好方便这些人看清楚。
    穿过敬一亭,谢良臣便看见了立在正中央的七座“圣谕碑”,而旁边的东厢房便是国子监祭酒薛大仁办公的地方。
    仆役把他领进去之后便退下了,谢良臣进屋后朝上一揖道:“下官见过薛大人。”
    薛制与孟彻的爷爷一样,都是有名的大儒,只是如今已经六十又七,即将到致仕的年纪,不仅头发全白了,就连胡子也白了。
    “你就是翰林院编撰谢大人?”
    他虽知道接任的司业很年轻却没想到竟这样年轻,一时有点惊讶,毕竟翰林院的编撰并不止一人。
    “回大人,下官正是谢良臣。”说着,谢良臣便将手上的官凭递了上去。
    看过了官凭,薛制确认眼前人便是接任者,便对门口的童子道:“你去请西厢的朱大人和吴大人过来。”
    吴司业便是即将辞职回乡丁忧的那一位,听他这样说,谢良臣便知自己的另一位同僚就是这位朱大人了。
    谢良臣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等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他便放了茶盏起身,面朝二人拱手:“见过朱大人、吴大人。”
    上头薛制也介绍了一下二人,两人回过礼后便坐到了谢良臣对面,他也由此看清了二人的长相。
    两人的年纪看着都不算小,尤其是即将丁忧的吴大人,年纪似乎五十多岁,脸上皮肤褶皱很深,而另一位朱大人虽是看着年轻一点,也有四十出头了。
    不过在古人看来四十几岁还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所以这位朱大人似乎也并不觉得自己老,眼中精光尤盛,精气神也很足。
    “这位便是翰林院调过来接任吴大人职位的谢大人,谢大人去年高中状元,想来是才高八斗,吴大人此去丁忧,手上事务便可交由谢大人处理,你也好早日回乡。”薛制温声道。
    “是,下官即刻便将手边资料整理出来交由谢大人。”吴大人起身回道。
    只是还未等他坐下,坐在下首的朱大人又开口了,笑道:“谢大人刚来国子监还不熟悉,我看不如先把律学、书学、算学交到谢大人手上,等谢大人熟悉工作了,再接手吴大人手上的太学和四门馆也不迟。”
    因为国子监总七学,因此祭酒的工作十分繁重,司业作为副官,就会分管几学,其中原来吴大人主要管着太学、四门馆、书学和算学,而朱大人则管着国子学、广文馆和律学。
    之前已经介绍过了,虽是同在国子监,但是有的地方也是要分学生的,不是谁都能进。
    与此同时,同馆学的名字和学生地位也能看得出,各馆之间教学内容也不一样,师资力量不一样,学生的出路当然也不一样。
    比如会试除了举人可以参考之外,国子监的监生学成,由司业和祭酒考察合格的人也能去参加会试,过了会试就能当贡士,并最终成为进士。
    像谢良臣考试的那一届,就有近一千国子监的监生最终合格参考了,其中有十多人进了二甲,二十多人成了同进士。
    而这考中的近四十个人里,却无一人是来自律学、书学和算学的学生。
    这三院的学生一般家中都是从八品及以下小官家的孩子,要么就是庶民百姓出身,前者论学问大概是秀才,而后者则为两次乡试落副榜的考生。
    若他们参加会试,即便中了,也不是两榜进士,最多只有甲榜,所以即便中了前途也一般。
    所以他们大多还是选择从事与父辈差不多的工作。
    比如此三院学生学成之后,经考试合格,司业和祭酒便可以推荐他们到六部任职,不过也都是些□□品的小官,没有什么实权,要晋升也很难,只是算有个公/务/员的身份。
    有如此特殊的情况,当然来这三院读书的学生也就不多了,毕竟也有很多小官之子还是有志科举考试的,就算不入国子监,自己也可以请了老师读书,要么去某些著名书院求学。
    所以这三院,每院教授学生的博士不仅比其他四院的少,连品级也比前寺院低。
    如国子学的讲经博士官职可至从六品或者七品,助教可至从七品,而后三学的博士官职就只有从八品或者从九品,就连助教也都只有最低配置一人,且官职比之前头四院也更低。
    朱大人这样说,显然是打算把国子监里最不受重视的三院统统甩给他,而自己则去领前头四院。
    对于对方心中在打什么小算盘,谢良臣一听即明,不就是想着以后靠学生入官场后扩展人脉吗?毕竟他们成了国子监司业,那么一定程度上就算这些监生的老师。
    祭酒是校长,他们就是副校长,总是有些情份在的。
    不见孟彻的爷爷当了国子监祭酒后返乡多年,他孙儿参加殿试,融景帝都得垂问一二,并点了他为传胪吗?
    文人的师生门第关系是很复杂的羁绊,尤其是当对方学生不仅很多,而且还都在朝为官时,这份力量更很大了。
    所以谢良臣很珍惜这次机会,因为他也想培养一些能干实事的官员出来。
    至于他想培养什么官吏嘛,说来也巧,两人想法竟是不谋而合。
    坐在上首的薛大人有点为难,毕竟他已经快要致仕了,此刻只想平静度过最后三年,所以不管是看似新锐的谢良臣也好,还是一直以来充当他左膀右臂,性格强势的朱大人也好,他都不想过多的干涉。
    他本身性格随和,对下属官员也比宽仁,因此对于朱大人提出的建议,薛大人没说不好也没说好,只为难的看着两边。
    谢良臣却弯起嘴角,起身道:“朱大人说的是,下官初到国子监,确实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熟悉,此三院事务不算多,朱大人此番也算是体恤我了。”
    见他如此容易便就范了,朱大人很高兴。
    他是有意在薛大人致仕之后接替祭酒一职的,因此必须要在这三年做出突出的成绩来,恰好吴大人回乡丁忧,此时正是他的机会!
    “谢大人客气了,本官也不过是尽同僚之谊而已。”朱大人同样起身还了一礼。
    工作的事便如此敲定了,谢良臣也开始与吴大人和朱大人交接相关工作。
    首先就是要把他先介绍给国子监的各位博士和监生。
    博士、助教们都还好说,整个国子监总共也才不到四十人,而且助教又大多归于相关学馆的博士管理,所以即便他记不住也没关系,混个脸熟就行。
    而后头三院的博士总共也只有七个人,分别是律学三人、书学两人,算学两人,助教各一人。
    这十个人谢良臣记起来倒是不难,只是等见面时,他发现各位博士好像或多或少都有点与常人不同,大多沉默寡言,且脾气古怪。
    比如算学的刘博士似乎对他就不怎么服气,吴大人引荐两人认识时,对方知他才十九岁,脸色就哐哐哐的落了下来,朝他拱手也随意敷衍的很,另一位博士也在说了一句话后再不吭声。
    而律学的成博士则看起来有点吓人,见面第一天就问他是否知道大理寺和刑部对于所犯各种罪行的犯人量刑如何裁定,以及界定屈打成招的犯人受刑状态,还问他见过刑具没有。
    谢良臣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怀疑这人是不是大理寺或是刑部的酷吏出身,打算把这些刑具都在他身上用上一遍。
    “本官还无缘得见刑部与大理寺的刑具,若有机会,本官倒是很愿意跟成博士去看看。”谢良臣呵呵道,脸上带着职业假笑。
    至于书学,谢良臣觉得两位博士可以归类到艺术家的范畴去,因为两人说话的腔调以及行动举止,看起来就跟前世他见到过的那些书法画家差不多,腔调拿得够够的,下巴也一直微微抬着。
    见过了几位博士,谢良臣又跟着吴大人去了六堂。
    国子监总共有文生、武生将近五千人,其中武生一千五百人,文生近三千五百人,而这里头,律学、书学及算学的学生总共也才不到一千人。
    学生们已经被召集到了一起,吴大人便正式介绍了谢良臣为接替自己的新任司业,同时介绍了一下他以后将要管理的三院。
    听说他只管后头那三个垃圾学馆,前头四院的监生们同时松了口气,不是他们瞧不起谢良臣,就这么个毛头小子,就算是翰林出身又如何?学问比得过馆学博士和之前两位司业、祭酒吗?
    要是他来管经学,坏了国子监名声都是小事,误人子弟才是不得了。
    他们这边如释重负,后三院的学生却怨声载道。
    原本他们的前程就不好,若是再学不到本领,岂非学成后要直接打道回府?
    而且与吴大人、朱大人相比,这个才入官场的新人定然与六部各司的主官关系都不怎么样,到时就算是靠人脉推荐,估计他们都没人要。
    三院学生欲哭无泪,便有那脾气耿直的直接出声道:“不知谢大人可会与博士们一道授课?我等既知谢大人才高八斗,定然不吝于传道授业。”
    说话的学生是来自算学馆的汤一业,他父亲在户部任职,也是从八品的小吏,平日接触的都是一些基础的计数、算账类工作。
    从小耳濡目染之下,汤一业也对算学产生了兴趣,将来也想入户部任职。
    他爹要他去考科举,汤一业自己也曾试过悬梁刺股,可惜不管头发拽断几根,屁/股又被扎了多少孔眼,他就是愣学不进去,一看四书五经就犯困,一看算学术却精神百倍。
    他自认如今在算学一域已经算得上出类拔萃,除了两位授课的博士他还没把握胜过他们之外,其他人他是全不放在眼中的,而且每次算学考试他也几乎都是第一。
    所以现在来了个如此年轻的翰林儒生管着他们,汤一业下意识的就是抵触,尤其这人年纪比他才大3岁竟就敢称是他老师,他就更不服气了。
    此刻他提出让谢良臣给他们授课,便是想在课堂上让对方出出丑,让这小子以后少来学馆晃荡。
    有他起头,律学也有学生站了出来,道也想见识一下新司业的学问,让他务必不要推辞。
    “安静!安静!”
    吴大人见这几个刺儿头想要为难谢良臣,便站出来安抚众人,“谢大人公务繁忙,哪有时间给你们上课?你们不要瞎起哄。”
    “这么说等谢大人忙过这一阵,空闲下来了便打算给我们上课了吗?”有一人高声道。
    因着有这几人带头,现场的监生们不管是不是这三院的,全都在催谢良臣答应下来,甚至把情况炒到他不答应就是心虚,学问不够的境地。
    谢良臣看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知道其中不少都是家中的天子骄子,恐怕不仅没几个人怕他,想看他下不来台,出丑的恐怕更是多数。
    于是便笑着往前站了一步,高声道:“既然大家有这个意愿,我自然不会推辞,这样吧,三日后我在算学馆开第一堂课,凡是对算学有兴趣的都可以来听,至于后头的课程安排,我也会与各位同僚们商量后帖出课表来。”
    见他真的答应下来了,吴大人侧目看了他好几眼。
    不是他瞧不起谢良臣,而是所谓术业有专攻。
    国子监的每位博士,即便是他们算学的,那也都是各领域的佼佼者,他们学识渊博,研究各自领域多年也才勉强能压住这些学生而已,这位谢大人如此年轻就想挑战博士们的位置,果真是初出茅庐年轻气盛。
    总之,他对此事十分的不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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