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侍卫见马车动了,立马围过来跟在马车后面走。宫婢走过来,伸手把溅上泥泞的寒衣捡起来,惋惜的问:“皇后娘娘,您亲手缝制的,弄脏了如何是好?”
    陆皇后苦笑:“给他送去,随便他怎么处置,总之给了他就是他的,不要让它再出现在本宫眼皮子底下。”
    宫婢连忙点头,让小太监追过去。
    陆皇后车驾缓缓从城门口进入,城门之上,三皇子眺望远方,声音里带了喜悦:“你说太子还能蹦跶吗?”
    一身天青色衣裳的王晏之与他并肩而立,乌黑的缎发被冷风吹起,蒙上一层冷雾般的细雨。浅淡的眉眼带了点笑,衬得整个人越发薄凉缥缈,“人只要没死都能蹦跶,我病重了十来年现在不照样好好的,还把他给废了。去皇陵只是暂时的,他身后还有金吾大将军、钱尚书、刘御史……说不定十年后,你我都得匍匐在他脚下任由他宰割。”
    马车和远山连接,冰冷的雨像是没有尽头。
    城门口传来兵士的呼喝声,三皇子眸中杀意蹦现:“那就把太子党一个个拔除。”
    王晏之嘲讽道:“在国子监时不好好读书,釜底抽薪没学过吗?他们在京都,有那闲工夫一个个去折腾,不如除去荒凉皇陵里的太子。”
    三皇子询问:“父皇会不会追究?”
    王晏之侧头看他:“太子去了皇陵后心生愧疚,内心煎熬下自缢,怎么追究,追究何人?”
    三皇子忽而笑了,“王晏之,你够心黑的。”
    王晏之:“三皇子还是快些动手,赶在二皇子回京都前把这事解决了。”
    三皇子丝毫不在意:“李清翊就是个愣子,心眼直不讨喜,他母亲不过是个婕妤,外家也无根基,本王怕他做什么?”
    “皇上似乎也不喜三皇子。”王晏之直接戳他痛处,“从前我也只以为三皇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没想到也是个有心机有手段的,你怎知二皇子不是在藏拙?所以动作快点!”
    他那个二皇兄也是在藏拙?
    王晏之撑着伞走远,三皇子依旧站在城墙上若有所思,最后所有的思量都化成狠厉:王晏之说得对,只要人没死都有可能蹦跶,不管如何,先弄死太子再说。
    ——
    废太子被发配到皇陵十日后,王晏之带着薛如意悄悄出了城。天蒙蒙亮出发,午时正好到皇陵。
    冬日百草凋零,沿途老树寒鸦,皇陵四周虽有不少郁郁葱葱的松柏,但还是掩盖不了满地的枯黄萧条。守陵的只有两个被放逐的老臣。年岁久了,早已枯瘦干瘪,老眼昏花,连薛如意和王晏之两个大活人从小路绕上来都没瞧见。
    皇陵东边有几座年久失修的破屋,老旧的门紧闭,看不出人气。丁野和浮乔先解决了负责看守皇陵的一列侍卫,薛如意带着王晏之从侧面翻墙而入,一进去就瞧见往日的端庄的太子妃在院子里洗衣服,天寒地冻的,养尊处优的双手不过几日就红肿不堪。
    遣到皇陵自然是来受苦的,不可能有奴仆使唤。
    太子妃瞧见他们惊讶了一瞬,有些暗沉的眸子泛出点光来,站起来也不敢靠近,急急的问:“王世子,薛县主,你们来可是父皇有带什么话,或是原谅殿下了?”
    薛如意摇头:“我们只是来看看你们。”
    太子妃眸子又暗了下去,薛如意问:“其他两位侧妃呢?”
    太子妃慢吞吞的回:“留在上京城殿下的别院了。”她是太子妃必须得跟着,她也心甘情愿的跟着。
    “那太子呢?”
    “在屋子里。”太子妃丢下衣裳刚转身就被薛如意一掌劈晕了。
    薛如意把人扶进了空着的屋子,放上床榻拉好被子盖好。
    她出来时悄悄往主屋靠近,透过破损的纸墙往屋子里看。太子一身布衣身板笔直正对着她盘坐在案几边上。那矮几破旧还能瞧见桌角破损了些,桌上摆在一副笔墨,宣纸的上字迹丰润好看,亦如太子的表象。
    背对着太子坐着的是王晏之,浅绿色的簪子束发,墨发披散在青袍上。光是一个背影都让人想到翠松修竹,好看让人心情舒畅。
    薛如意强迫自己目光从他背影上离开,认真听俩人的谈话。
    屋子里,废太子把手上的笔搁下,眉目并没有多少戾气。而是看着对面的人,慢条斯理道:“这几日孤想了很久,想得夜不能寐。孤在想怎么才几日光景,三皇弟一党就如此轻易的废了孤,什么事都安排的刚刚好。无论是三皇弟和镇南王的发难,还是陆相的突然不信任,亦或是母妃的背后捅刀,好像都有你的踪迹。”
    他也不在意对面的人什么反应,接着道:“孤出发前,曾经见过金将军一面。他告诉孤,那日早朝的路上碰见了你,刘御史碰见了薛延亭、钱尚书被薛忠山拉去户部做账了。先前你和薛县主去户部就是为了偷账本?只是孤不明白,那账本不是还好好躺在户部吗?”
    王晏之也不隐瞒:“户部的账册是如意默写的。”
    太子哦了一声,呵笑出声:“薛家倒各个是人才!母妃那是薛夫人说了什么?”
    王晏之道:“不是岳母说了什么,而是太子做了什么,惹陆皇后心寒吧?”
    太子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第一次留在太子府就是为了留住孤不回东宫,好潜进去找信件,第二次才成功。你两次留不同的布料,就是为了让孤怀疑陆相和三皇弟联手?”
    “太子猜到了为何还要问?”
    太子嗤笑:“总要弄明白的,孤从小与你一同长大,你为何要和三皇弟一起算计孤?我们不是最好的知己吗?”他眸光直直的盯着王晏之,冷得可怕。
    王晏之弯着眼笑起来,“知己?我可没有十年前就开始给我下毒,想置我于死地的知己。”他抬抬手臂,让对方看到自己病瘦的身骨,“被病重折磨十来年,每日咳嗽呕血,浑身每一寸骨头都疼,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等死。太子就是这样对自己知己的?”
    太子脸色煞白,满脸不可置信:“你……不是肺痨?”
    王晏之嘲讽道:“殿下,还不承认吗?你每年送过来的特供,送我新婚的同心佩、在枫树林截杀,你手腕上的齿印到现在还有……还要我怎么说?”
    “我不傻,我曾经也是才惊上京的王家二郎……”
    太子看着他这张脸陷入回忆。
    王家的王晏之怎么可能傻,那是三岁能诗五岁能文,十岁御前行走,连中两元的王晏之啊。太傅最喜爱,父皇偏爱的王家二郎。
    五岁就给自己当伴读,与自己同吃同住,学习的课业都一样。起先他觉得自己多了一个玩伴,有人能听他说心里话,还会偷偷塞吃的给他真好。
    后来太傅经常夸赞晏之,父皇也格外的偏疼晏之,他觉得这是应该的,因为晏之确实讨人喜欢。
    太子眼睛放空:“十岁那年生辰,孤去瑶华宫找母后讨要礼物,偷偷躲在床底下想吓唬吓唬母后,却听见母后和父皇在屋子里吵闹。母后把寝殿里能砸得都砸了,大声吼道‘皇上就是想让孽种登基是不是?’”
    “俩人吵得很凶,父皇失手把母后杀了,母后倒在地上,还未闭上的眼还瞪着孤,额头是汩汩往外淌的鲜血。宫人请来魏太后,魏太后不仅没有责怪父皇,还给父皇出主意,对外宣称母后身染恶疾,突然暴毙。”
    “那天孤偷偷跑回东宫,回去后就高烧不退,你还曾来看过孤。你知不知那夜之后,孤连着几日做梦,梦里总有叮叮当当的铃声,像你腰间的玉牌发出的声音。最后你杀了孤,当了皇帝?”
    王晏之把他的话串联起来,眸子微微睁大,惊疑不定的瞧他。
    太子观他神情呵呵笑了起来:“觉得不可能是不是?起先孤也觉得不可能,后来孤找到魏太后亲自印证了。”
    “你杀了魏太后?”
    门外的薛如意瞪大眼,她说一国太后怎么可能吃瓜噎死,原来是太子动的手。
    太子点头:“对,她该死。从小你就跟在孤身边,受太傅教导,同孤一样学习为君之道,孤什么都不如你。母后死后第三年,你中了会元,孤约你出来庆贺,在茶楼无意中听到父皇和你母亲在争执。父皇说想让你假死,恢复皇子身份,你母亲骂父皇是不是有病。孤太怕那梦成真了,孤下毒了,孤下毒是必死的毒药啊,你怎么就不死?”
    信息量太大,不仅王晏之愣住,屋外的薛如意都惊呆了。
    王晏之是沈香雅和皇帝的儿子?
    皇帝对王晏之好不死因为愧疚?
    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王晏之忽而笑了:“太子有没有想过,你弄错了?我腰侧有一块胎记和我父亲的一模一样,你做的梦有可能是长期思虑的结果。”他许多习惯都和父亲一样,父亲还时常为此洋洋得意。
    太子情绪有些激动:“孤不可能弄错,孤还是不断的做那个梦,它是真实的,不是梦,将来你一定会杀了孤,登上皇位,你现在就是来杀孤的是不是?”他眼睛赤红,有些入了魔障,伸手想去抓王晏之。
    哐当。
    手还没碰到王晏之衣领,就被冲进来的薛如意一拳砸倒在小几上。干净的脸被摁在墨汁里弄得狼狈不堪,他挣扎着喊叫,喝道:“你们就想动手了吗,就想孤死吗?”
    薛如意拍拍他脑瓜子:“安静点。”
    太子脸靠在全是墨汁的砚台里,狼狈的喘息。
    王晏之依旧挺直的坐在对面,问:“你除了自己动手下毒,还有没有联合我二叔下毒?”
    太子恶狠狠道:“孤为什么要告诉你?”
    薛如意一爪子拍在他脑瓜子上:“让你说就说。”
    太子吃痛,乖乖回答:“孤要杀你,找承恩侯府的人做什么?”
    王晏之眸子微暗:“太傅问你为何如此恨我你怎么回答的?太傅中风是你下的手?”
    太子脸被压得快边了形,有些喘不过气。王晏之拉拉薛如意的手,示意她松手,薛如意不情不愿的松开,太子抬起头,晰白的脸上墨汁滚滚而下,原本还算干净的布衣瞬间黑了一大块。
    “孤告诉太傅,你是皇子,太傅不信,还要去找父皇对峙。孤还不至于对太傅下手,是他自己年老,又过于激动才中风的。”
    薛如意疑惑:太子说的怎么和三皇子说的有出入?
    三皇子当初说太傅质问太子为何如此恨王晏之,太子说只是记恨王晏之比自己优秀。
    太子这个境地好像也没有必要撒谎,若太子说的是真的,那三皇子也应该听到王晏之是皇子的事。
    那三皇子为什么撒谎?
    还有,太子说没有和二叔合谋。那二叔为何会知道太子要下毒,从而配合下寒毒?为何寒毒加太子的毒又与她娘发现的毒不太一样,好像还差一味毒。
    那应该有第三个人在不知道太子会下毒的情况下,下了毒,正好和太子的毒中和了。导致王晏之不死不活的拖着,呈现肺痨的脉象。
    那这第三个人是谁?
    薛如意越想越糊涂,脑袋怎么也够用。
    王晏之突然站起来,朝太子道:“我从未想过杀你,毕竟你我一同长大。”他目光太过真诚,太子狐疑的瞧他,不确定的问,“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今日为何来?”
    王晏之:“只是想问明白你一些事,顺便告之你,今夜子时三皇子会亲自带人来围杀你。”
    薛如意惊讶:王晏之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把计划告诉太子了?
    太子惊惧的站起来:“你说真的?”
    王晏之点头:“我已经通知金将军前来接应你,你现在就走,从小道那边走,等你到山下也应该碰到金将军了。信不信由你,如意我们走。”
    他们才出院子,太子立刻跟了出来。皇陵阴沉,寒鸦栖在树间鸣叫,太子越过他们去拉门,薛如意急问:“你不带太子妃走?”
    太子冷笑一声:“陆相如此待孤,没杀他陆氏女算是看着母后的面子上。”说完就急匆匆往外跑。
    王晏之牵起唇角,踢起脚边的一块石头,正中太子后脖颈。刚跑出没多久的人就突然到底,晕死过去。
    黑云堆积,小凤挥动翅膀落在薛如意肩头。薛如意急问:“你什么意思,通知金吾卫来接太子,忘记他想杀我们吗?现在打晕他又是为何?”
    冷津津的风笼在王晏之四周,他嘴角擒起一丝诡异的笑:“临时改变计划,太子必须死,三皇子也必须背负杀太子的罪责,螳螂和黄雀一个也别想跑。”
    薛如意:“?”
    谁来给她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82章
    守在门外的浮乔把趴在门外的太子扛了进来, 丁野快速关门。
    “主子人放哪里?”
    “就放在院子里,注意别让人醒来了。”
    薛如意还是很懵,疑惑的问:“你什么时候通知金吾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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