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娘,你这肉在哪儿买的?多少钱一斤?”一个洗菜的妇人问。
    “就在后面,一个挂着张羊皮的毡包就是卖肉的。”临山牧民的毡包是一排排错落有致地排列,沿着河边是第一排,做生意的在第三排,越往后住的人地位越低。
    “羊肉十五文一斤,比我老家便宜多了,所以我就多割了些。这一路走来赵阿奶照顾了我不少,她今天赁了毡包搬出去,我提刀肉去给她过新屋,好歹也是个意思。”蜜娘提了下她买肉的原由,“对了婶子,你可知道赵阿奶现在住在哪儿?她早上搬家的时候我已经上工了。”
    “她搬去河东边了,说是跟谁家当嬷嬷,你想找她还要过去问,我也没记住她主家是谁。”
    当嬷嬷?也对,赵阿奶年轻的时候在宅门深院当过奶娘,她这身份比较好找不脏不累的活儿。
    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还该不该提刀肉找上门。
    “那不是婉儿?蜜娘你不用挨家挨户去问了。”一个年轻的妇人提醒。
    “蜜娘,我正要去找你呢。”婉儿提着个篮子跑过来,她身上穿着簇新的袍子,脸上的笑不带往日的阴影。
    “赵阿奶可在家?我打算去认个门。”蜜娘挽住她的手往对岸走,避开了人堆,她才问:“你找我有事?”
    “我阿奶成了扈县丞家小姐的嬷嬷,主家今晚赏了几盘炙羊肉,我阿奶让我来给你送一碗。”婉儿拍开大黄的狗头,轰道:“这不是你吃的东西。”
    “赵阿奶好本事。”蜜娘由心佩服,在众人没反应过来之前,不声不响的进了扈县丞家,也算是在漠北站稳了脚跟。
    “我今天拿了工钱去割了刀肉,你们搬了家也该庆祝一下,就是不知道我方不方便登门。”蜜娘瞅了婉儿一眼,悄声问:“扈县丞家规矩可严?”
    “方便,又不像在大康,高门大户都有几进的宅子和高高的围墙,进出还要手牌。扈县丞住的也是毡包,我跟阿奶单独住在外围。”婉儿拉着蜜娘往她住的地方走,这个时候赵阿奶还在扈小姐身边伺候,毡包里就她们两个人。婉儿升起火把肉又倒进陶罐里,两人亲亲热热的搬了小桌坐毡包外面吃。
    “你今天上工可还顺利?主家可好相处?没人为难你吧?”婉儿问。
    “没,都好。”蜜娘报喜不报忧,扯着衣袖凑到她鼻下,嫌弃地说:“就是味儿有些大。”
    婉儿皱着鼻子躲开,想到今晚不用跟羊同睡就心生庆幸,“扈县丞家的牛羊晚上有专人守着,你要不把你的羊赶来,我偷偷摸摸的跟我们的羊混一起?”
    蜜娘嘿嘿两声,眼角蕴着得意,“我没赶回来,就放在巴虎家的羊群里,他家羊多,多几只羊羔一时也察觉不了。”
    “你胆子比我大。”婉儿似模似样的抱拳,她只敢想想,蜜娘已经做上了。
    吃了晚饭,婉儿让蜜娘把羊肉拿走,她跟阿奶在扈县丞家不缺肉吃。蜜娘不肯,牵了跟着蹭了顿饭的大黄就跑,哪有把送出去的礼再提走的道理。
    蜜娘踩着草丛里的虫叫回了河西边,刚踏进毡包,里面的说话声一顿。
    “可吃过饭?”蜜娘先问,她也没进去,坐在门槛上脱了布鞋换上草鞋,布鞋也没舍得扔,打算洗洗留着应个急。
    “吃了,听说你晚上去了赵阿奶那边,我们就没做你的饭。”盼娣应了个声,“赵阿奶搬到哪里去了?”
    “扈县丞家,她去给扈小姐当嬷嬷去了。”蜜娘没有隐瞒,她穿着新草鞋起来走走,问:“有没有去河边洗漱的?”
    “我去。”莺娘蹦起来。
    “蜜娘姐姐,我能去剪羊毛吗?”莺娘牵着大黄跟在蜜娘身后,蹙鼻说:“我也想赚钱买肉吃。”
    “你太小了,羊能把你的头踢流血。”走到个没人的地方,蜜娘找个能遮住半个人的草丛蹲下来小解,草原上就是这样,没茅房,拉屎拉尿都在野外里。
    提裤子的时候蜜娘看了眼大腿,膝盖上方一掌的地儿有个巴掌大的青紫印,映在嫩白的肌肤上格外扎眼。
    “呀!蜜娘姐姐,你这是……”
    “羊踢的。”蜜娘撸起袖子,两个胳膊上也有淤痕,“这是羊角撞的。”
    莺娘眨巴下眼,绝口不再打听给羊剪毛了。
    蜜娘笑了笑,之后接连几天兰娘她们三个也没再打听过给羊剪毛,她好歹是心净了些日子。
    一连七天,蜜娘天天路过巴虎家的毡包,但也没碰见过他,她老老实实地跟着其他人上工下工,攒了二两银子就想着去扯块儿布缝件衣裳穿。
    “你再等个几天,大康的商队要过来了,他们路上难免会污糟些货,反正你又不讲好看,趁他们便宜出手的时候你多扯两尺。”朝鲁给这些短工卖个消息。
    “可真?”有人问。
    “我何必骗你们,这趟商队跟在大居次的军队后面过来,他们肯定借着这个机会多带货,你们到时候直接从商人手里买,便宜些。”这个消息是他从巴虎那里听来的,所以说的肯定。
    大居次?蜜娘记得这古怪的称呼,要不是有她在燕京听闻了泸州地动一事,她们这帮子人不定是死在逃难的路上或是提脚卖进高门当仆人了。
    巴虎从仆人手里接了封信,刚看了个开头他就皱眉,放下信让人另扎个毡包,又去绸缎铺买了两床被褥,洗澡桶也买了个新的。
    “东家,这是有客人来?”绑毡包的奴隶看东家进进出出新置换用具,好奇打听。
    “我大哥要回来了,路过住两天。”巴虎想到信上的内容,不耐烦地吩咐:“地上的草都给清理干净,烧个火盆除下湿气,之后在周围撒些驱虫粉,我大哥带了女人回来。”
    “这是喜事啊,东家放心,我一定给你办的妥当。”
    喜事个屁,这带回去了不打起来他跟他大哥姓。那祸头子竟然一声不吭的在大康成了亲,还入赘了,改了名有了姓,以后有了娃喊他老岳丈喊阿爷。
    正如朝鲁所说,五天后的傍晚大居次的军队抵达临山,随着军队来的不止商队,还有难民,乌泱泱的有千把人,一下子就把河西边的毡包填满了还不够住。
    巴虎被扈县丞喊去帮忙新扎毡包,又去商队买了陶罐趁晚上都给发下去,回到家的时候东边的天已经蒙蒙亮了。至于他哥跟新嫂子,他也没见到面。
    天刚亮,商队就忙碌起来沿着河下游摆摊清货,想捡便宜的一大早就在这儿候着,来进货的商铺老板都挤不进来。
    “吵死了。”巴虎扯起被子蒙头,试图盖住外面吵吵嚷嚷的叫卖声,但毡包不隔音,他越躺越心烦,索性掀了被子穿上衣裳臭着一张脸出门,打算找个清净的地儿继续睡。
    “巴虎,你这是要去哪儿?”
    巴虎脚步一顿,是他大哥,他身边还站了个妍丽的女子,“我去看看牛羊,你带着大嫂先四处转转。”话落他拔腿就走,他大哥也知道这次回去见老头子要挨锤,就想喊上他有个拉偏架的。
    巴虎沉着脸,他不想掺和到这档子事里,他挨打的时候可没人给他帮腔。
    公羊体型大力气大,剪毛耗费的时间长,挣扎起来蜜娘总是要带些伤,趁着今天其他人都去买东西或是看大居次了,她想着来挑选只母羊试试手。
    崽子越小的母羊性情越暴躁,蜜娘再三观察,选了个体型消瘦的母羊给赶出来,趁它落单吃草的时候猛地扑过去按住头,整个人压在羊身上,由着它大声叫,跟它耗时间耗体力。
    “你这是趁着管事的不在想压死我的羊啊。”巴虎听到羊惨叫还以为遭贼了,大步跑过来才发现是她,“今天不是放你们休息?你在这儿干啥?我可是不付工钱的。”
    “我知道,我也没打算要工钱。”蜜娘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下的力道没放松,“你不用管我,我就是来琢磨下逮羊的技巧。”
    “行。”巴虎没啰嗦,起身选了个向阳的地儿躺下闭眼睡觉,耳边时不时响起一阵羊叫,才开始他觉得吵,但又懒得起身换地儿,慢慢地也就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是被人叫醒的,巴虎拿下遮眼的手臂,眯眼看站他身边的姑娘,从他这个角度看,他发现蜜娘的下巴还挺白。
    “晌午了,我要走了,你要不要回去?”蜜娘嫌身上羊骚味大,没有靠近他,看他坐起来又后退了一步,“睡得还怪沉,我给你赶了三波想踩死你的牛你都没感觉。”
    巴虎随着她的动作又看了眼她的脚,脚趾在乌色的草鞋映衬下白嫩又圆润。
    “我吃人啊?你退什么退?”巴虎发现他走两步,她能退四步,没好气地问:“你是不是怕我?”
    蜜娘摇头,坚持要跟他保持三步远的距离。
    “摇什么头,嘴上锁了?你话不是挺多的,今天又不说了?”
    蜜娘古怪地看他一眼,“不是你嫌我话多?而且我话多话少跟你有啥关系?倒是你今天怪啰嗦的。”
    作者有话说:
    第十章
    我话多话少跟你有啥关系。
    巴虎被这句话问的心下一惊,还没想出理由,就看蜜娘已经大摇大摆走远了。他往北边的山坡上瞅了一眼,草将羊身子遮盖了大半,但羊头上的草青色还露外面呢。
    真是毫不心虚,巴虎哼了哼,背着手往回走,也没揭穿她把羊塞他羊群里养的打算。
    蜜娘昨晚去牵大黄的时候知道巴虎家来客了,她今天中午就不打算跑过去看它,免得撞上了人还要解释。
    “蜜娘你回来了,饭刚做好,赶快来吃。”盼娣招呼。
    “来了。”蜜娘端了碗过去,坐下问:“你们今天可有看到大居次?”
    “看到了,我们正说着呢。”兰娘一脸的兴致盎然,“大居次的眼睛是碧色的,她看过来的时候我都快不会呼吸了,太高贵了,在她面前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污糟了她。”
    “在来漠北之前我见过最美的姑娘是县太爷的女儿,今日一见大居次,县太爷的女儿只能给大居次提鞋。”木香今日难得没跟兰娘杠,“当然了,大居次要是愿意,我也能去为她捧鞋的,不要月钱都行。”说完脸上竟然还出现了红晕。
    蜜娘笑得饭都吃不进去了,这是痴美色了。
    “捧鞋轮得到你?想的美。”盼娣笑木香痴心妄想,她像做贼似的示意其他人靠近,小声说:“我听说大居次没成婚,但后宫里不缺美男,都城里的右丞相和驻扎古川的大将军都是她的裙下臣,今日鞍前马后的那个黑衣男子你们可有印象?他是居次带在人前的侍宠。”
    “胡说八道。”木香先不高兴了,板着脸说:“你别道听途说,也不知道谁在乱造谣,大居次那么高贵的人,怎么可能会……”她吭哧了一会,“我娘说了,留恋美色的不管男女都不是正经人。”
    “古板,大居次有钱有权有势有地位,做甚嫁到别家去受婆婆气。”兰娘翻白眼,“她长那么美,嫁谁都吃亏。我要是她我也养面首,白天当我左膀右臂,夜里给我暖被窝。”
    蜜娘在内的一众人都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实在没想到她有这等想法。
    “不知羞耻。”木香嗤她。
    眼见两人又要杠上,蜜娘赶忙转移话题:“说的我都想去看一眼大居次的美貌了,大居次可离开了?”
    “离开了,日头升至中空就拔营走了,商队也都跟在后面走了。”白梅想到蜜娘清早买回来的布料,问她多少钱一尺。
    “十三文,这还是被虫蛀了的。”说起这事蜜娘就心疼,她顿时也没了要去偷看美人的心思。
    “这十来天挣的工钱一转手就没了,买回来的料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做两身衣裳。”她之前还想过买棉花打被褥,今儿早上把铜板用干净了都没敢去问。
    “幸好我带来的还有两身衣裳。”莺娘庆幸,她跟着盼娣和木香一起出去找活儿,人家一看她个头,割草都不用她。
    “对了蜜娘,我们也找到活儿了,一个老牧民病了,他家里活儿忙不过来,雇我们去给他清理羊圈。”盼娣眼睛里蕴满了喜意,不枉费她天天在外给牧民帮忙,不然这活这轮不上她们。
    “都去?”蜜娘问。
    “除了莺娘,我们四个都去。”
    “好事,我们日后都能过上吃肉喝奶的好日子。”蜜娘揉了揉莺娘的头发,安慰她说:“你还小,做重活会长不高的,日后我们碰见轻巧活了介绍给你。”
    兰娘闻言忍不住撇嘴,抬眼看木香鄙夷地瞅她,她冲她翻了个白眼,三两口扒了饭说要回毡包里午睡。
    “这顿竟然还剩了饭,盼娣姐下米的时候是不是把大黄的那份也算上了。”白梅饭后收拾的时候把罐里剩的饭又都盛碗里坐门槛继续吃,“蜜娘,你今天不干活东家也管大黄吃饭啊。”
    “跟我没关系,大黄是在给主家看门,它也在打工。”蜜娘说的很是心虚。
    巴虎这时正端着一碗羊骨头往出走,见大黄碗里的水喝光了他去河里舀了一碗放木桩子旁边。
    “这是你从哪弄的狗?我昨晚还看到一个姑娘来把这杂毛狗给牵走了,它不是你的?”
    巴虎头都没抬,抱臂站在一边看大黄口水津津地啃骨头,“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你还好吃好喝的养着?”巴虎大哥探究地盯着他,试探着问:“看中狗主人了?”昨晚离得远,他也没看清那姑娘长相,但瞧着个头不算矮。
    巴虎被这句话震的有些木愣,回过神慢吞吞地说:“觉得它可怜罢了。”
    眼神落在大黄身上,它啃了羊骨喝了些水,可能觉得累了,四肢一弯大咧咧地趴在地上,两只前爪按住羊骨继续啃,察觉他在看它,还敷衍地摇了三下尾巴。
    好像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可怜,就像它的主人,瘦瘦弱弱的,穷到一件换洗衣裳都没得,鞋底掉了用几根线缀着继续穿。但站他面前敢噎他,记仇,还胆大到把羊混进他的羊群。
    每当他以为认清了她的品行,她总能刷新他对她的认知。
    “我说的你考虑的如何?”巴虎大哥看他在发呆,继续说:“你是我亲兄弟,我带新媳妇回来,你总不能都不回去一趟,那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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