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渡到底有多喜欢顾月呢?
    蛰伏六年不动,却为何在此时下了决心带顾月离开?
    顾休休想,大概是爱屋及乌。因为原书中的她,亦是在此时定了亲,只不过原书中是跟四皇子定亲而已。
    津渡是在等她的婚事定下来,这样即便顾月离开了北魏,她也不会因为顾月的离开,而不得不嫁入北宫,步顾月的旧尘。
    那么这次呢?没有了贞贵妃的栽赃陷害,想必津渡也会想破脑袋,要带阿姐离开吧?
    顾休休手臂撑着下巴,看着顾月笑了起来:“那阿姐喜欢的是佛子,还是大尾巴狼?”
    “……”顾月瞪了她一眼,却毫无威慑力,让她笑得更欢了。
    两人说话间,津渡已是缓缓走了过来。
    就如同顾月所言,他在外人面前,向来都是无情无欲,无悲无喜的佛子模样,那双含情眸此时化作了悲悯世人的善眸,恍若千峰远峦上的高岭之花,圣洁无瑕,难以触碰。
    他还未走近,顾月就已经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脂粉味,不知是从哪个女郎身上蹭出来的气味。
    顾月拉着一张脸,用力咀嚼了两下齿间的菜团子,本以为津渡会识趣地走开,谁料津渡却是停在她面前,向她施了一礼:“津渡见过宸妃娘娘。”
    她咀嚼的动作停了一瞬,抬起眼皮,冷着看了他一眼:“原是津渡王子来了,快寻一处坐下用膳……哦,津渡王子也到了适婚的年龄,洛阳的女郎们都在此处,你好好瞧瞧有无顺眼的,若能两国联姻,圣上定是开怀。”
    津渡似笑非笑看着她,道:“津渡身是佛门弟子,早已斩断红尘情丝,多谢宸妃娘娘好意。”
    听闻此言,周旁围绕着的未婚女郎们,皆是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其中不乏有那大胆的女郎,鼓足了勇气喊道:“津渡王子,我会等你还俗的那一日!”
    是了,再是高僧佛子,津渡毕竟是苗疆王的第三子,总有一日是要还俗成亲生子的。
    顾月放下手中的筷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就在顾休休以为她的阿姐要跟人干仗时,顾月却掏出了丝帕,不紧不慢擦了擦嘴:“皇上约了本宫去赏秋花,津渡王子慢慢吃。”
    津渡:“……”
    顾休休:“……”
    她看着顾月离开的背影,险些憋出内伤。两个人好像小菜鸡互啄,到最后不知道打翻谁的醋坛子,连空气中都飘着一股酸味。
    顾休休忍下笑意,抬起头看向津渡,对着津渡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她朝着顾月走得方向追了过去,但顾月走得实在太快了,待她寻过去,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朱玉跑得气喘吁吁:“女郎,用过午膳要去经文殿后的佛苑,听闻今日蓬元大师会亲自传经诵道,皇上与太后他们都在……”
    说着,她眸中不禁染上几分忧色:“您真的要当众揭发贞贵妃?”
    顾休休没想到朱玉还惦记着这个,笑了笑:“当然不了。”她转过身,往佛苑走去:“我没事揭发她做什么?”
    朱玉愣住:“可是您在经文殿里不是说……”
    顾休休道:“我那是说给贞贵妃听的。她大费周折引得我看见肚兜和冰砚,我若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该多失望?”
    朱玉迟疑了一下,问道:“女郎的意思是……贞贵妃故意让您觉得她与住持私通?”
    顾休休露出赞赏的眼神,轻笑一声:“她大抵是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但她太心急了,在我面前露出的破绽太多,便显得过于刻意。”
    从昨日在寮房外撞破贞贵妃的‘奸情’开始,一切都过于巧合。
    于温阳公主房间出来后迷路的顾佳茴;在斋坊内提及贞贵妃多年前怀四皇子时,曾在永宁寺小住过的两个妇人;在佛殿誊抄佛经,却莫名不翼而飞的两页经文;因缺失经文成了最后一个上交经文的人,便要去经文殿递交经文,从而在殿内看到了冰砚和肚兜。
    一个巧合可以被称作巧合,可巧合一旦多了,就难免不会让人往阴谋上去想了。
    更何况,拿走经文的人实在太不小心,是在顾佳茴在场的时候偷了她誊抄好的经文——她发现发弹幕的读者们,除了她外,还能看到顾佳茴视角发生的事情。
    例如前来永宁寺前,她在起榻时,顾佳茴找了来,受四皇子的叮嘱看紧了她。她便是通过弹幕得知了一条重要的信息——顾佳茴前一日曾悄悄去过四皇子府上拜访。
    昨晚上睡觉前,顾休休眼前飘了一条弹幕。
    【见过偷金银珠宝的,头一次见偷经文的,这两个妇人怎么回事?等等……她们好像是在斋坊里说生不出孩子的那两个!】
    由此,顾休休推断出,那两个妇人是有意在她面前谈及贞贵妃多年不孕,来了一趟永宁寺就怀上了四皇子的事情。
    便是故意引着她往四皇子的血缘上怀疑,任谁刚刚撞破了贞贵妃与住持的奸情,又听人这样说,也会怀疑四皇子不是皇帝的血脉。
    顾休休没有解释太多,但朱玉已是明白了自家女郎的意思。
    朱玉跟在她身后,走了没多远,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禁问道:“女郎,贞贵妃就如此确定您会上钩吗?”
    顾休休但笑不语,这次却没有回答朱玉的疑惑。
    佛苑位于经文殿后,那蓬元大师就是给顾休休和太子合八字的人,也是永宁寺的方丈。
    方丈与住持不同,住持是掌管寺庙的主僧,负责寺内弘法、修持、寺务。
    而方丈则要比住持更高一层,乃是一个寺庙里的精神领袖,需要过人的资历和修为,并受到当地百姓尊崇推举者,才能成为方丈。
    蓬元大师不但受洛阳的百姓尊崇,连皇帝和太后都要敬重他几分。
    原本皇帝是想将顾休休的八字,悄悄换成个与太子不合的八字,给蓬元大师看。
    而四皇子则是选择了更极端的方式,直接给住持写信,要住持看在与贞贵妃的交情上,到蓬元大师那里卖个面子,让蓬元大师不管能不能合上,都要说合不上。
    两种方式都甚是愚蠢,因为蓬元大师软硬不吃,并且出家前,曾是刘廷尉的大舅父——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刘廷尉家族远在平城,乃是个不起眼的小族小户,连当今的皇帝都不知情这段渊源。
    两人到了佛苑,许是来得早了,佛苑中的人并不怎么多。顾休休一眼便在稀稀落落的人群里,看到了坐在蒲团上的元容。
    他身形一如往日挺拔如竹,身着华裾鹤氅,掌中捧着莲状暖手炉,乌发垂散在肩后,显得慵懒又随意。
    听着周围女郎们嘈杂的说话声,元容眼尾似乎带着些倦意,神色漫不经心地落在地面一角,不知在看些什么——其实是在看地上的蚂蚁搬食物的碎屑。
    他在想,若是趁蚂蚁回去通风报信时,将食物碎屑移开,那等着蚂蚁带着同伴们赶来时,同伴们看不到食物,报信的蚂蚁会不会被当成骗子。
    刘廷尉就坐在他身旁,正在跟虞歌讨论孩子的名字,一扭头就看到了顾休休。
    他连忙用胳膊肘杵了杵元容:“长卿,你的小娇妻来了。”
    元容回过神来,朝着刘廷尉努嘴的方向看去,正好对上顾休休的视线。
    只见他的小娇妻,霎时间红了脸,像是在躲什么虎狼似的,将头转了过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刘廷尉眉飞色舞道:“哟,怎么回事,这是害羞了?……长卿,你不会昨晚上对她做了什么罢?”
    元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虞歌已是伸手扭住了他的耳朵,神色不快道:“刘海绵,你这个人说话怎么没羞没臊的?有没有一点脸皮啊?”
    刘廷尉:“……”你真的好意思说我吗夫人。
    元容:“……”有没有可能你们夫妻是半斤八两。
    佛苑内十分空旷,布置了上百个蒲团垫子,元容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而顾休休则是跟他坐了个对角线,保持着五米以上的距离。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消失在佛苑里。现在她看到元容,就会想起昨晚上那本小册子,视线若不是停在他鼻子上,就忍不住……往下移。
    虽然小册子被元容收走了,但她的眼睛已经接受到了很大的信息量。顾休休实在是不理解,怎么会有人能做出那样高难度的动作——讲真,看起来比练武辛苦多了。
    她觉得,在她彻底遗忘掉那件事情前,大概都不好意思再出现在元容面前了。
    左右还有明天一日的时间,就可以离开永宁寺,回到洛阳城里去了。
    届时等她回了洛阳,她便日日足不出户,直到定了婚期,嫁过去东宫——元容也说了,需要二十日左右,那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忘掉这件事了。
    顾休休走神间,佛苑里的人已是越来越多,直至太监宣了声:“皇上驾到——太后驾到——皇后驾到——”
    顿了一下,又尖声道:“贞贵妃驾到——”
    第30章 三十条弹幕
    顾休休抬起眼, 朝着佛苑的入口看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太后与皇帝,身侧跟着皇后——皇后今日穿着玉涡色曳地望仙裙,青丝绾作鸾凤凌云髻, 神色奕奕, 额间若隐若现出薄汗,贴着几根飞扬乱舞的发丝, 似是刚刚习练过武功。
    皇后乃是北宫之中, 入宫时间最长的一个,亦是年岁最大的那一个, 但她出身武将世家, 每日舞刀弄剑,虽没有刻意保养,却也比得大部分嫔妃显得年轻。
    已是四十岁的年龄, 眉眼间却不见多少细纹, 皮肤皙白, 双眸炯炯,竟还留存着几分少女的灵韵。
    皇后身后跟着的女人,便是贞贵妃了。
    她身着赭红细赤金丝八幅罗裙, 黑发高梳于顶, 巍峨高耸,乃是高椎髻也。鬓间攒珠轻颤,眉目温柔, 唇畔含笑, 手臂上挽迤着丈长的白梅蝉翼纱, 施施而来。
    顾休休不是第一次见贞贵妃,往日宫宴或是春闱秋猎时,都能见到贞贵妃几次——贞贵妃圣宠多年不衰, 哪里有皇帝,哪里就有贞贵妃的身影出没。
    反倒是皇后,极少与皇帝同框,除了必须要一起出场的重要宴席,其余时间皆是称病抱恙。
    贞贵妃很会形象和表情管理,不论是在皇帝面前,又或者是外人面前,她一向都是慈眉善目,柔弱无依的模样。
    若非顾休休知道北宫子嗣单薄是因为贞贵妃下了毒手,若非是她亲眼看到弹幕上贞贵妃是如何构陷栽赃顾月,若非是她被山匪劫持,险些被先淫后杀。
    她大抵也不会相信,眼前看起来温柔和善的妇人,乃是个蛇蝎狠辣的心肠。
    贞贵妃似是察觉到顾休休投来的目光,缓缓侧过头去,对着她弯起眸子,柔柔一笑。
    顾休休没什么反应,还对着贞贵妃回以一笑,冷淡疏离又礼貌。
    而侯在一旁的朱玉看到那笑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咻的一下冒了起来,倒也不是害怕贞贵妃,只是觉得那笑里藏刀的模样,让人脊背发凉,恍若置身冰窖。
    几人落座在最前面一排的席垫上,此时佛苑里的嫔妃与士族女郎们皆已落座,但第一排的席垫上,却还缺席了两人的位置。
    就在顾休休思忖着顾月怎么还不来时,津渡倒是先到了,他受皇帝之邀,来此旁听蓬元大师讲经诵道。
    津渡的视线很自然的在佛苑里扫了一圈,见皇帝身旁坐着太后、皇后、贞贵妃,却唯独没有顾月时,那双善眸中勾出一丝笑来。
    他受邀而来,自是要落座前排,与皇帝打过招呼,便坐在了第一排边角空缺的两个位置之一的席垫上。
    津渡刚坐下,那边顾月便带着春芽姗姗来迟,出现在了佛苑内。皇帝见她来了,略有些疑惑:“宸妃去了何处,怎地看起来风尘仆仆的?”
    “……”顾月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津渡,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仿佛在说话——花儿,你不是说跟皇帝赏秋花去了?
    她脸颊憋得通红,别过头,回道:“……走岔了路,刚寻到佛苑。”
    皇帝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只让她快些入座。
    虽然他不甚欢喜顾休休,但对于这个性子清泠、貌美又向来不会争宠的宸妃,他还是较为属意的——男人便是如此,总有些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与征服欲,得不到的时候便永远在骚动,越是不在意他,他就越悸动。
    宫里除了贞贵妃,较为得宠的便是顾月了,一个月总能被皇帝翻上几次牌子。
    显然留给顾月的座位,只有第一排边角上,津渡身旁的席垫了。
    津渡不但在苗疆受人尊崇,来到北魏后,在旁人眼中亦是德高望重的佛子高僧,所谓的男女大防,面对出家人便形同虚设。
    没有人觉得佛子与嫔妃坐在一排有什么不妥,但顾月却觉得十分别扭,将席垫往一旁靠了靠,与津渡保持开了距离。
    津渡对此只是笑而不语。
    自从皇帝一入场,原本有些嘈杂的佛苑里,便安静地连风吹树动的声响,都能清晰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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