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春闱开始的第一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考生都领着木箱,拿着伞,老老实实地在贡院门口排着队,接受检查。
    许安归今日上朝坐的马车,从贡院门口过。
    镇东与镇西骑马在一边,小声嘀咕:“殿下今日怎么坐车了?”
    镇西道:“昨天你不值夜不知道,殿下在清风阁歇的。”
    “清!”镇东捂住嘴,下意识地看向马车,半透明的车窗能看得见许安归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镇东压低了声音,一脸兴奋道:“殿下终于与王妃圆房了?这夜里得多大动静啊,才能让我们殿下今日马都骑不了了!”
    镇西偷笑:“就是就是!”
    戍北赶车,见身侧两个骑马在一起,一脸坏笑地嘀咕,就知道他们没说好话。
    回身就把手里一直把玩的两个石头,一人砸了一个,低声道:“就你们心思多!”
    镇东镇西一齐躲开,对戍北鬼脸:“嘿,没打着!”
    许安归嫌外面三个人吵闹,故意咳了一声。
    外面立即停了动静。
    昨天晚上佳人在怀,确实没怎么睡。色.诱都诱不动,许安归一晚上都想不明白。今日特地换了一个马车,在路上补觉。
    一边补觉还一边合计,是不是自己这美人计没领悟到精髓。
    难不成,她身边还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
    不能够!
    在长相这点,许安归从来都是一等一的自信。若是季凉不动心,那就是自己修为不够。合该去找雀儿取取经才是。
    许安归这样想着,眯着了。
    今日上朝,礼部尚书霄请上书言道,春耕之后便是东陵一年一度的祭地大典。
    东陵重视农耕,每年年初会摆祭天大典,祈祷这年风调雨顺,请求老天赏饭吃。
    去岁,北境边境有大雪压境,灾民逃灾。户部开放南下的城池,又播了赈灾银两,开设粥棚。开春禀明了东陵帝免去北方一年赋税,发放种苗,鼓励农耕。再加上兵部允许贱籍女子与军人通婚脱离贱籍、在北方开垦军田,推行军田制这些举措,北方地区的当初南下逃灾的百姓,就都又回了自己原籍。成婚的成婚,开军田的开军田,日子看上去又是能过了。
    祭天大典是由东陵帝主持,帝王象征皇天。
    祭地大典则是由皇后主持,皇后象征后土。
    祭地大典祈祷的是后土庇护,也是东陵每年一个重要的典礼,在春耕之后,夏初之时举行。
    霄请这话一出,东陵帝却是表情凝重点点头,表示这确实是一件大事。
    皇后现在还日日去佛堂忏悔,统领后宫的权力也不在她手上。惠妃代管后宫之权,可她到底不是皇后,不能代替皇后行使祭地权力。
    眼下,东陵帝有些作难。毕竟剥夺皇后管理后宫之权,斥责她,让她日日去佛堂忏悔的人是东陵帝。
    他总需要一个人给他台阶下。
    礼部侍郎叶温年就是这样一个及其有眼力见的人,他看出了东陵帝为难的地方,侧身一步上前,道:“陛下,微臣以为,这事还是需要皇后出来主持大局。皇后被罚,也过去月余了。即便是天大的错,也该明白了。祭地大典,是祈祷土地晴好,秋收丰硕,不可怠慢!”
    太子一党一看礼部尚书与侍郎都开口要皇后出来主持祭地大典,也纷纷附议,表示可行。
    东陵帝一副为难的样子,左思右想,这才松了口,答应免了皇后每日去明堂忏悔。
    退朝之后,东陵帝又亲自去咸宁殿,招了惠妃来说事。
    惠妃早就知道这管理后宫的权力,她使不了多久,在祭地大典之前,皇后怎么也能东山再起。听见东陵帝传她去皇后那里,便也不慌不忙。
    东陵帝坐在正位上,望着坐在两侧赵皇后与惠妃道:“罚也罚了,知错便好。四月底的祭地大典到底是需要皇后来主持。”
    惠妃轻笑着:“是。陛下说得有理,皇后娘娘到底是一国之母,应该的。”
    东陵帝望向赵皇后:“虽然免去了你的责罚,可一日三省不可少。管理后宫的权力,还是交还给你,可是惠妃也要协理,督促着。”
    赵皇后点头应承:“是。自从上次冠礼之后,臣妾日日反省,自知罪不可恕。今日陛下开恩,臣妾必定谨记于心,再也不敢那般放肆。只是……”
    赵皇后说这话的时候,望了一眼惠妃,嘴角笑意更浓:“上次,得罪了贤妃妹妹,臣妾心里愧疚。祭地大典,本就是臣妾率领后宫嫔妃一起祭祀。臣妾想着,贤妃妹妹日日在长嬉殿为国祈福,自然是与神明比我们这些凡俗夫子更近一些。若是陛下能开恩,让贤妃妹妹出席这次祭地大典与臣妾一起供奉神明,待到秋收时节,后土必会庇佑我朝农耕,给一个丰肥富庶!”
    东陵帝听到赵皇后这话,着实吓了一跳。
    不仅赵皇后吓了一跳,就连惠妃也是心中一惊。
    赵皇后微笑着望向惠妃:“想必惠妃妹妹,不会反对这件于国于民都有好处的事情吧?贤妃妹妹一向心善仁慈,有机会可以为国祈福,为民请愿,想必她也是一百个愿意的!”
    惠妃阴着眼眸,脸上却是淡淡的笑容:“是,臣妾觉得甚好。贤妃妹妹在长嬉殿陪伴神佛多年,一定是福泽加身,可以泽被百姓!”
    东陵帝望着赵皇后许久,才缓缓道:“既然这件事,你有主意,那你去办吧。”
    赵皇后站起身,半蹲道:“是,臣妾遵命。”
    东陵帝交代完这件事,没有多坐,便起身去了勤政殿,继续看折子。
    赵皇后与惠妃目送东陵帝离开,两人相视一笑。
    惠妃柔声道:“皇后这是要合纵连横?”
    赵皇后道:“我只是做了妹妹想做而没来及做的事情而已。”
    “你以为贤妃从长嬉殿出来,她就会帮你?”惠妃声音渐冷。
    赵皇后笑道:“她不帮我,也不会帮你。这就够了。”
    惠妃扬眉:“而今你主理后宫事务,我协理。到底是不比你当年一手遮天。我奉劝你一句好自为之,做事勤谨一些,免得死无葬生之地。”
    赵皇后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袖,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望着自己大殿的殿门:“你我斗了这么多年,你何曾有一点点占过上风?你若有势,又何须在你的兰香殿里钟情笔墨?三十年前你就在我手里栽了一回,难不成,三十年后你就能翻身?”
    惠妃扬起红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俩,很该走着瞧。”
    说完这话,惠妃自顾自地起了身,半蹲行礼:“我回去了。皇后留步。”
    赵皇后望着惠妃离开的背影,笑容逐渐消失。
    她虽然不知道惠妃这一如反常的态度,到底有什么缘由,但是她知道,这次她重新掌管后宫之后,有什么事情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以前的惠妃,从不会这般同她说话。
    *
    祭地大典就在眼前,赵皇后按照往常规制,先是拟了列席祭地大典的嫔妃。四妃九嫔正二品以上的嫔妃都是要列席的。
    赵皇后写到贤妃的时候,笔锋顿了顿,所有所思,然后望了望院子外面,唤了声:“竹禄。”
    竹禄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进了内殿:“娘娘唤我?”
    赵皇后道:“你去传内务府管事大监。”
    竹禄福了福身,便去请内务府管事的姜大监。
    第216章 复位 ◇
    ◎恭喜贤妃娘娘。◎
    姜大监在内宫里面当差, 自然知道赵皇后已经免除了一切责罚,恢复了管理后宫的权力。他看见赵皇后身边的贴身大宫女立即及殷勤地笑着:“是什么风把禄姑娘吹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哎呦, 你们这些个没眼力见的,没看见禄姑娘来?快去伺候一盏茶来!你们这些兔崽子!”
    竹禄进了内务府的门, 淡淡地笑道:“姜大监, 我不是来吃茶的。我们娘娘找您去说会话,有事要大监受累。”
    “禄姑娘哪里的话, 能给皇后娘娘办差,那可是老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姜大监说着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随姑娘去。”
    竹禄点点头,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姜大监走在后面,身后带了一个小内官。
    在惠妃掌权期间,宫里能换人的地方全部都换了一边, 又因为兵部改革, 释放了一批宫女, 现在宫里内外重要位置上几乎都是惠妃的人。
    可这个姜大监不同,他在内务府这个位置上, 无论是惠妃掌权还是皇后掌权都对他有一百个满意。
    这跟他的能力有关系。
    他虽然是个阉人,但是他就是有眼力看见谁在朝中后宫得势。无论这个人现在是不是被禁足亦或者是掌权,他都不会因为这个人现状而怠慢了这个人。
    宫里内务府是一个肥差,后宫里的采买, 大小事务基本都是要过内务府的手。
    姜大监不是不贪, 而是贪得很有原则。
    他不是不看人下菜,而是他从来不得罪前朝后宫任何一个有可能掌控他命运的人。
    这些年, 惠妃虽然过得隐忍, 但是姜大监从未怠慢过兰香殿上下。因为他知道, 一个懂得隐藏自己的人,一定是不好惹的。他想在宫里活得长久,就必须对这些人慎重。
    所以这次惠妃掌权,撤换了那么多内官宫女,唯独姜大监是惠妃没有动过撤换念头的人。
    不仅是惠妃,就连一直禁足在长嬉殿的贤妃,姜大监也一直照顾有加。每逢冬日,姜大监都会派人悄悄送去棉被、冬衣、炭火好叫长嬉殿好过冬。
    姜大监知道,只要许安归还活着,他就必定会回来,贤妃也必定会从长嬉殿出来。
    赵皇后那里就更不用细说了,姜大监一直都是恭恭敬敬地供着。哪怕这次赵皇后失势,但太子犹在,他不敢落井下石。除了更勤谨的侍奉着,也不敢再做多想。
    姜大监望着咸宁殿的大门,卑躬屈膝地站在外面等着传唤。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恭喜娘娘守得云开。”姜大监做了大礼。
    赵皇后扬了扬手:“起来说话罢。赐座,奉茶。”
    姜大监连连谢过赵皇后之后,便坐了下来。
    赵皇后道:“大监在内院里主事多年,应该知道这次我能从复权的原因。”
    姜大监连连点头:“祭地大礼就在眼前,除了娘娘您,没人可以胜任。”
    “你是老人,主持惯了这种事情,今日喊你来,就是有一件顶重要的事情交代。”赵皇后捏起身侧一个糕点,放在嘴里品了品,“听说这些年,你拿着自己的月钱一到冬日就给长嬉殿贴炭火?”
    姜大监听了这话,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立即站起身,跪下,诚惶诚恐道:“皇后娘娘明鉴,老奴是个不中用的,不会做事。但是有一个道理却很是明白那就是——知恩图报。老奴刚进宫的时候受过太傅的照拂,省了一顿板子,老奴一直感恩在心无以回报。这才在贤妃娘娘禁足期间使了些银子,想让贤妃娘娘好过些。其实不仅是贤妃娘娘,这些年宫里的主子们对老奴都是照顾有加,老奴都记在心里。在这宫里,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老奴不敢让主子记老奴的送碳之恩,却想着能当送碳之人,让各位有恩与老奴的主子,都过得舒服些。”
    赵皇后望着姜大监,这人话是这么说的,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无论是惠妃贤妃还是她在这后宫里面受了冷落,他这个内务总管从未因为这些事而怠慢过任何一个善待他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惠妃换了那么多人,独独留下了他的原因。
    “你起来吧,”赵皇后轻笑着,“我也没怪罪你什么。这是你一贯做事的风格,我知道。你所求的不过就是一个四平八稳在宫里讨生活。这原也没什么错。”
    “多谢娘娘体谅。”姜大监站起身来。
    “既然贤妃曾经照拂过你,那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吧。”赵皇后望着姜大监,“祭地大典,贤妃为国祈福多年,要以神使的身份参与,祭祀的礼服,内务府准备好了就去长嬉殿送去。再者,陛下解了贤妃的禁足。她那里,陛下到底还是会去,陛下的衣食住行半点马虎不得。长嬉殿里冷清了这么多年,你很该拨一些伶俐的人给贤妃使唤。”
    姜大监低头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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