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皇后揉了揉鬓角:“这些事,你都是做惯了的,即刻便去做吧。打今起,长嬉殿的禁足算是解了。不日我便会给各宫送懿旨,广而告之。”
    姜大监欠身点头,应道:“是,老奴这就是去准备。若是皇后娘娘没什么吩咐,老奴这就退下了。”
    赵皇后摆摆手:“你退下吧。”
    姜大监行了礼,便默默地退了出去,回内务府,点了几个新训出来的宫女与内官,发动内务府多数内官搬着桌子、花瓶、字画、草木,浩浩荡荡地向长嬉殿行去。
    红烛姑姑开门的时候,还觉得纳闷。
    听了姜大监的来意,立即喜出望外,把姜大监请了进去。
    贤妃跪在蒲团上,闭目滚珠。听见外面的动静也没有动,只是继续把嘴里的经念完。
    红烛引着姜大监来到殿外,有些抱歉地说道:“有劳姜大监在这等一会,我们娘娘这段经很快就念完了。我给大监做一盏斋茶来,大监边喝边等?”
    姜大监连连摆手:“刚从皇后娘娘那里喝过茶过来,等一下不妨事,让他们先在长嬉殿里忙起来。”
    红烛点点头,引着内官宫女把手里的东西一次都放进了长嬉殿。
    这都做装饰用的,能先拿来的就先拿来了。
    贤妃念完经,这才起身,看向外面,她早就听见了外面聒噪,但是她心若尘埃,缓缓静静。
    “老奴给贤妃娘娘请安。”姜大监见贤妃起来了,立即站在门外给贤妃行了一个礼。
    贤妃看见姜大监,淡然一笑,仿佛白色佛莲陡然绽放:“不用多礼。”
    姜大监讲明来意。
    贤妃一直都是淡淡的笑容挂在脸上,一言不发地听着。
    “老奴恭贺娘娘复位。”姜大监又作势行了一个礼,然后站起身来,“皇后娘娘亲自安排老奴来给娘娘说这个消息,就是想老奴向娘娘掏个喜气。后面祭地礼节繁琐,制作礼服也是需要时间。还请娘娘配合,让内务府量了尺寸,才好去做。”
    贤妃轻声道:“有劳大监费心了。”
    姜大监又道:“娘娘这些年穿惯了僧袍,喜欢清素的东西。老奴从尚宫局里选了几身内敛干净的衣裳来,娘娘先用着,等尚宫局的人带着样本子来给娘娘选。”
    “大监这些年一直照顾着长嬉殿,我心里记着。”贤妃望着姜大监。
    姜大监一听这话,连连摇头:“娘娘切莫再说这种折煞老奴的话了。太傅是何等人物?前朝三元及第,最年轻的状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太傅不嫌弃老奴是个阉人,教老奴读书识字与世间大道,这等再造大恩老奴报不了太傅,这才把福报还给了娘娘。娘娘千万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娘娘出来就好,若是还有别的什么需要的,尽管派红烛姑姑来内务府吩咐一声,老奴必定替娘娘办到。”
    太傅临允一向是个洒脱之人,不喜欢被这世俗的条条框框束缚,所以他不计较内官身份,只要有内官愿意问他,他便愿意倾尽全力指点这位内官读书识字。
    贤妃以前只是听过自己的父亲曾经在宫里结识了一位勤奋好学的内官,经常听父亲夸赞这个内官聪慧,却不知道这个日日向父亲求学的内官是谁。
    而今听姜大监自己说出来,才知道这个内官竟然是姜大监。
    有了这样的渊源,贤妃自然对姜大监多了几分信任。
    她相信,父亲愿意教的人,聪慧与学识且放在一边不说,人品肯定是信的过。毕竟她的父亲一直都是帝师,看人教人还是很准的。
    “既然这样,”贤妃想了想,“就请姜大监替我到安王府传一句话,说我已经解了禁足了吧。”
    姜大监连连点头:“是了,这么大的喜事一定要通知安王殿下,我这就亲自出宫走一趟。”
    姜大监说完就匆匆离开,拿了腰牌出宫去了。
    贤妃站在长嬉殿,扶门而望着眼前经过内官与宫女打扫、装饰,重新鲜活起来的宫殿,久久不语。
    她已经记不得,上次这个院子变得苍翠欲滴,百花奇艳的春日是什么样的了。
    这个院子里有过繁荣,有过落寞,有过寒冷,有过万人朝拜,也有过孤树万花。
    以前,贤妃觉得这一切,都是她人生中顶重要的事情。时过境迁,她亲眼目睹了她深爱的那个人的变化之后,就觉得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那一瞬间崩塌了。
    一切的过往,都变成眼前这棵合欢梦幻的颜色。一切的梦幻,都被这些人欲横流的念想所淹没。
    搅入这场斗争非她所愿,可直面斗争她从未怕过。
    从今以后,她便要开始与这些后宫的女人一样,为了自己的儿子,为了自己的前程,为了所有她不愿意却又不得不去做事去谋算别人。
    她的父亲送她进宫之前,还教她,要遵从本心,不要随波逐流。
    在她过去的十多年里,她也以为自己会在东陵帝庇护下一直遵从本心,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生活是一个可怕的磨刀石,它一点一点地磨平了她满心的期待与东陵帝的赤子之心。
    终让他们背道而驰。
    “娘娘,春日里花开正好,御花园里百花齐放好看得紧呢。”红烛一脸兴奋地向贤妃诉说着她路过御花园看见的一景一物。
    贤妃却是满眼空灵地望着勤政殿的方向,喃喃地回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早时不算计,过后一场空……”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新卷。
    (捂脸)昨天两章红锁了,我人傻了,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干。
    第217章 城府 ◇
    ◎这便是她的手段。◎
    姜大监离了长嬉殿, 先是去了前宫的官署,问了问在兵部外面值守的禁卫军,安王可否离开了官署。
    得到“没有离开的”回答之后, 姜大监才让守在门口的禁军帮忙通报一声。
    许安归正在坐在官署自己的办公桌前看地方兵部官署“五项军改”反馈回来的信息,听见门口的禁军进来说内务总管姜大监有事找他, 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 便放下手中的折子,缓步向官署外走去。
    许安归与贤妃一样, 有着同样惊艳的面容,放在人堆里一定就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姜大监看见许安归立即弯着腰向许安归一礼。
    许安归没有见过姜大监,因为他离开皇城之前,内务总管不是他。
    他睨了一眼姜大监,沉声问道:“大监何事?”
    姜大监看了看周围的禁军,微微欠身, 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上, 堆了一点严肃的淡笑:“回殿下的话, 最近江南制造上贡的锦缎已经到了内务府,贤妃娘娘按份额是有几匹料子的。老奴刚才亲自去给娘娘送料子, 可贤妃娘娘说自己用不了那么多,便叫老奴来问问安王殿下,不知道安王妃可喜欢这些料子。若是喜欢,便叫老奴悉数送到殿下这里来。”
    许安归望着姜大监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 手缓缓握紧, 心跳如雷,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浮上了一丝淡淡笑意:“这事等我回去问了王妃, 再去与母妃回话罢。”
    姜大监知道许安归已经明白他此行的目的了, 便也不再逗留, 又是一礼道:“是,内务府事情还多,离不开老奴,殿下若是没别的吩咐,老奴便先告退了。”
    “大监慢走。”许安归收敛了下颚。
    姜大监退出了官署,自行离开。
    许安归往回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戍北。
    戍北是皇爷爷钦点给他的亲卫,自小与他一起在宫里长大,对宫里的一切比镇东镇西熟识。
    他站定,望着戍北,戍北很有眼力地走过来,颔首等着许安归说话。
    许安归凑到戍北耳侧,低声道:“去打听下,方才后宫都发生了什么。若是打听不到,便回去问王妃。你只管问便是,她知道我想知道的是什么。”
    戍北点点头,抱拳一礼。
    “等一下,”许安归想了想道,“还有一件事,你记在心上,不着急现在去做……”
    戍北听了话,便出了兵部官署。
    许安归回到案牍前,缓缓坐下,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这个姜大监是个聪明人,他怕官署人多嘴杂,传出什么不好的闲言碎语,便用贡品的事情来告诉他,贤妃已经解了禁足,复了位。
    若不是复位,贤妃是没资格享受贡品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季凉居然真的在朝堂之外,就让他在宫里的母妃解了封禁。
    许安归靠在椅背上,看着官署里的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查账,离许都近的地方的军饷账簿已经送回许都来了。这只是个开始,后面还会陆续有更多的账本被送到宫里。
    明明有许多事情需要做,但是现在许安归已经完全没有心思继续看手中的折子。他急迫地想知道这一局,季凉是怎么成的。
    他静静地坐在案牍前,等着戍北给他带消息回来。
    没过多久,戍北就从外面回来,在许安归身边站好,面无表情地跟着许安归一起看着官署里忙得脚不着地的官员,低声道:“属下去找邹大监身边的小内官打听了一下,小内官不肯说,是邹内官退下来休息的时候,跟属下说的。说是今日陛下下朝了以后便去了皇后那里,饶恕了皇后的罪行,让皇后准备月底的祭地仪式……”
    戍北低声细语讲述着方才在咸宁殿发生的事情,许安归望着下面忙碌的官员,只觉得这些人仿佛都变成了棋盘上的棋子,在自行移动。
    就像季凉部署的这个局,看似她只走了一步,剩下的,都是别人替她走的……
    不,她是一个人在与许多个人下棋。
    她是算准了赵皇后在他的冠礼上失势,在祭地大殿之上会复势。
    惠妃得了后宫之权,必然会把后宫所有位置上人都换成自己的人,让赵皇后孤立无援。
    这赵皇后失势又得势之间,看似没什么,她依然主管后宫大权,但其实赵皇后与惠妃在这次后宫管理权交换之后已经基本上是平起平坐了。
    太子在前朝嚣张跋扈许久,现下的气焰好不容易被他压了下来。
    赵皇后在后宫的势力好不容易让惠妃压了下来,东陵帝万不可能再给他们母子翻身的机会。
    虽然迫于祭地大典不得不让赵皇后复权,但是为了限制赵皇后在后宫的权力,东陵帝却依然让惠妃协理,处处限制赵皇后,让赵皇后不能一手遮天。
    她不仅算准了赵皇后失势之后,后宫里面所有局面,还算准了这里面所有人的心思。
    只有这样一个艰难的局面之下,赵皇后才会动拉拢贤妃的心思。
    但只是赵皇后动了心思,这还不能够完成这一个局。因为赵皇后虽然动了拉拢贤妃的心思,却没有想到这样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真正让赵皇后下定决定拉拢贤妃、让贤妃复位的,是赵惠的入宫!
    原来如此,许安归眼眸微眯——
    季凉从一开始让赵惠掌安王府的权,就是为了这一刻赵惠入宫来的劝说。
    赵皇后是个多疑的人,她虽然把赵惠送到他身边,却也怕赵惠动了其他的心思,所以她会在赵惠掌管家之权之后,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赵惠。
    赵惠是个聪明人,自小在皇后身边长大,看赵皇后的心思看的最透。她最是了解赵皇后的人,她知道赵皇后一定会因为她在安王府得势,而给她暗中使袢子,所以她在进宫的时候,先哭了一鼻子,诉苦楚。
    无论这苦楚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会赵皇后觉得赵惠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赵皇后先是派内官去宣她,意图让王妃忌惮她。随后又赐东西,里面掺杂了伤身子的药,意图加强对赵惠的控制。
    赵惠进宫,赵皇后用了阴招,想让赵惠在安王府不得安宁。识破赵皇后雕虫小技的赵惠直接对赵皇后、对赵家、对太子死了心。
    赵惠因赵皇后的凉薄而动了自立门户的心思,而自理门户的第一步就是要向他示好。
    如何示好,才能让他心甘情愿的接受呢?
    那就是劝说赵皇后解了贤妃的禁足。
    赵惠从一开始,就对赵皇后心存芥蒂,所以她做事总是留一手给自己。赵皇后前面做的事情,只是让她心寒,而她劝说赵皇后只是她日后向他示好的一个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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