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风摇头,不愿意多说自己的过往的境况。
    季凉转身,抬眸看向许安归,许安归往前走了几步,与季凉并肩而站。
    季凉道:“这位是东陵皇六子,如今的安王殿下。”
    潜风与众人皆是一愣,难怪这人看的气宇轩昂,贵气逼人,原来是皇六子,许安归。
    潜风在港口为掮客,自然能听到来自五湖四海的消息。
    许安归戍北时候的事迹无人不赞许,许安归这个名字对于他们来说真的是如雷贯耳。
    除开他们一直跟随的北寰将军,现在东陵将领之中,最让他们佩服的将领,那边是许安归了。
    潜风立即抱拳:“见过安王殿下。”
    许安归上前一步,把潜风从地上扶了起来,对着他身后的人说道:“你们都起来罢,这里不是安王府,你们不必多礼。我们今日要谈的还有很多,诸位都坐下说话罢。”
    许安归说话声音不大,但是有一种不容任何人置疑的威严。
    潜风与众人纷纷落座。
    季凉就坐在轮椅上,许安归则是坐在季凉的右边的椅子上。
    季凉直接了当道:“潜大哥,我既然已经找到了你,就不会让你们再住回山洞。你们是我父亲的旧部,被我们家牵连,我理应对你们负责,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小主子……”潜风想要说什么,但是被季凉的眼神阻止了。
    季凉道:“在季府,所有的人都称呼我为公子,请潜大哥与诸位牢记你们对我的称呼。在任何时候,将军组建的自己的亲军,是朝廷允许的,所有的军队都属于朝廷,不是属于某一个人的。切莫再称呼我为小主子了,知道了吗?”
    季凉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现在她的身份不是北寰府的二小姐北寰洛,而是南泽暮云峰上的鬼策军师公子季凉。
    北寰府已经不存在了,他们现在若要选择效忠,只能效忠于公子季凉。
    潜风惊讶与季凉的决绝,可又欣慰她这样的决绝。
    他好像在季凉的身上看见了北寰将军的身影,将门虎子,理应如此。
    “是,公子。”潜风带头改了称呼,跟着他的人,也一起改了称呼。
    “我现在以公子季凉的身份在许都养病,季府不需要那么多护卫,所以我不能把你们安排在季府。再者,码头航运也是一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你们在码头许久,了解漕帮的情况。我打算把你们分成两批安置。”季凉缓了缓,继续道,“一批人,继续在码头当掮客,归属于藏息阁,专门给藏息阁传递消息,替藏息阁办事。一批人……跟着安王殿下,帮他训练战场精锐,重组北寰棍军!”
    这话说完,潜风一行人当即就炸开了锅。
    他们在下面交头接耳,季凉都看在眼里。
    有人表情疑惑,有人表情不解,有人表情冷淡,有人表情厌恶。
    季凉轻咳了一声,下面的人立即收了声。
    “对我的安排,你们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可以提,我一一给你们解答。”季凉左右扫了一眼,让他们提问。
    所有人都三缄其口。
    季凉道:“潜大哥,你先问吧。”
    潜风沉思了片刻,低声问道:“请问,公子与安王殿下是什么关系?”
    季凉斟酌了一下词语,回道:“季公子与安王殿下是合作关系。”
    许安归微微侧目睨了季凉一眼,季公子与他是合作关系,北寰洛与他的关系,她现在还不想表明。
    潜风蹙眉:“不知道公子与殿下合作的目的是什么?”
    季凉回道:“有两点。一,让所有受到朝东门事件牵连的军门之子,拿到特赦,光明正大的活着。二,完成我父亲的心愿,平定北境。”
    “特赦……”潜风抬眸,“这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公子并不想追查朝东门事件的起因,还大家以公道?!”
    季凉静静地望着潜风:“你可以这么理解。”
    “我不同意!”坐在最后面的一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当即站了起来,他满眼通红怒声道,“当年的事情,一定是朝廷陷害我们军门,这事公子为什么不查?!”
    季凉目光转向那位男子,道:“看你的年龄,当年事发,也不过就是个孩童。朝廷陷害军门,你有证据?”
    那人一愣,支支吾吾:“我没有,可我哥一心为国,是不可能谋反的!”
    季凉道:“所以你是为了你哥,才一定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是!”那少年回答。
    季凉暗自苦笑,朗声道:“好,就算是当年朝廷陷害军门,你们也查出了事情的真相,这些证据,你们又要向谁呈奏呢!?”
    那少年被季凉问的哑口无言,这话不知道要怎么接。
    季凉继续道:“现任东陵帝与太子还有那些位高权重的一品大员,都是当时朝东门事件的始作俑者,现在他们把控着整个东陵帝国的权力,你们即便是查到了真相,即便是查到了是朝廷不仁,又当如何?!”
    季凉的每一句,都直至心灵深处。
    坐在下面的人,缓缓抬起头,望向坐在季凉身侧的许安归。
    季凉知道他们的意思,继续道:“你们觉得,安王殿下戍守边关八年,手上握有军权,如今在朝廷上如日中天,只要你们查了真相,安王殿下就一定可以替你们平反是吗?!”
    没人回话,但是那些人的凝视许安归的目光已经回答了季凉的问题。
    季凉笑了笑,面容逐渐变得冷峻起来:“你们觉得安王可以帮你们平反,无非就是因为他手上有兵权,与军队有交情,与军队里的将领同生共死过。当年,许都军门一夜之间死于非命,心中所念,也是你们如今心中的念头。你们这不是在为自己平反,是让安王殿下以兵权逼宫,是在把安王殿下往死路上逼!若是威逼不成,那便是死路一条。你们的初衷,真的是要与东陵帝国鱼死网破,一定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季凉这番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晦涩。
    他们只想着自己身上背着的血海深仇,一心只想报仇雪恨,可具体要如何报仇,报仇之后,要如何生存下去,他们一概不知。
    只凭着自己的满腔热血,是不可能完成心中所愿。
    季凉就是在提醒他们,不要做无畏的牺牲。
    季凉见众人脸上的怒容皆有所缓解,继续道:“安王殿下今日肯站在这里,就说明他对朝东门事件的不认同,他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让所有将门之子、将门门徒在以后的日子里可以明证言顺的活下去。
    “若安王殿下以军权强逼帝权,与当年军门一众又有何区别?这样的安王殿下离谋反又有多远?
    “自古一回来,只要涉及谋反者,无论官职多大,一律都是一个死!
    “安王殿下若是失败,压在你们身上的那一纸罪臣之书,就是一辈子!那封书,不仅压着你们,还压着你们后代子孙!永生永世!
    “你们的后代不得入朝为官,不得参加科举,不得经商,甚至连良籍都没办法入!你们和你们的后人,若没有陛下颁布的特赦令,将永远是奴籍,永远是奴隶!你们甘愿这样苟且偷生一辈子吗!?”
    许安归微微颔首。
    坐在下面的人,噤若寒蝉。
    季凉扫一眼堂下,扬声问道:“你们为何低下头?为何不出声?为何不来质疑我?你们只想报仇雪恨,却不想这件事的最终后果。八年前那场祸事死的人还不够多吗?八年之后,你们又想重新再制造一场祸事,让更多的人死于非命?!更多的人被朝廷通缉,如你们、如我这般活着?!让更多的人憎恶朝廷,如此循环往复,成为一个冤冤相报的死局?”
    “我没有!”
    “我们没有!”
    季凉最后一句,扣下了一个谁都扛不起的帽子。潜风一行人纷纷辩驳。
    听到他们的辩驳,季凉便知道他们心中有畏惧,有大局,本来冷峻的脸上有了几分舒缓,她道:“潜大哥问我为什么不愿意追查朝东门的真相,你们追随我的父亲出生入死,我把你们当成我的兄弟,所以今日在这里,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们。那一场祸事,不仅是你们失去了至亲,我也失去了我所有的家人。那将成为我们心中永世难忘的疼痛。我们可以而悲伤,可以流泪。可我们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的私欲而让更多的人陷入不幸。”
    季府上下有许多被朝东门事件牵连的人,季凉知道,今日在这里说的这番话,很快就将传遍整个季府,乃至藏息阁。
    她要从现在开始,转变他们所有人的信念。
    季凉要让他们知道,以后的生活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他们不必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活。他们该为自己筹谋未来。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她一样,有能力谋到她想要的任何东西。
    更多的人,在事发的时候都只是孩童,对那件事心存的只有恐惧。
    潜风站起身,抱拳道:“我自小没读过几本书,不及公子目光长远。公子做事一向深思熟虑,即便是我们在港口也略有耳闻。公子即为我们有所人打算,我们便会听从公子的安排。”
    季凉点头:“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一些人心中有执念,但是,威逼利诱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
    “而且我们现在身处许都,死,是最轻松的一种方法。活下去,让朝廷认同我们,才是最难的一条路。
    “你们跟着家父多年,战场之上披荆斩棘,所向披靡,不畏生死,为的是黎明百姓,大众苍生。
    “你们本就是战场上的英雄,无论是我们与朝廷的战场,还是我们收复北境的战场,只要你们披挂上阵,我尽我所能,许你们一世长安!”
    潜风立即单膝下跪:“我誓死追随公子!”
    “我们誓死追随公子!”堂下众人纷纷学着潜风的模样,向季凉一表忠诚。
    季凉看着他们已经松动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说词已经在他们心底产生了新的希望,她也不禁跟着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潜大哥,分派的权力就交给你了。安王这里需要上过南泽战场,有战场经验的人去训练棍军。你们之中年纪稍小的,还是继续在港口收集消息,传递给藏息阁。平伯会给你们安排好住处,住宿的条件虽然不如季府,但是最少也会让你们拥有自己的独门独户的院子。”
    潜风回道:“是。”
    季凉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众人起身退了下去,季凉叫住潜风:“潜大哥,你留一下,我还有事想要与你详谈。”
    潜风回身看一眼身后的人,让他们先走,自己留了下来。
    季凉见人走得差不多了,便对潜风道:“潜大哥,我今日说辞,他们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我的用心。还望你在他们身边多开导开导。”
    潜风点头:“是,我下去一定好好跟他们说道说道。”
    季凉看向许安归:“殿下还有事要与潜大哥交代吗?”
    许安归点点头,看向潜风道:“我现在主理兵部事宜,兵改的几条政策都已经发下去了。想必你们也都看见了。现在,我可以帮你们重新做一份身份,入军籍,吃朝廷俸禄。不知道你们可愿意继续为东陵军队效力?”
    潜风蹙眉,下意识地看向季凉。
    季凉望着潜风:“这个决定你自己来做,我不干涉。”
    潜风沉思了片刻,抱拳道:“多谢殿下的好意,潜风代替兄弟们心领了。”
    许安归很是意外:“你这算是拒绝了?为什么?是因为太子还有我父皇吗?”
    潜风摇摇头道:“安王殿下愿意帮我们这些人,我们感恩在心,可,我们不能再给殿下与公子添麻烦了。”
    许安归回眸看了季凉一眼,季凉盯着潜风,满眼的赞许。
    潜风继续道:“殿下与公子现在所谋之事,行差踏错,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你们现在肩负着所有军门之后的希望与未来,他们想要在以后的日子里光明正大的活着,你们就不能出事。殿下替我们这些有罪名在身的人捏造身份,或许与殿下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这事就会变成别人攻讦殿下的一个把柄。窝藏朝廷重犯,这个罪名即便是殿下,也担不起。”
    原来潜风在意的是这件事,许安归没想到这人看上去五大三粗,实则心思敏捷,心灵通透。
    也对,若不是他有如此之智,怎么可能带那么多人逃出去,而且在许都周围盘踞了八年中之久,还没被人发现呢?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件事。”许安归道,“你们不入军籍,就不能享受朝廷俸禄……这样吧,我私下请你们来教,以我安王府亲卫的训练员的身份如何?帐从安王府出。”
    潜风想着,如此应该可行,他们丢了码头搬运的工作,怎么也要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总不能让公子出钱养他们吧?
    季府上上下下连带藏息阁,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他们能替公子分担一点,就分担一些。账目若是从安王府出,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了。
    潜风打定了主意,当即抱拳:“是,全听殿下的吩咐。”
    许安归见潜风点了头,心中一振:“训练的地方在猴山校场,那个校场在许都之外,场子上都是一些身体健硕的许都子弟。他们没上过战场,但是好在身体素质过硬,应该符合棍军的选拔要求。我府上的亲卫也经常去训练,找个时间,我把人都带过去,你选人罢。这一批人不需要太多,跟之前北寰府的配置一样,三千人足以。”
    潜风有些担忧:“我……从没有训练过人,怕不能服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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