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回账休息,他的手臂最少要养三个月。
    陈松则是在季凉的帐篷里,月卿手上拿着小刀,干净利索地把他肩膀里的箭头给挑了出来。
    “月姑娘,”陈松蹙眉看着自己左肩的伤,“我大哥的肩膀不会废了吧?”
    月卿没看他,认真地帮他上药,回道:“没事,细细养着,三个月就能好。”
    “真的吗?月姑娘,你别骗我?”陈松不信,“都砍的看到骨头了,养三个月就能好?”
    月卿把他的肩膀包好,许安归正好撩帘进来,月卿扬了扬下巴:“你问问安王殿下,骨裂是不是三个月就好了。”
    陈松本来就因为自己丢了林严城而自责,看见许安归就跟老鼠见了猫一般,哪还敢问许安归问题。他见许安归进来,连忙拉起衣服,从席子上站了起来,欠身行礼:“安、安王殿下。”
    许安归看着他,许久才道:“今天表现不错。不像是第一次上战场的人。”
    陈松听见许安归表扬他,立即蹬鼻子上脸,笑开了花:“那是,秋兄指导的剑术,天下无敌!”
    许安归军服上的血迹还在,不笑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都很肃穆。陈松笑了笑,发觉没人跟着他一起笑,便也不敢再笑,低声道:“我……去看看我哥……”退了出去。
    许安归看向月卿:“这段时间辛苦了,增加了这么多伤员。”
    月卿收拾好东西:“医者仁心,应该的。”说完也出了帐篷。
    许安归解开软甲,褪下上衣,季凉才看见他身上青了几处,手掌下面有擦伤,忙问道:“怎么回事?”
    许安归摆摆手:“没受伤,身上这些是撞的。手上是攀岩的时候磨的。”
    “攀岩?”季凉一头雾水,但能猜到不是什么好事,连忙拿来药酒帮他把手上的伤口消毒上药,打上绷带。她心疼地望着许安归,他在北境驻守八年,吃过太多的苦。只要边关战事不断,戍守边关的将士就没有不吃苦的时候。
    “我让枭雨准备了热水,你去洗一洗罢?洗完了,我用药酒帮你揉一揉这些青的地方。”季凉坐直了身子,握着许安归的手。
    许安归点点头,从席子上站起来,苦笑道:“陵中战场还真是比北境舒服点,每次从战场下来还有水,能把身上洗干净。”
    听了这话,季凉更心疼眼前这个人了。
    许安归洗下一身血水,披了一件干净的外衣,从净房里出来,懒懒地爬上季凉的床榻,趴下,嘴里喃喃道:“好热。”
    季凉拿起手边的折扇,递给他让他自己先扇着。自己打开药酒,把手搓热,轻轻地揉搓着他身上乌青的地方。许安归的脊背肌肉紧实,遍布旧伤,季凉揉的时候只觉得是在揉石头,根本揉不动。
    许安归听见她给他揉背累得气喘吁吁,便翻过身来,顺势把季凉带到自己的怀里:“不用揉了,我没那么精贵,过两天自己就好了。来补觉,我好困。”
    许安归把她搂在怀里,手上拿着扇子,一下一下帮季凉扇着风。
    季凉道:“你直接就把那人给斩了,不问问情况吗?”
    许安归闭着眼睛,手上的折扇一扇,他的碎发就动一下。他听着季凉说话,回道:“有什么好问的,军营里饭食每天有月卿去检查,城门有藏息阁与黑市的人看着,物资库有戍南戍北轮流值守。林严城留下的细作,只能怂恿新兵逃跑。今夜我连斩两人,告诉所有人谁再当逃兵,杀无赦。那些细作便也无计可施。这次主帅都是我从许都里带出来,有家世的,他们不敢也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跟乌族合谋。还有什么好问的?”
    “我听说那人逃跑的方向是城里?”季凉双手撑着爬起来,看着许安归。
    许安归睁开眼睛,想了想,问道:“什么意思?”
    季凉往上爬了爬,伏在许安归肩头:“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人若是林严城的细作,即便是逃跑也应该是往城外跑,投靠乌族啊?他为什么跳城墙,是往岩州城里跑呢?”
    今夜事情发生的突然,许安归还没有想到这里,手上的扇子都停了,道:“你的意思是那人不是林严城的细作?”
    季凉翻过身,枕在许安归的胳膊上,看着帐篷顶,道:“不像。可我也不知道那人怂恿新兵逃跑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别想了。”许安归翻过身,抱住季凉,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不是所有人都是有目的做事情的……睡吧。我们顾好眼前的事情,皇叔还在许都呢,他不是省油的灯,那些人想绕过他的眼睛来操控岩州的战况,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不在许都,消息得到有滞后,即便是想做什么,也是鞭长莫及。”
    “嗯……”季凉觉得也是,岩州与许都隔了五百里,即便是藏息阁事无巨细的把事情送到岩州来,她想出办法,回消息也已经过了一天了。
    战场都瞬息万变,更何况是政局?这时候就只能相信许景挚了。
    “对了。许都的消息,”季凉翻了个身,面对面看着许安归,“你兄长的婚事定在六月。”
    许安归没有睁眼嗯了一声。
    “我们要送贺礼吗?”季凉问道。
    许安归把她头按在自己怀里,闷声道:“赵惠会看着办的。整个安王府都交给她了,她省得的。睡觉,别说话了。左侧防御壁夺回来三道闸口,右侧防御壁只夺回来五道,乌族很快就会卷土而来,我能休息的时间不多。一旦开战,我又要耗在城门上。师兄去南境押送物资,眼下人都还没到南境,我们又丢了那么多防御区域,下次守城是我们最难的时候……让我多睡会。”
    季凉抱住许安归的腰身,轻轻嗯了一声。
    最近,许安归连调戏她的心情都没有了,一逮住机会不是吃肉就是补觉。成日跟她待在一起,连营帐都不出,外面风言风语他也不管。
    她知道他的意思,这次许安桐下了杀招,他便要学会自断臂膀。留下一个军营宠信男宠的浪名,即便是凯旋而归,东陵帝也有借口抹了他的军功。只要他没军功,许安桐就没什么可以发难的借口。
    可是季凉心疼许安归啊,他每次从战场上回来,一身血水不说,身上总有地方受伤,大伤小伤不断,药不离口。摸着他身上的伤,她心都碎成了一片。
    他用生命守护的东陵,却换不来应有的荣誉。
    太难了,许安归这个皇子当得真的太难了。功高了震主,没功被太子欺压。为帝国出生入死,到头来却要被自己的亲哥哥算计。
    一贯风轻云淡的他,眉宇也渐渐蹙在了一起。
    季凉摸着他的眉宇睡去,有什么办法可以抚平这一切呢?
    *
    这次偷袭是林严城与步和带着一千乌族将士一路抹黑绕到防御壁下,小心翼翼利用绳索攀岩而上。凌乐与许安归及时杀到,放下闸门隔断了他们的进攻。
    夺得防御之后,步和放出鹰隼,向大营通风报信。
    大狼主看见步和的鹰隼徘徊在大营上空,立即一声令下,发兵岩州城!
    *
    快到午膳时间,季凉先醒了,她让人摆了饭,许安归才缓缓转醒。
    “什么时辰了?”许安归问道。
    “巳时刚过,马上就午正了。”季凉道,“起来用膳吧,乌族若是带着辎重行军,三四个时辰就能兵临城下。”
    许安归立即坐起来,二话不说就拿起碗筷扒着饭。
    果然没吃两口,镇东在帐外通报:“殿下,瞭望台发现敌军,距离岩州城只有十里了。”
    许安归放下碗筷,起身去穿软甲,朗声问道:“谁在城墙上?”
    “戍北现在带人在城墙上。”镇东回答。
    许安归系好里面衣服,季凉帮他把软甲系好。
    他拿上月芒剑,往外走去。
    季凉跟着他,道:“不要一味的防守,我们要节省物资!若是不行,可以出城迎敌!他们第一场已败,锐气尽损。现在打正面战,赢面很大!”
    “嗯。”许安归回身扶住她,不让她再跟着了,“我心中有数,你且等我回来。”
    季凉眼眸红了一圈,这一别,可能又是半个月。明明他就在城墙上,近在迟尺,可他们就是见不到。
    许安归撩开帐帘,看见镇东镇西牵着红云在外面候着,他转身看向凌乐:“照顾好她。”
    凌乐点头。
    许安归翻身上马,直奔城门而去。
    *
    秋薄带着三千精锐一路南下,直奔沁春城的南境军营。南方暴雨,官道都被暴雨冲的泥泞不堪。大雨倾盆,秋薄不敢带人骑得太快。
    沁春城与许都之间有九百里地,顶着狂风暴雨,日夜兼程,也花了八日的时间才到沁春城。
    这一路上,到处都能看见百姓与军队把石沙往麻袋里面装,一车一车的运向河口。许多运沙拖车因为暴雨不停,地软,轮子陷入泥坑里拉不动。秋薄带兵看见了,总要下马来帮他们一下。
    虽然他人是进了沁春的地界,队伍却是越走越慢。
    暴雨好不容易停了一阵,裴渊接到秋薄已经到了沁春城的消息,这才骑马赶到城外,看见秋薄正在帮着百姓把拖车从泥泞中拉出来,连忙打马前行,到一旁下马。
    “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使劲!”裴渊来到秋薄旁边,手抵着拖车车板,大声喊道,“一、二、三——走——”
    众人一起使劲,这车才算是出了泥坑。脚下随便一踩,都是泥花乱飞。秋薄靴子已经成了泥靴。
    “秋侍卫!”裴渊把他拉到一边,“你别管这里了,先带人跟我一起去南境军大营!你在路上不知道岩州战况,攻城战拼杀了八日。岩州城左右两边防御壁丢了一大半闸口,守城物资即将告罄!安王殿下已经被迫出城迎战三回。战况危机,你没时间耗在这里了!”
    秋薄闻言心中一惊!立即不再纠结眼前的事情,翻身上马跟着裴渊去了南境军大营。
    南京军营仓库外已经准备好了一车一车的物资。
    有弓箭、火油、兵器、铠甲以及一些军粮,全部都已经装车完毕,浩浩荡荡地在校场上排开。
    两人才刚到南境军营,天际又下起瓢泼的大雨。裴渊不得不拉着秋薄进帐篷,甩干手上的水,从旁边拿来册子递给秋薄:“这是南境军点的物资,秋侍卫对下就赶紧启程罢!本来从我们这里从水路是最快的,奈何这暴雨连续下了一个月都没有停的迹象,河水暴涨,这下游没有一处可以上船。路你也刚才来也看见了,物资太重,车马难行。岩州城又是那样的一个情况,只希望安王殿下能多撑一些时日。”
    “南境三十万大军全都在河堤上?”秋薄不死心,还是问了一嘴。
    裴渊点点头:“不止是沁春城这样,新归政的南泽水患更加严重。朝廷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要帮南泽百姓渡过这次难关,彰显我朝德政。我也想支援陵中,可受灾的地方太多了,将士们都分下去抗灾了,实在抽不出人手支援。”
    秋薄理解地点点头:“现在确实要顾着南方水患,南泽军队本就难以跟我朝南境军融合,这次水患正是相互理解的好时候。若是南境军不予余力把南泽百姓守住了,对于两地军政合并是好事。”
    “秋侍卫快点一点东西,准备启程罢!”裴渊大喊着。
    外面雨大,砸得帐篷也开始滴水,噼里啪啦的声音宛若密集的鼓点,吵杂不断。
    秋薄立即记下账簿物资,带人去盘点。一个时辰之后,他便带着三千将士押运着物资从南境出发。
    *
    “敌袭!敌袭——”
    岩州城城墙上有监视兵沿着城墙奔跑,他把前方消息一路传给城墙上守城的所有将士。
    许安归倏地睁开眼,站起身抄起手边的开山弓,转身卡着城墙的凹陷处搭箭开弓,他右手上的扳指已经磨出了一个豁口。“嘭——嗡——”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去,一箭扎在城墙下带头冲锋的乌族兵的心脏处。
    随后无数道箭矢宛若雨点一般从天而降!
    第300章 迎战 ◇
    ◎那人是谁?公子季凉。◎
    “一排——放——”镇东站在城墙上, 手拿指挥旗,扬起右手绿旗,便是要第二排弓箭手准备。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指挥手看着镇东手上的旗子, 喊出口令。
    “第二排——放——三排准备!”
    弓箭宛若暴雨一般射向城墙下乌族军队,在空中画出一道箭帘, 不让乌族前进半步!
    林严城与步和一起在弓箭射程之外指挥战局, 林严城一声令下:“上盾牌!推进——”
    在后方的举盾的乌族兵立即上前,乌黑的盾牌举过头顶, 反射着白色光芒,粼粼一片宛若河面一般浩荡开来。
    “当当当当……”无数箭矢如雨点一般砸在盾牌上,掉在地上,断在乌族兵脚下。对方是有备而来,弓箭手已经起不到作用。
    许安归放下弓箭,看向城防器械组, 举手一挥, 大吼道:“投石机准备——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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