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林德并不为这空灵的声音而心神动摇,反而神色略带些急促,却强忍镇定地开口,“国师之前说不可饮用生水,需得煮沸之后才可,只是恕在下愚鲁,不知其中缘由,国师可否告知个中道理?”
    说完,他又慌忙补上一句,“若是不便告知,那便算了,是在下冒犯了。”
    听着林太医如此真诚的语气,从车窗看了一眼他恭敬站在原地,神色谦逊的模样,姜虞有些不好意思,还有点无措。
    毕竟不喝生水是现代人的共识了,大家也知道生水里会有寄生虫或者看不见的细菌,容易生病。
    可是古代人是不太会特意将水烧开喝的,毕竟这样一来比较麻烦,而且柴火不够,许多山林都不允许随意砍伐,他们不会浪费珍贵的柴火只为了烧热水的。
    不过即便是这样,若是能让人知道喝生水对人不好,有条件的尽量把水烧开了喝,那也是一件好事了,说不定就能救上几个人。
    见姜虞在马车内沉默不语,林德还以为是自己贸然前来询问冒犯了对方,心下还有些惴惴不安。
    殊不知,马车里正在组织措辞的姜虞终于在对方忍不住开口道歉之前,轻声回复。
    “并无不便,不过是这些水之中,其实藏着肉眼难以察觉到的虫,若是体质虚弱之人,那虫便会趁虚而入,人或许因此便生了伤寒或是痢疾。”
    因为实在是不好解释细菌到底是什么,毕竟她自己也不是学生物的,也不太能解释清楚,只能粗暴地将之归类于“虫”这样的东西。
    但即便是这样,也已经听得周围人倒吸一口冷气,正埋锅造饭的士兵看着水勺里分明清澈的河水,实在是很难想象其中居然还游着自己根本看不见的虫子,若是真的喝下,那虫岂不是要在自己的肚子里钻来钻去?
    他舀水的动作一下子都停住了,甚至还有些不适,便停在那里竖着耳朵听着国师接下来的说法。
    姜虞再次开口,“不过不必太过担忧,只需将水烧开至沸腾,足够的温度便能杀尽其中的虫,令其消失。”
    当然,她也知道细菌被高温杀菌之后其实没有消失,只是失活,不会再造成影响而已,但是她这回毕竟是用虫来比喻,总不能说杀死之后虫的尸体还留在水里吧。
    果然,听得这话之后,周围的人也暗暗放下心来,不再那么提心吊胆,林德神色也是一脸奇异,暗自记下然后便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开口问道。
    “在下年轻时在南方做过游医,曾见过农人无由腹痛痢疾,查不出病因,如此蛊痢,不知是否也是因食用了生水?3”
    马车里的姜虞有些懵,我真的不是医生啊,我也不知道你说的这种到底是什么病啊!
    不过幸好林太医又说了几句话,“此地中人也多患水肿,腹大四肢细,腹坚如石,民间多唤之为大肚病。”
    两人说话间,周围的医师士兵都很想近前来仔细听听,却不敢造次,只能放轻手脚,悄悄听着。
    听得这话,一些从小长在京城里的士兵官吏还显得有些惊异,毕竟他们还从未听闻过这样神奇的病状。
    倒是几位出身偏远的小吏和一些见多识广的医师暗暗点了点头,他们确实也见过这样的病人。
    听得林德补充的话,姜虞这才放下心来,还好是她知道的病。
    “蛊痢?此病与蛊倒是没什么干系。”
    “此病应名血吸虫病,与之前所说生水中的虫并非一类,不过确实也是因人沾染触碰了那些含有虫卵的污水,才致血吸虫在体内寄生,虫卵堆积体内才显得如此腹胀如鼓。”
    这话甚至比刚刚说的那几句话还来得吓人,一些联想能力强的人都被自己脑子里的画面惊得不寒而栗。
    林德同样也是惊异,这病竟非巫蛊之类的缘由才致,而是水中那些看不见的虫造成的,果真奇异,听得国师说得如此笃定,他甚至都想立马去找人验证这一说法了。
    不过不等他开口,便听得姜虞突然开口,伸出纤纤细手掀开帘帐,指着某个方向,“韩统领,那处可是有什么动静?”
    其实也在悄悄听着的韩楚清有些微窘羞,肃了肃神色便带了人去了指着的那个方向。
    马车里的姜虞这才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转移了话题,关于血吸虫病她还是小时候看过科普纪录片,对那样的病人实在是印象深刻,但是再多的她真的不知道了,再问就要露馅了。
    作者有话说:
    1出自隋朝巢元方的《诸病源候论·疫疠病诸候》
    2出自明朝医家吴又可的《温疫论》
    《温疫论》是我国医学文献中论述急性传染病的一部划时代著作,仍可用来指导临床,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与现实意义。
    3关于血吸虫病,古代对此其实没有正确的认知,连名称都没有统一,有各种称呼,比如蛊胀、蛊毒、膨胀、蛊痢、石水、水毒等等,并不知道其明确的成因,这种病例还是近代医生在病人体内发现了成虫,才正式确认。
    第17章
    果然,韩楚清带着几名手下一靠近那个方位,便见得那边的草丛一晃,两道黑影瞬间跑开。
    然而那两人没跑多远,很快就被按倒在地,其中一个瘦小些的还是狄罗手脚灵活逮住的。
    韩楚清看着狄罗坐在其中一人的背上,十分利落地将对方的双手背缚,完全不在意对方恶狠狠目光的淡定样子,倒是忍不住笑了。
    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子,跑得挺快啊,不错。”
    狄罗现在已经算是他的徒弟了,而他们家的家训一向都是很严格的,完全不会因为对方年纪还小就多加宽容,因此,虽然只随他学习了一段时间,但是韩楚清觉得他能力足够,便也带着他一同前去青州。
    现在也是,他对狄罗这种胆子极大,遇上什么事都敢第一个冲上前的行为并不阻止,反而多加赞扬。
    毕竟狼可不是养在羊圈里的,他得扑杀,得争,才能活下来,不然的话,他就不是狼了。
    将二人捆到马车旁,护卫开始审问起他们二人的来历。
    眼前狼狈不堪,脸上还有脏污,身上的衣服也又脏又旧的两人,虽然看不出具体容貌,但是从身量上看明显还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
    其中一人跪在地上低着头沉默着,并不开口,另一人见这么多兵卒围着他们俩,便暗道今日真是运气不好,碰上硬点子了。
    他眼珠一转,下一秒便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哭嚎起来,叫得跟杀猪一样,十分凄厉,“各位军爷,我俩是家乡遭了瘟疫逃难来的,真的只是路过而已啊,见您这边生了火,想求您施舍点吃的,我底下还有个三岁的弟弟,两天没吃东西,就快饿死了啊!”
    按照郑三的经验来看,常人一听自己是从生了瘟疫的家乡那边来的,恨不得立马放开手好好洗洗,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再者说自己毕竟是守在一旁的草丛里被逮住了的,总得找个理由说明自己不是刻意窥探的家伙,说不得偶尔碰上一两个发善心的,还真能扔下一两个干粮让他们滚得远远的。
    他的声音尖利得周围一圈人都听到了,然而郑三一边哭喊一边悄悄观察,却发现这些人听见他从疫区来,完全没有以往别人那样害怕退后的动作,反倒是有个身上背着药包的老头子,看起来眼睛发亮,还想要走过来几步近距离见见他。
    “你是青州人?”
    林太医大跨两步上前追问道,毕竟这里离青州不远,看起来这两个年轻人也跑不了那么远。
    “是,是。”郑三连连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激动。
    “那如今青州城内情况如何?可见过染了瘟疫的人,身上是些什么症状?城内大夫可曾用过什么药方?”
    林太医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砸得郑三有点懵,这老头问些这个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进青州不成?真是活得太久嫌命长了。
    饶是内心这样想着,郑三脸上依旧谄媚,笑着回复道,“城内我倒是不大清楚,只听人说死了好多人,西门外堆满了死人呐。”
    “得病的?见过是见过,长得病怏怏的,脖子肿了好大一块,还有人在路上咳着血就倒在地上死了。”
    “大夫?不清楚,城里的药房里头都没药了,大夫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可能都躲在家里吧。”
    “街上人影都见不着几个了,大家这时候连门都不敢出去呐。”
    听得郑三这些话,周围的兵士倒是面面相觑,这样的形容听来,青州仿佛是一座死城了。
    林太医倒是没想那么多,继续追问着郑三,那些得病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除了脖子上肿起来,还有没有别处也有,吐血是连续吐血,还是吐了那么一次?
    一番仔细追问下来,郑三的头都大了,他哪儿会记得那么清楚,死人不都差不多,谁还会记得他哪儿有毛病,吐了几回血。
    “胳膊底下,也有肿块。吐了四五回血,两天就死了。”
    旁边一直没开口的另一个人,突然看了一眼林德,声音极低地开口回道。
    林太医这才像是想起了旁边还有一个人,终于放开不再追问郑三,反而走到另一人那边殷切地询问着。
    那人依旧低着头,回复着林德的追问。
    而兵士们则继续追问着郑三,据郑三所说,他们俩兄弟父母皆亡,带着弟弟住在一处废弃的寺庙里,往日去城里寻些简单的活计艰难谋生。
    这次发现发了疫病之后,城中人心惶惶,他们也随着那些消息十分灵通的人一道出了城跑了,一部分带着干粮跑到山上去,还有一些往其它州府去了。
    他们俩年纪小,也赶不上这些人,再加上还带着年幼的弟弟,这才没走多远,今日也是饿得实在不行了,见有人烟,才想来求些吃的。
    一番盘问之后,见实在是问不出什么了,而且这两人也不过是个小孩,也闹不出什么来,韩楚清便禀告姜虞是否还有其它命令,准备将人放了。
    “并无。”姜虞轻声开口,声音从马车上传来,郑三早就注意到了这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周围还挂着金玲,看上去高高大大的,他甚至觉得自己还能闻到一阵淡淡的香味。
    他心下猜测,这肯定是哪个王公贵族出行,也不知是不是昏了头,看样子居然真是要往青州方向去。
    那边瘟疫如此严重,这群人居然一点都不怕的吗?
    如今乍一听得这空灵的女声,他都忍不住愣了一愣,这样的声音,还能坐上这样的马车,肯定是哪家公主小姐吧?
    他和郑四一同被解开捆着手脚的绳子,听着周围人说他们可以走了,呆呆地转过身准备走人。
    又听得身后那些人又突然拦住了他们,郑三竟一时没有生出惊恐之心,然后便听见马车上的那道女声继续开口。
    “带上这些走吧,明日赈灾队伍到了青州,便会在城门附近施粥。”
    姜虞见他们年纪还这么小,身上估计也没有粮食了,恐怕走不到哪里去,便会死在路上了,告知他们施粥的消息也是为了让他们能有口饭吃,只是这两个少年明显疑心很重,估计也不一定会相信她的话。
    郑三看着递到他手里的一袋硬硬的干粮饼子,以及一袋水囊,有些缓不过神来。
    赈灾?这是朝廷派来的大官,来救人发粮食的吗?
    他有点不敢相信,毕竟他见过的那些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官吏太多了,青州城如此严重的情况,居然还有人敢进去救人吗?
    想归这样想,郑三依旧下意识地露出笑来,朝着马车的方向连连道谢,这才拉着郑四的手弓着身子离开了。
    走了一段回头看不到那些人影之后,郑三才抱着怀里的干粮和郑四开始狂奔起来,生怕下一秒就被别人抢走了一样。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一处废弃的民宅附近,两人由于年纪尚小,身量不大,灵活得像条小泥鳅一样钻进了那些断壁残垣里面。
    屋子里也是一样的空旷,四处都是灰尘,脏得要命,郑三走到墙角处敲了敲底下的一块砖,压着身子靠近了说,“是我,三儿哥,我和小四回来了。”
    过了几息,原本还安安静静的底下才发出了些微声响,那块地砖从底下卸了下来,露出两个毛茸茸的脑袋。
    “哥,你回来啦。”
    “三儿哥,是不是有吃的了。”
    抬头确认对方之后,两人又快速地钻了回去,郑三郑四利落地跳进了地洞里,又将那块口子移了回去。
    底下大概是屋子前主人挖出来的地窖,还算通风,墙角还放着不知放了多久的一盏已经发黑的油灯,如今倒是勉强可用,黑暗里点起来颤巍巍的,细细小小的一束,在风中抖着身子,生怕下一秒就灭了。
    不过即使是这么微弱的一盏灯,在这样黑暗的地窖里,也足以驱散他们的恐慌,让他们不再那么害怕。
    凭着油灯的微弱光芒,郑三数了数眼前的人头数,依旧是他去时的五人,看起来都是些年岁不大的小毛头,瘦瘦小小,只有眼睛睁得大大的,无比期待地看着他。
    “对,这回我俩带回了吃的,你们分一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梆硬的饼子来,公正地将其分成了七份,其他人接过之后馋得不得了,眼神也是饿久了的那种眼神,手上却小心得很,捧着自己分到的一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来,恨不得这一小块能吃到明天去。
    郑三也咽了一口口水,却没有马上吃下去,而是捏着饼子走到了油灯边上一块用稻草铺就的地方,跪下身子查看着躺在上面的一个五六岁的小孩。
    他前面确实说谎了,自己和郑四可不是亲兄弟,他们这几个小孩全都是一个老头捡回来当扒手养着的,只不过这回老头运气不好,得了瘟疫死了,他们见势不妙于是全都跑了。
    不过原本二十来个,如今也就只剩下他们这几个人了,自己倒是没有什么饿得要死的三岁弟弟,倒是有个运气不好,被老头捡回来没几天的小妹,如今看样子也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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