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忧心忡忡,似乎已经在想她不愿意该怎么办了。
    许念的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窗旁的绿植快要被看穿了,她又挪开眼眸,盯着门上那道深色的痕迹看个不停。
    总之就是无法在他这番话落后去看他。
    也不想要再跟他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因为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停下。
    “你又不看我。”齐褚的声音有些幽怨。
    他说:“小姐刚才看了他许多次,现下却不愿意看我。”
    “你往常都是看着我的,身旁站着的也是我,从那个门进来的也是我。可现在,我只能远远看着你们说话,不能靠近,不能露面,甚至现在自己找来了,小姐也不看我。”
    说得可怜死了。
    许念强装镇定的去摸瓷杯,手刚触到上面,杯盏已经被齐褚给按住了。
    她不得已抬起了眸,有些不知所措喊:“齐褚……”
    “从小姐离开时我就已经开始等你说的下次,我等到了现在,没有等到小姐,却等到他跟着你回家。”
    “我实在想念小姐,就只能悄悄的来。或许我不来,小姐几日就能把我忘了。”
    话落,他垂下了眼尾,煞有其事一般。
    哪有人明明强迫着你却还把自己给先说委屈了。
    许念眉心跳了一下,只能在他这连一串话中就近回答:“我不会忘了你。”
    齐褚似被说服一点,抬起眸来,就在许念以为他已经不揪着这些事不放的时候,又听他问:“那你愿不愿意?”
    许念:“……”
    又被他给绕回来。
    齐褚不肯停歇,催促着:“嗯?”
    许念摇摇头:“不愿意。”
    怕他继续问下去,还连忙加了一句,“刚才说了,不能再继续说这件事了,你答应我的。”
    齐褚好似没听见后半句一样,只道:“小姐是不愿意和我,还是和所有人都不愿意?”
    “都不愿意。”
    “为什么?”齐褚说,“小姐没有这样的念头吗?”
    可是他有。
    许念被他问的也有些哀怨了,忍不住道:“齐闻沅,你今日话太多了。”
    齐褚学着她刚才那样轻声“哦”了一声。
    他说话时候许念应付不过来,一下子忽然沉默住了,许念更无所适从。
    她会想,会不会自己语气太强硬了。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好像三言两语就能把他打碎,明明前世气急的时候,她也骂过他,他那时只会变得更加凶。
    思绪刚翻飞,发侧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许念侧眸,发现他割走了她的一缕发。
    随后又取了自己的,两缕合在一起了,中间捆上小红绳,小心的揣回了怀里。
    齐褚说:“我可能要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小姐了。小姐上次说了,家里人在帮小姐说亲,我觉得,我总得留下点什么。”
    许念想说,可你的样子是你要带走,留下应该是给我,不是自己收回去。
    他好像要把离开这段时间说不了的话都补齐,喋喋不休:“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小姐若是敢跟其他人走了,走到何处我就跟到何处,绝不会就此摆休。”
    他神情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吓唬人的。
    许念还没出声,他又道:“下次再来小姐家的时候,我会先去拜访小姐的父母。”
    礼数周全,正大光明。
    “小姐到时可以再考虑愿不愿的问题。”
    许念就看着他,腮帮子鼓了一下,没应他,只说:“等你回来再说。”
    齐褚起身,伸手揽过她,很轻的抱了她一下。
    他这动作做得突然,却又格外的轻和,莫名有些…温柔安抚在其中。
    许念听见他说:“皇后也不喜欢我,从前也总为难我,不管她说什么,小姐都不必在意。”
    他会记着,将来连带着欠他的那一份也讨要回来。
    声音很轻,笨拙的哄她,提到了自己,是让她觉得不只是她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能与你感同身受的。
    即使身受的不是一样的东西,但他觉得,他已经受过一遍了,就不要她再继续。
    许念那一刻觉得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人触了一下。
    她鼻音囊囊的“嗯”了一声,在他松开手的时候,迅速的,腼腆的,伸手环了一下他。
    “什么意思?”齐褚勾起唇,却还是装作不解的问。
    许念仰起脸来,“哄你。”
    你好像,现在还没有变成前世那般暴戾的模样。
    我不想要你成为那样。
    人间恶鬼满身杀戮的你,比现在,少太多生机了。
    齐褚出来时,乌铮早已等候多时了。
    “他要出城,此次就是我们行动的最好时机。”
    乌铮:“一切都安排妥当,殿下可以准备出发了。”
    “照计划进行。”
    ……
    确认齐褚走了,许念念悄悄的去前厅看了,齐玹也刚走,阿爹和阿姐神色不好看。
    许念走上前去,听见他们正在说话。
    许思姜说:“他这是要与我们府共沉沦,他明知道阿念被皇后叫去就是因为他,他还直接跟车登门,今日一过,消息传出去,到时候他什么事都没有,可不管是皇后还是沈家人,都能把阿念给活剥了。”
    这是故意的。
    许父说:“你手中握着他这么大个把柄,他如今不动,是暂且动不了,我看出他的意思了,为盟为敌,他是在试探我们的意思。”
    许思姜想起那些冤魂,拳头都会硬,“五年前的粟阳,良将被杀,弱者被食,那片地下,全是白骨,整城人啊,最后活下来的,被救回来的,全是些宵小之徒,贪生怕死残害同族的倒是活到了最后,而肝胆相照的人剖心剜骨死守,连具完整的尸骨都没有。”
    “当年的陆家,因为辅佐两帝,庇佑大魏山河,何其辉煌。可一朝倾塌,世代忠名,毁在了谋逆二字上。”
    饶是镇定如许思姜,在说起这些事情来时候,也会红了眼眶,她道:“出事时,陆时升不过才二十三岁,粟阳案前一月,他还在与我说,终有一日他要跨过燕南山脉,让其后的布答氏族为大魏俯首称臣,让那漠河之上晨阳,永照大魏的旗帜。”
    尽是恣意潇洒,可后来呢,粟阳案草草结案,相关人员都被清理干净,质疑的人全都死光了,凶手逍遥法外。
    徇私枉法中,有的功过盖主的忌惮,对亲子的偏袒和纵容。
    马骑践铁骨,君王寒人心。
    承帝绝不算昏庸,甚至在早些年间,也足够的有手段有谋略,却停在大魏本该最欣欣向荣之时,反过来制约良将。
    这五年,她已经越发看不明白了,他们这位陛下,究竟想要做什么了。
    许念想起件事来,齐褚说,五年前在粟阳时陆时升想要他的命,后来阿姐查找到真相时,他又亲自去了一趟粟阳,说是去验证一件事。
    结果如何,他从未提过。
    但许念隐隐感知到,能让他亲自去的,大抵还是关于陆时升的。
    他说过,他的亲生母亲,姓陆。
    会不会,齐褚查证的是,是当年陆时升是被迫还是真的想置他于死地。
    若是被迫,那这场背叛的戏码,岂不就是虞王设计好了给他看的。
    他不仅要他死,还要让他遭亲近人背叛,心灰意冷满怀痛苦的死。
    真是好算计。
    许父道:“我们小心为上,绝不可大意。”
    许念悄悄的退了回去,她帮不上忙,就不去多掺和了,阿爹和阿姐定然能有办法。
    转身就碰到了找到许母。
    “阿娘。”
    许母拉着女儿的手,在廊下坐下,问她:“今日娘娘有没有为难你?”
    “她不喜欢我,让我进宫去,是想要警告我让我离虞王远一些。”
    许念想起齐褚的话,笑了一下,“反正不管她喜不喜欢,都跟女儿没有关系,我只听听作罢,没放在心里头去。所以倒觉得也还好。”
    只是闹出这一出的人,不仅丝毫没有避讳,如今还上门来了。
    想到这里,许念是有些隐隐不安的。
    从今天来看,皇后对虞王的管教颇为严格,沈姣就是早就定下的虞王妃了。
    所以皇后才会如此谨慎敲打她,让她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妄想。
    现在如此,那前世就也是如此……
    那她上一世,岂不是阴差阳错的成了沈家人的眼中钉,把仇恨都给沾染个遍。
    没被提前害死,大抵是当时朝堂更迭,齐褚上位,把整个皇宫都清了一遍,是以沈家没落,自顾不暇,来不及对她施以报复。
    若是皇后当时依旧得势,从今日这般情况来看,前世她无依无靠,大抵是要被针对的很惨的。
    许母把她颊侧垂下的碎发别到了耳后,“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女儿今天才明白,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许念看向母亲。
    亲人触之可及,这般闲谈,有所依靠,是件很幸福的事。
    前世她所珍重的一切,最后变成灰烬一场,家人朋友什么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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