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鸿运客栈内的肖让也是心绪不宁。
    他的父亲确实没同他提过这件事情——不过二十年前年轻气盛的约定,早被肖任青抛到了脑后,否则也不会让儿子一点准备都没有。只是碰巧柬山大会就在丰城之畔的柬山召开,似乎是命运又将他引领到这里。
    他看到玉兔便明白那小孩说的俱是实话。其一时间对的上,其二同样的玉兔父亲也有一只,他儿时见过。只不过这玉兔确实不像样,同富丽堂皇的昆仑派十分不搭调,他的母亲在整理物品时随手扔了——这么些年肖任青甚至都没有察觉。
    可这人人眼热的黄河密卷,那几人拿个破兔子就想换走?白日做梦!肖让自己还没练会呢。就算他练会了,也要将秘籍好好保护起来,传给自己的儿子、孙子……千秋万代的传下去,成为他们每任昆仑派掌门的传家之宝。
    钱若喻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索。肖让每日都要饮百花凝神茶,这茶物如其名,需以百种干花炮制,再加以蒸馏萃取其精华,每日光制作便要一个时辰,都是钱若喻在做。
    钱若喻放下茶,人却并未像往日那样离开。肖让抬头看向他,他瘦了不少,此刻眼神有些闪躲。
    肖让并不说话。
    他的眼神已经培养出一些威严,沉默看着钱若喻的时候,钱若喻不太敢抬头,只能低声道:“他们说的……”
    “师弟,”肖让蓦地打断了他,“此次下山你我的使命是什么。”
    钱若喻没料到他突然发问,下意识道:“将昆仑派发扬光大,使本门变成人人皆知、举足轻重的大门派……”这些话肖让成日挂在嘴边,已经刻进钱若喻的脑海。
    肖让认同道:“不错,你也看到了,偌大的江湖联盟,我是盟主,各大门派都要听我号令。发扬昆仑一事,别人做不到,于我却是水到渠成。”
    他饮了口凝神茶,再度转移了话题:“行前掌门计划将总坛搬往内地,一旦成行,昆仑派成为取代武当峨眉的重派也并非不可能——此事并无他人知晓,你出去不要乱说。”
    他的话又令钱若喻十分吃惊。他们昆仑派传承四代,武功不弱,却因为偏居西南一隅,离武林的核心太远,始终没能真正成为可以和五大门派鼎足而立的重派——也不是不想搬,只是创始人曾立下门规,昆仑派不可改变位置。
    不过创始人入土都五十多年了,显然现任掌门和未来掌门不大拿他的话当回事。
    “到时候,”肖让沉下眼神,“青木堂堂主之位可以优先考虑你。”
    钱若喻的身形猛的震了一下,昆仑派下设四堂,四大堂主地位仅在掌门之下——以他的资质,这等好事是想都不敢想的。他也并非十足愚钝之人,此刻还有什么不懂的?恐怕正如自己猜测,白天那小子所言确有其事。只是自己身为昆仑派门人,现下又得到了堂主之位的承诺,自然该跟昆仑派站在一条船上,岂有胳膊肘向外拐之理?
    可是那小子不是自己来的,尹昭同他一起……她会不会因此瞧不起他?
    肖让森然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离他很远:“可若你坚持要做下那背教之事,叛徒丁舒柔便是你的下场。”
    钱若喻猛的打了个激灵,尹昭的样子顿时碎成无数块,消失无踪。
    那日渡船之上,岳涛赫然抖出老掌门的阴私。丁舒柔大声质问肖让是否属实,又嚷嚷着下了船要将此事公之于众。恰好船只倾覆——千钧一发的时刻,肖让居然赶在落水之前一剑杀了丁舒柔。
    回想起丁舒柔的眼神,钱若喻不禁发起抖来,当下哪还有什么犹豫,点头如捣蒜。
    二人正在交谈,房门外传来大声谈话,似乎聊的火热:“你听说了吗?昆仑派那个老掌门,啧啧……”
    另一人连忙问到:“哪个掌门,肖平鞍还是肖任青?“
    “老掌门呗!肖平鞍啊!我听说他……”
    他们热切兴奋的声音传到肖让和钱若喻耳朵里,二人均是脸色剧变。鸿运客栈眼下住满了武林人士,简直是活的扩声筒,一点风吹草动不日都会辐射到整个江湖。
    肖让顾不得许多,打开门便追了出去,钱若喻紧随其后。
    那二人却已经走了很远。走廊内还有他人,肖让推开他们拔足便追,惹得路人一阵抱怨。一大汉被无故猛撞一下,血气上涌,立时揪住了肖让的衣领令他再不得前进。
    肖让几乎马上想调动黄河密卷内力杀了他,但人多眼杂,他强压怒气,和缓道:“对不住,走着急了。”
    举拳难打笑脸人,大汉见他这样,终于狠狠松了手:“以后看着点!”
    被这么一耽搁,那二人的背影几乎已经看不见了。肖让急忙调动轻功,终于在他们下楼之前追上了他们:“二位留步!”
    那二人看到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奇怪的对视一眼:“这不是肖盟主吗?”
    虽然五大门派还没有正式宣布,但众人都已盟主盟主的叫上了。
    肖让压下气喘,强摆出一个笑容。这时钱若喻才追到他身边来。
    “方才听二位谈及我派老掌门,一时好奇,忍不住跟过来。不知道二位在说什么呢?”
    这话十分突兀,于理数也有失,可此刻肖让也顾不得了。那二人又是互看了一眼,怪道:“就是老掌门当年英雄救美,与昆仑派创始人的千金喜结连理,这才有了今日昆仑的繁荣……方才楼下有人拿这事说书呢。”
    原来是这样。
    肖让的气息终于平复下来,当下笑道:“也是过去的事了,姻缘天定,在我们门内都是一桩笑谈罢了。”
    他辞了二人往回走,心中暗怪自己精神紧绷。原来不过是这件事情。当年他的爷爷确实英雄救美,成了创始人的女婿,之后便继承了掌门之位。
    不对……这件事早过去了几十年,怎会莫名被提起?还偏是在他住的鸿运客栈!
    他脸色一白,抬腿便跑,吓了身后的钱若喻一跳。待钱若喻跟到屋前,大门早已闭紧。钱若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犹豫的敲了敲门:“大师兄……?”
    门蓦地敞开了,肖让又踏出来,脸色不是太好。
    还好秘籍仍在,肖让的心情大起大落,现下有些调整不过来。
    钱若喻正要开口,店小二焦急的迎上他们:“公子,有客来寻……”
    “不见”肖让现在可以一点都没有应付他们的心思。何况什么正经客人会大晚上来访?
    小二为难道:“是白日那个美貌的姑娘……说有急事……”
    肖让略微惊讶,没想到来的是尹昭。大半夜的,孤男寡女,他总不能把人迎到屋里来。当下他留下钱若喻看房,整理了一下衣服表情,随小二赴会。
    尹昭的神色果然很着急,甚至眼圈都红了。灯下观美人越看越精神,肖让乍一见到她,脚步都不由停滞了一下。
    尹昭却主动迎了上来,也不顾什么礼节,慌乱的扶住他的胳膊。她手指纤细,指尖泛着点点粉红,仅这一双手,都足够令肖让浮想联翩了。
    可接下来,尹昭的话令他的心沉到谷底。
    “盟主,他们要劫昆仑派秘籍!”
    肖让脸色蓦地一沉。只见尹昭的眼神像被鹰盯住的小兔子,神色不似作伪:“都怪我!轻信别人……白天从这里出来,我质问他们是不是攀污贵派,他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不欢而散……但我终究不放心,偷偷跟着他们,没想到正听到那男子计划设计偷盗!”
    肖让眉头紧锁:“可说过什么计划?“
    尹昭几乎急得跺脚:“我也没听全,只听到他们说今晚行动。我顾不上许多,赶快来通知你。”
    肖让面色一沉,也来不及同尹昭打招呼,扭头就走。行至房前,他身形猛的停住,周身气血翻涌。
    只见钱若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他藏匿秘籍之处此刻空空如也。
    尾随而来的尹昭惊呼一声,捂着嘴巴不敢相信。
    肖让在原地立了许久,才把心中的暴怒勉强掩盖。又听尹昭哭到:“这……都怪我,我就不该多管闲事!可他们……他们装的太可怜了……”
    她拭了拭泪:“盟主,此事我也有责任,我定然会求助丐帮一切关系,找到他们!”
    肖让这才转过身,忽然想起尹昭是丐帮的。
    对啊,天下没有比丐帮更通天的消息网了。等她升上五袋……
    到底是指定掌门继承人,肖让的面色几乎恢复正常:“尹姑娘,他们有心偷窃,就算不是你,也总会想到办法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尹昭竟一把钻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声音带着期艾的哭腔:“肖盟主……我……”
    接连受到的刺激太多,肖让的大脑都空白了,一时忘记方才要讲什么。
    她好软啊。
    尹昭好像这才反应过来失态,猛然撒开他:“啊……抱歉……你……你明明要定亲了”
    她俏脸微红,脸上露出十分羞涩的表情,看的肖让骨头都酥了。还没反应过来,尹昭已经捂着脸跑出房门。
    没过多久,鸿运客栈外几条街的隐秘处,尹昭同洛云顺利汇合。
    她的脸上早已不是方才的表情,反而带着罕见的轻松愉快:“拿到了?”
    洛云挥了挥手中的物事。只见这本册子黑色封皮,正面写着四个大字:黄河密卷。
    两人不再交谈,沉默的行于夜色中。
    “他……他反应过来,会不会对你不利。”洛云似乎忍不住问道。
    尹昭讥讽的笑了笑:“早被我晃晕了,不可能反应到这一层。”
    洛云心里无端泛出一股酸味。但尹昭同他非亲非故,他也不能真的干涉她的行止。他终于还是开口道:“以后还是不要亲自冒险……”
    “我一向都是这样。”尹昭坦然道。
    洛云皱皱眉头:“……再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同我讲。不必事事亲为。”
    他这么说,就一定能做到。尹昭心中触动,嘴上却依旧不饶人:“那些脏事你就替我干了?”
    “……定然竭尽所能。”
    也没有什么不能做的。
    洛云以为尹昭又要出言讽刺,没想到她并没有接话。
    二人又沉默的走了一阵,尹昭忽然忍不住微笑一下:“这下可可该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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