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的却不是等待谢兰胥的回答。
    她在观察谢兰胥的神情,一丝一寸,想要找到他伪装的破绽。
    谢兰胥是否知道宝藏存在,也是她一直探究的问题。
    “如果真有这庞大的宝藏,”谢兰胥的眉头难以察觉地微微蹙着,神情似讽似笑,“皇上作为前朝的最后一任摄政王,难道不会想方设法去找”
    万俟传敏冷笑道:“殿下以为,前朝皇室为什么死的只剩你母亲一人了”
    谢兰胥没有说话。
    “狗皇帝当然想找到前朝宝藏,可他找不到。这秘密只有历来的崔朝皇帝才会知道。”万俟传敏说,“崔朝宝藏的秘密,随着崔国末代皇帝在南逃路上上吊自尽,陷入了长久的迷雾。狗皇帝几乎杀光了所有崔朝皇室,依然没有得到宝藏的秘密。”
    谢兰胥的眉头松了又紧:“你如何肯定宝藏存在”
    “实不相瞒,当年崔朝皇帝南逃时,曾经过鸣月塔。那时的翼王,我的父亲,和这位末代皇帝誓血为盟,答应帮他南逃,条件是将来他用王朝宝藏东山再起,翼州独立为国。”
    万俟传敏说:“可惜的是,这位末代皇帝最终还是落入了狗皇帝的包围,为了保存皇室尊严,不受敌人侮辱,崔国皇帝命人杀死所有的后妃和皇子公主。要不是你父亲赶到及时,你母亲也险些亡于自己人剑下。”
    帐内喧哗,万俟传敏的声音只有他和他身边的人,以及谢兰胥及谢兰胥身边的人听得见。
    他透露的内幕,和荔知调查的结果不谋而合。
    改朝换代时,崔朝的末代皇帝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国库,修建河堤时甚至不得不动用了当今皇帝的私房钱,难以想象的巨大财富不翼而飞,因此民间才有关于崔朝宝藏的各式传说。
    至于末代皇帝最后那段南逃路,荔知倒是头回知晓内情。
    “……既然只有崔国皇帝才知晓宝藏秘密,”谢兰胥露出沉思表情,已不像最初那般全然不信,“现在岂不是无处追寻真正的宝藏所在了”
    “一条路但凡有人走过,必然会留下痕迹。”万俟传敏笑道,“崔朝末代皇帝途径我鸣月塔时,仍未开启宝藏,从鸣月塔到他最终赴死之地,宝藏必定藏在其中某个地方。”
    “我翼国有杰出的堪舆家、匠师无数,只要殿下和我携手,我会无偿赠送殿下寻找宝藏必要的人手。”
    万俟传敏说得动听,在荔知耳里却是响亮的算盘声。
    用他提供的人找出宝藏,那宝藏还能不姓万俟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谢兰胥笑着,眼底满是讽刺。
    “我想不到殿下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万俟传敏神色笃定,已然将谢兰胥视作自己的瓮中之鳖。
    “若如此,我便只能敬大王薄酒一杯了。”谢兰胥端起食桌上的酒盏。
    万俟传敏喜形于色,刚要端起酒盏,大帐外忽然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和叫喊声。
    “外边在吵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万俟传敏沉下脸。
    “大王!大王不好了!”一名小兵狼狈跑进大帐,“不知怎么回事,运粮车全燃起来了!”
    “什么!”万俟传敏脸色大变。
    今晨刚抵达的运粮车,是全军的命脉,怎么会突然就烧起来了!
    万俟传敏心中闪过几张面孔:投降的鸣月塔校尉秦讷,说着流利翼国话,对答如流的祖孙二人,还有眼前的谢兰胥。
    虽然还未明白事态全貌,但万俟传敏已经察觉到自己踏入了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
    他又惊又怒,对着谢兰胥大喝道:“来人——”
    “现在才发现,晚了。”
    谢兰胥微微一笑,手中酒盏泼向万俟传敏。
    “啊!!”
    一接触到盏中的“酒液”,万俟传敏便嚎叫起来,他紧闭双眼,涕泪长流,因为奇痒难耐和剧烈的灼烧感,他用力抓着自己的脸庞。
    “大王!”
    帐内多位将士勃然变色,倏然起身拔出长刀。
    荔知眼疾手快,将面前两张食桌顺势推翻,甩向台下想要冲上来护驾的将士。
    咔嚓一声,谢兰胥捏破了手中的空酒盏。
    跑动的声音停止了,言语声霎时消失。
    沉闷,粘稠的空气,像黑色露水落在一张张惊恐战栗的面孔上。
    高台之上,谢兰胥脸色浅淡。
    一块狭长尖锐的碎瓷片,经由他的手,抵在万俟传敏的脖子上。
    丝丝鲜血,顺着残余的酒液,从他纤长有力的手指中流下。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举止,此刻却透出一种粗暴。
    和荔知之前拿来做戏的茶盏碎片不同,酒盏的碎片又薄又利,毫无疑问,它可以轻易割开皮肤下的大动脉。
    “你这逆贼,快放开我们大王!”
    高台下的众人反应过来,纷纷拔刀而起。台上的亲兵也亮出刀剑逼近过来。
    荔知从惨叫不止的万俟传敏腰间拔出镶满宝石的长剑,护卫在谢兰胥身边。
    “谁再靠近一步,你们大王就没命了。”谢兰胥笑着说。
    “你杀了我们大王,难道还能活着走出这扇帐门吗!”万俟传敏的军师怒目圆瞪,大声呵斥道。
    “能让翼王陪死,我有何不知足的”谢兰胥油盐不进,淡然笑道,“大王,你说呢”
    万俟传敏仍不能睁开双眼,只能像个刚刚瞎眼的盲人任谢兰胥挟制,浑身因为疼痛而颤抖着。
    “快、快让开!都不许上来!”他惊恐叫道,“谢兰胥,你想要什么!”
    有了万俟传敏的命令,帐内的亲兵和将领不得不往后退开,而谢兰胥,依然和他举杯对饮时一样,镇定自若,唇畔一缕似有似无的微笑。
    “我所要不多,一辆马车,放我们走。”
    “给他!快去!”万俟传敏愤怒叫喊。
    红龙浸泡过的酒液进了他的眼睛,不光让眼周皮肤红肿,眼皮下的眼球更是肿胀了许多,受到刺激,他的眼泪不断往外泉涌,配合颤抖无力的身体,自己抓出来的条条血痕,看上去命不久矣。
    走到这一步,他确实没有明天可活了。
    荔知和谢兰胥登上马车,同车的还有泪流不停,睁不开双眼的万俟传敏。
    马车渐渐驶离火光冲天的叛军军营,万俟传敏的军师率领亲兵数百人,一路追赶着。
    芒山脚下,谢兰胥令马车停下。
    “谢兰胥!我们已经放你离开了,你还不把大王交出来,难不成是想毁约不成!”军师气得面无人色。
    草甸辽阔,茂盛的野草像海洋一般在夜风下起伏波荡。
    谢兰胥站在驾车的车板上,手里还有狼狈不堪的万俟传敏,他镇定自若地面对眼前无数刀剑弓箭,寒凉的月光像银毯铺满他的脚下。
    “我自然会信守承诺。”谢兰胥在月光下笑道。
    尖锐的瓷片在那一瞬间深深插入万俟传敏的喉咙,一大股鲜血随之涌出,染红了谢兰胥的手和衣袖。
    军师和万俟传敏的亲兵目眦欲裂。
    “你们的王,还给你们。”谢兰胥拔出瓷片,鲜血喷涌而出,万俟传敏的身体滚落马车,赤红染红了周围的野草。
    “大王!”军师怒吼道,“杀了他们!”
    荔知扑倒谢兰胥,后者搂住她的背,顺势一滚,躲入马车下方。
    无数箭矢穿透车厢的木板,将马车厢钉成筛子。
    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从芒山响起,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军师和万俟传敏的亲兵难掩惊恐地看向芒山。
    以万俟兄妹和荔象升为首的五百骑兵疾驰而出,排在最前方的一队骑射手齐齐放箭,将万俟传敏的亲兵射了个对穿。
    “杀啊!”万俟绩嘶吼着,带领弟弟妹妹们冲入方寸大乱的敌军。
    荔象升跃下马背,只身杀入数百敌军。
    他没有手持刀剑,但他所穿铠甲,是谢兰胥命人量身定做的,别人的甲是为了防守,他的甲是为了将他自身化为武器。
    荔象升每一拳,每一腿,甲上固定的刀锋都会划破敌人的血肉。
    重甲会像小山一样压在人的身上,降低他的速度。除非他像荔象升这样,天生怪力。
    他敏捷地穿梭在敌军之中,所到之处,血线飞溅。
    身边的敌人,都如草鸡木狗般倒下。
    不一会,芒山下的敌军已经被杀了个干净。
    谢兰胥将荔知交给杀到马车前的荔象升,然后捡起地上一把染血的长剑,割下万俟传敏的头颅。他将流着血泪的万俟传敏的头颅挂于马上,翻身上马,举起长剑。
    “现在该我们展现待客之道了。”他扬唇道,“众军听命,随我杀回敌营。”
    第57章
    一轮染着猩红的圆月高高镶嵌在宝蓝的夜空中。
    火光冲天的叛军营前, 有两马屹然。
    万俟兄妹立于马上,黑甲森然,红甲无畏,万俟丹蓼露着张扬的笑容, 和一旁的兄长对视一眼。
    两人同时挽弓成月, 两箭向着相反方向同时射出,左右瞭望塔上驻守的兵士还来不及敲响警钟便应声而倒。
    起兵造反的翼王被掳走, 军中群龙无首, 方寸大乱, 低级兵士又忙着救火,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正门前的异变。
    万俟绩和万俟丹蓼转身看向身后的黑夜,
    天地被火焰的红光一分为二。一半亮如白昼,一半暗若幽冥。在夜色最深的地方, 谢兰胥率领五百骑兵逐渐走出, 宛若幽冥之主。
    众人都在等待他的号令。
    谢兰胥冷淡的神色面对天边闪烁的火光, 也被镀上一圈莹莹的光芒。赤红的火焰落入眼底,似乎惊扰了他的平静, 有欲望闪烁,叫嚣,膨胀。
    谢兰胥举起手,轻轻挥下。
    所有人都得到一个共同的讯号。
    “杀啊!杀啊!”
    荔象升率先拍马, 身先士卒冲入敌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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