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你顶撞了父亲,不然我们现在都在灯会上了!”
    “你好意思说那不是因为父亲要打你么”
    “打我也是因为你说漏了嘴,要不是你,父亲怎么会知道他胡子变绿是因为我们往里掺了东西”
    “那、那也是你让我去放的!打你打对了!”
    “打对了那你拦什么你让父亲打死我好了,看下回还有没有人陪你上房揭瓦!”
    两个小姑娘同时撇过头去,重重地哼了一声。
    僵持没发生好一会,灯会上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金红色的舞狮随着鼓乐腾挪翻转,让两人目不暇接,惊叹连连,再也顾不上生气。
    精彩的舞狮结束之后许久,两人都还沉浸在刚才的余韵中。
    荔香忽然说:“明年我们一定要去看灯会。”
    “好!”她正想说这话,重重点头支持。
    “真希望一觉睡醒就到明年的灯会了。”荔香闭上眼,远处的灯光映照着她的一脸陶醉。
    “你还没睡着说什么梦话”
    “你——”
    一小会功夫,两人就又吵上了。
    吵归吵,下墙的时候,还是相互扶持。
    共同谋划恶作剧的时候,两人还是最亲密无间的战友。
    早秋的寒意将荔知唤醒,回过神来,眼前只有空空荡荡的孤独。
    原来,一切都过去那么久了。
    ……
    谢兰胥面如沉水,一言不发地路过了向他行礼的荔家下人。
    作为主人的常客,谢兰胥来去无须通报。
    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下,正因为嫉妒翻江倒海。
    正因如此,他并未注意到今夜的荔宅有些不同。
    谢兰胥大步走入东跨院,直入大开的堂屋,荔知就像早已知道他会来那样,坐在茶桌前等他,桌上还放着一个奇怪的陶土罐和一截丑陋的枯枝。
    荔知呆坐着,并未看他,或许是依然沉浸在和凤王的旧情之中。
    谢兰胥心中怒火更甚,但他强压着并未表露,而是在桌前坐了下来。
    他等着荔知说话,就如同此前许多次一样,等着她主动来讨好告饶。
    但她并没有。
    谢兰胥不得不主动开口,冷声道:“这是什么”
    “……神丹的残骸。”
    “找到了”他随口一问。
    谢兰胥听说过她曾派人回去寻找亲人的尸骨,但他并不在乎。
    “荔香,荔惠直,王氏,朱氏……四人的尸骨都找到了。”荔知说。
    谢兰胥若有所指,冷冷道:“以你和这四人的私交,让你黯然伤神的故人,恐怕另有其人罢。”
    荔知抬起头来,对上他讽刺的眼。
    “的确如此。”
    难以言喻的悲痛和凄凉在荔知心中强烈翻涌,而她竟然笑了出来。
    她笑着对谢兰胥说:
    “郡王神机妙算,将一切掌握在股掌之中。”
    谢兰胥努力维持的平静瞬间瓦解,恼怒的火光闪现在那双黝黑的眸子里。
    荔知感觉到一阵报复的快感。
    “我若将一切掌握在股掌之中,就不会对你和凤王的私情一无所知。”谢兰胥说,“百年好合,三世情缘——这就是你对我说的数面之缘”
    “你觉得我骗了你”
    “难道没有吗”
    荔知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笑着笑着,泪珠接二连三滴落面颊。
    “你笑什么”谢兰胥紧紧地盯着她。
    荔知缓缓站了起来。
    她用衣袖擦掉笑出的眼泪,说:
    “我骗了你,又如何莫非郡王没有骗过我吗”
    “……我骗你什么了”
    荔知心中悲怆,惨笑道:
    “郡王要我帮忙寻找飞书的小太监,究竟是为了查清当年太子谋逆案的真相,还是为了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谢兰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光骤变。
    “熏风告发的时候,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是罪魁祸首,却步步紧逼,故作怀疑,令我以死表明心迹,为的是之后施恩与我。”
    “飞书之后,禁军从东宫搜出了太子和荔乔年的款曲书信。”荔知说,“如果我猜的没错,太子的笔迹,应该出自殿下之手吧”
    谢兰胥看着她,眼神闪动。
    “其实你知道,和你通信的人是荔家的庶长子荔晋之,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你蛊惑他产生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
    有些问题,从问出的那一刻起就有了答案。
    看着谢兰胥的表情,荔知就知道事实确实如她所说。
    在很早之前,她便一直心有疑惑。
    荔晋之虽然目光短浅,贪婪无能,但也只局限于小贪小恶之上,为何突然生起如此胆大的念头,敢与太子合谋篡位
    荔晋之模仿父亲笔迹与太子通信,以他平庸的才智,难道太子从始至终未有察觉
    一切疑惑水落石出。
    谢兰胥没有辩解,他已经知道,此时此刻,辩解是最无用的话语。
    他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枯枝。
    谢兰胥现在想起来了,这一截枯枝来自何处。
    是他亲手折断削光后,赠与荔知。
    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怜悯。
    又或许,从始至终,他怜悯的都是东宫里一动不动呆立着,望着惊雷流光一身血液的自己。
    他把玩着枯枝,然后毫不犹豫将其折断。
    在泥土里腐朽一年的树枝,早已腐朽不堪,他稍一用力,便在他手中断为两截。
    他松开手,任由枯枝坠落。
    “你说的没错。”他说,“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引诱荔家入局。我趁荔晋之拜访东宫的时候,游到岸边,换上提前埋在对岸的衣物,假装偶遇,用似是而非的话诱他蠢蠢欲动,再提出可以帮他在其中传递消息,他便蠢到信以为真,第二次拜访时便带上了试探的信笺。”
    “第一眼,我便看出是他在假扮荔乔年来信,但我并未拆穿他,而是用太子的笔迹写了回信。我在信中叮嘱他,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在众人面前表露出你我的亲近。”谢兰胥说,“自那以后,他便如我手中的提线木偶,一步一步走在我计划的路上。”
    “你知道你的计划牵连到多少条人命吗”荔知道,“若不是被发配流放,荔惠直和荔香,还有神丹……都不会死。”
    “你不也飞书举报过荔乔年吗”谢兰胥反问。
    “我从未寄过飞书。”荔知说,“我恨荔乔年,但我不会牵连其他无辜的人。”
    “从未寄过飞书。”谢兰胥重复她的话,缓缓道,“却能用飞书一箭双雕,既赶走熏风,又除去荔晋之。”
    荔知哑然。
    “般般啊,般般。”他说,“你对我撒的谎,自己数得过来么”
    他上前一步,忽然握住荔知的手。
    谢兰胥用力之大,荔知连指尖都感受到了疼痛。
    “你指缝里的泥土,究竟是找猫,还是挖坟,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吗”
    第96章
    从前那些缥缈无踪, 柔弱无依的温情,在今夜彻底粉碎。
    留下的只有残情的齑粉。
    荔知直视谢兰胥的双眼,不肯有一寸一毫的退让。掩埋在内心深处的倔强和叛逆在这一时占据了她的身体,一切都是伪装, 她从未有片刻温顺。
    谢兰胥看着她不服输的双眼, 有一瞬怔愣。
    荔知趁机摆脱了他的桎梏。
    她不愿和他有丝毫肢体接触,一个没有心的人, 任何触碰都让她觉得心中发寒, 发颤。
    “我是去了不错。”她站了起来, “身为前朝公主,当朝太子妃, 却只能葬在孤零零一棵柳树下,无名无碑。鹿昭仪突然令我去东宫寻猫, 我来不及和你商量, 本想将她带出东宫后, 再与你商议重新安葬的事宜——”
    谢兰胥冷笑起来:“如此说来,我倒该谢谢你”
    事已至此, 再多的婉转也只是浪费时间。
    荔知已不愿浪费时间在谢兰胥身上。
    “你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她开门见山道。
    “自尽死的。”谢兰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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