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戒司肖巩来报:“事发现场混乱,未来得及保护。微臣去时,并无明显物证。但是,微臣还是发现了一些漏洞。”
    皇帝心中一沉:“什么漏洞?”
    “微臣在连弩营演练场外东北侧数十丈处,发现了一些脚印和踩踏的痕迹。”
    “这能说明什么?”
    “陛下,连弩营的靶子,都在场内,若要试射□□,□□落点应该朝西。除了史丰发狂,没有会人把□□射东北方向那么远那么偏的地方。那里不应该有足印,应该是有人事后乘乱去将箭收回,并踩掉痕迹。”
    “你是说,史丰的箭,根本就没有朝校场的看台射去。有人栽赃嫁祸?”
    第168章
    “有这个可能。而且, 微臣昨日做了一个实验。找了一个稻草人,穿着煜王那件金丝软甲,站在看台上, 让连弩营的人从演练场朝目标连发了十多箭。没有一箭,能扎透金丝软甲, 造成煜王如此重的伤势。因为距离太远。
    微臣觉得, 史丰只是一个替罪羊。那日行刺陛下,施放冷箭的,应该另有其人, 而且是多人,使用的不只一把□□,也许其中有本次改良的新弩,力道比其他的武器更强,才会出现四支箭,效果差别如此之大的情况。”
    皇帝心觉不对:“若真如你所说,这样做不是漏洞太多吗?”
    肖巩答不上来, 一时迟疑,齐老将军在一旁提醒道, “皇上,这些漏洞被洞悉的前提是,您安然无恙, 而煜王的金丝软甲,暴露了这背后的漏洞。如果煜王那日没有舍身救驾, 现在还有人查到这么多细节吗?”
    皇帝思索了几秒恍然冷笑:“若显旸没有穿那件金丝软甲,朕多半已经薨了。只怕你们两个, 也都不在了。那个时候, 就是史丰弑君大罪, 他是齐家军出身,煜王带进京城,煜王自然难逃罪责。届时,众皇子忙着争夺帝位,谁会在乎真相如何?”
    齐老将军纵横沙场多年,却也未经历过这样弑君嫁祸谋乱之事,心下骇然。
    皇帝原本只是因为一场意外而愤怒,如今,倒有了几分胆寒,“刑戒司,对幕后凶手可有线索?”
    肖巩此刻也难有结论,只说:“微臣觉得连弩营的人得查。毕竟,史丰无缘无故去连弩营校场,无缘无故在那里发狂,总得查清楚当时每个人说的每句话。”
    皇帝点头,命他继续去追。
    这半日下来,皇帝有些心力交瘁。
    坐在崇华殿里,迟迟不动。
    皇后来请安,都被敷衍了几句,叫她去了。
    齐老将军陪坐一旁,心下了然。
    行刺皇帝,多半与大位之争有关。那天,众皇子只有厉王不在,没有被乱箭威胁到性命。皇后此刻每一次慰问,都显得是有心窥探。
    不一会儿,烟柔到了崇华殿,带着她家乡的炊具,说皇上一天没吃饭了,要给皇上烤肉吃。
    香辣的肉味,随着烟火气息,钻进皇帝鼻尖,他终于感觉到一丝活着的乐趣。
    齐老将军自觉地离开正殿,让皇上可以与自己心爱的女子独处,放松片刻。
    段飞在殿门外,叮嘱换防的侍卫后,也同他一起往外走。
    此刻,他们内心都有些唏嘘。当初,他们一起扶持皇帝登临天下,那是何等春风得意。
    如今看着他的儿子,对宝座虎视眈眈,甚至想要谋害他的性命,嫁祸手足。这样的事,任谁都接受不了。
    人啊,纵是坐拥万里江山,金山玉海,内心最渴望的,还是被爱,最怕的还是被伤害,尤其是来自至亲至爱之人的伤害。
    他们进了侧殿,太后已经被劝回慈宁宫了。皇贵妃和庆王、允王正在探视。
    对于刚才刑戒司的回话,他们默契地都未公开提及,只是确认人参入药后,煜王的脉息强了好些,才放心回去。
    齐老将军看荣相见形容憔悴,不想再给她增加负担,便把小南叫出来,说了今天调查的进展,嘱咐了几句:“这几日,若有哪位皇子前来探望,你们要格外小心看着。”
    小南自然明白,并转告给荣相见。
    而小北去了北宫门外,见到了宋妈妈和孟贞如。
    她们拿着王妃和殿下换洗的衣服,送过来。
    宋妈妈眼睛都哭肿了,拉着他直问:“显旸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一直睡着。”小北说完又补了一句,“太后的千年人参都给他用了,应该快好了。”
    孟贞如又问:“王妃呢?”
    “唉,王妃这几日很憔悴,都没怎么睡过。”
    孟贞如眼圈马上就红了,“为什么好人总是没好报?”
    小北给了她一个响指:“谁说好人没好报?爷封了亲王,以后还有无穷的好日子等着他们呢。”
    “嗯……”孟贞如也不知道,做了亲王有什么不同,只说:“叫王妃放心。如今王府里,长府官、曹大总管和卫妈妈都留心着,一切正常。我们等着他们回来。”
    “好,我一定转达。”
    “还有你,注意休息,眼圈都发乌了。”说着,孟贞如就飞快转过身跑开了。
    小北默默站了一会儿,回到崇华殿,探病的人都走了。
    荣相见正听小南转述刚才齐老将军的话。
    “果真有人想要行刺皇上。会是厉王吗?他已经闭门思过许久,这些事他安排得了吗?”
    小南道:“不是厉王,永安侯也行啊。他们一条心。想趁乱杀了皇上,杀了咱们爷。好扶他们的殿下上位。”
    “不……”荣相见觉得不对,“厉王被褫夺亲王尊位,如今只是个郡王,还在犯错禁足,又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若陛下骤然薨逝,没有传位诏书,朝中大臣多半会提议立长,或者立地位最尊贵的庆王。”
    “那……是启王还是庆王?”
    荣相见觉得应该换个思路:“当时在校场上,你们可注意到这二位殿下的位置?”
    小北放下东西,说:“庆王和咱们爷就站在一块的,当时吓得都不会动了,还是爷挥剑替他挡下一箭。”
    小南也有印象:“对,庆王就站在爷身边,若是他布的局,那也太危险了。”
    荣相见越发肯定:“启王当时在哪儿,你们可记得?”
    小南小北想了一会儿,都摇摇头,把皇上到几位皇子的站位捋了一遍,还是不记得。
    荣相见恍然:“不记得,就是答案,他当时应该没有站在陛下和皇子跟前,所以你们没印象。”
    小南拍了一下手,“他是刻意走远的,他知道待会儿有人要行刺!”
    小北有些不敢相信:“启王?人人都知道他没什么本事,胆子也小,他敢弑君谋逆?”
    荣相见冷笑:“原先不敢。因为他上头有比他尊贵的厉王,厉王有皇后。即便他弑君成功,这皇位也轮不到他。前几日我听皇贵妃说,近来承乾宫备受冷落,只有启王夫妇常去拜见。”
    “噢……难道他搭上了皇后?现在厉王降位,见弃于皇上,皇后也觉得他不中用,另选启王来捧。”小南捻着辫子,猜测,“启王只要用冷箭解决了庆王,凭借长子的身份和五珠亲王的尊位,又有皇后支持,继承大统是理所应当的。”
    小北不太相信:“皇后养了厉王那么多年,怎么说换人就换人?启王有什么好的?”
    “启王什么都不好!只有一点,他的母亲早逝。”荣相见说:“剩下的皇子母亲俱在,且都已升至贵妃或妃位。若儿子继承大统,都是要做圣母皇太后的。皇后届时虽然是母后皇太后,在后宫中地位也不如从前了。”
    “就为了这个,他们就要联手害死这么多人?”小北觉得宫里的人心也太歹毒。明明吃着穿着世上最好的东西,却似乎永不知足。
    荣相见倒是不认同这点:“这次行刺之事,皇后应该不知情。皇帝在一日,她便是中宫皇后。她不会希望皇上有事的。应该是启王一得到支持,便迫不及待动手了。不知道永安侯……是否参与其中。”
    “他?他和皇后不是一条心吗?”
    荣相见也不清楚。她叹了口气:“先看皇上查的怎么样?如果关宁和校场那边一直不吐口,咱们得想个办法。”
    朝廷向来不杀言官,所以关宁在刑戒司受的罪比旁人小得多。
    好在,他一介书生,扛不住刑罚,很快就吐口:那姨娘是他借着宋羽想要结交拉拢史丰的机会给送去的。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他是得了原监查院左丞朱蒙的授意,并不知内情。
    原来这关宁曾干过强娶民女的勾当,被一纸状书告到监查院,全靠朱蒙摆平。朱蒙以此为要挟,他不敢不遵从,照他所说,还了这个人情。
    一看到监查院三个字,皇帝气得把刑戒司的折子都扔了。
    “难怪他们这个时候动手,就因为朕刚刚料理了监查院!难怪当时监查院和御史台会联手来弹劾显旸。他们中早就有人串通一气!”
    沈都知战战兢兢捡起折子,轻轻放回案上。
    皇帝忽然问:“你说,这件事跟永安侯府是否有关?”
    沈都知面色尴尬:“臣愚钝,监查院的人犯事,跟永安侯有什么关系?”
    皇帝冷笑:“虽然朕也不能断定他们是永安侯一派。可是他们早就埋下了史丰这个雷,除了张家,谁会在显旸一回京,就开始着手对付他?恰好因着最近监查院案子,才急着给引爆。一石二鸟,刺杀于朕,嫁祸显旸,实在可恶!”
    沈都知忙劝慰:“皇上若有疑虑,只管传永安侯一问便是。”
    皇上根本听不进去,自顾自生气:“朕念在他平定海寇,助开海市,他那两个儿子犯事都从轻发落,也保了他爵位尊荣,没想到他竟如此不知好歹!”
    沈都知紧张不已,实在不知皇帝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
    谁料皇帝发泄完,很快平静下来,叮嘱刑戒司:“此事先别声张。朕总觉得,这事不只是永安侯那么简单,他……他不至于……先等校场那边的消息。”
    接着,又叫宫人前去传旨,以参赞朝政的名义,传唤朱蒙进宫议事。
    然而,很快刑戒司都尉来报,连弩营有几个将士自尽身亡。恰好就是那日与史丰说过话,借过弩的将士。
    “他们急了,知道事情瞒不过,就杀人灭口!”
    眼看皇帝气愤不已,刑戒司动作迟了一步,肖巩胆战心惊,立即禀报:“幸而刑戒司去现场,拷问了一些相关人员。才知道,事发之后,连弩营有人抬了一具白布盖着的尸体出去,便循着线索控制到了一项关键证物。
    “是什么?”
    “是一具整个头部被利器扎烂的尸体。”
    第169章
    此话一出, 莫说是皇帝,就连段飞听得都汗毛倒数。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史丰的长子,那个在西秦惨死的千夫长。
    段飞作为军人, 深为愤恨,在旁忍不住直言:“居然利用一个为国朝捐躯的军人惨死之状, 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简直是丧心病狂。幸而陛下明察秋毫,否则史家父子也太冤屈了。”
    皇帝面色阴沉:“难怪史丰会说在现场看到了儿子,发狂为他报仇。从在他身边安插妾室, 以安宁香诱导,再到校场故意模仿其子死状,刺激他发病,这整件事布局,恐怕是从去年兵部改制,筹备校场演武就已经埋下伏笔。朕估计史丰去试用连弩,可能都是连弩营有心之人鼓动他去的。”
    想到之前齐老将军说, 史丰自从领了闲职,遵从太医嘱咐, 许久不碰利器。这次,却被当做棋子驱使,这幕后之人心思真是狠毒无比。
    皇上当即下令, 命刑戒司释放史丰,让他儿子把人给带回去, 派太医诊治。此事如今虽然还未定论,但已经可以确认他是无辜的。
    史维悬心几日, 此刻看着浑身上下如血人一般的父亲, 失声痛哭, 求齐老将军:“待爹爹的伤好了,我们还是回阳州去吧……京城比战场凶险万分,我们待不下去了。”
    齐老将军无言:“一切等你爹和煜王伤好了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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