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听到这话,松了口气。只要皇帝还要实证,他就没有性命之忧。他手上,还留有一张可以保全永安侯府的牌。
    待永安侯离去,启王忍不住问:“父皇,儿臣死不足惜,难道他就可以独善其身吗?”
    皇帝缓过劲来,走到启王面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蠢货,人家都知道隐藏行迹,一切干系甚重之事,都让你去办了。如今连弩营的人死了,死无对证,自然把罪责都甩到你头上!朕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无能愚蠢,又大逆不孝的东西?!”
    皇帝盛怒之下,言词激烈,不知哪句话刺痛了启王,或者是他自知已经到了绝境,反倒毫无畏惧之心,一改往日在皇上面前努力讨好的样子,愤恨道:“我是无能愚蠢,否则你早就被万箭穿心而死了!”
    看着长子满脸仇恨,皇帝瞬时心惊,不想他竟如此仇恨。
    段飞也吓了一跳,忍不住出声制止:“殿下,你疯了吧。”
    皇帝瞪了段飞一眼:“让他说!朕这些年待他不薄,今日倒要看看这个儿子,到底因何如此恨朕。”
    启王哼了一声:“你居然还有脸问?你如今坐拥天下,恐怕已经忘了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了吧?”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忡然变色。
    看他们的反应,启王难得痛快:“当年,你为了获得余太师的支持,允诺登基之后娶余氏为妻,立为正宫皇后,所以我母亲,你的原配正妻啊……就成了绊脚石。连日的汤药下去,卧床不起,病了半年就没了……
    你登基之后,因她是商女出身,就只给了她一个皇贵妃的谥号。你可以为了帝位毒害自己的妻子,那我为母报仇,杀父弑君又有何不可?难道你的命,就比我母亲的命金贵不成!”
    也许是这一番话,太过震撼,皇帝坐在椅子上,瞪大双眼,许久没有挪动,也没有出声,只是看着长子无情控诉。
    沈都知和段飞全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后悔自己为什么留在殿中,听到了如此要命的事。
    启王又仰天笑道:“余家当初那样得意又如何?荣华稍纵即逝,抄家、流放、圈禁,皇上又有了新皇后……呵呵……周显旸这个蠢货,居然舍身救你,坏我好事,他该死!
    父皇,你有这么多皇后、妃妾……可还记得当年在青州,当你只是个无宠不得脸的皇子时,是我母亲陪着你,用自己的嫁妆支持你奔走往来,在朝中寻得助力?你怎能如此恶毒,为了皇位,辜负她,加害于她!”
    说着,启王不知如何,竟然在捆绑之下纵起身,撞向皇帝。幸而段飞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拦下。
    “我和母亲都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下地狱吧!”启王被段飞往后拖着,口中犹自大声痛斥,最后被段飞一个手刀打晕了。
    崇华殿内,瞬时只余喘息声。
    半晌沉默过后,皇帝双目空茫失焦,轻声道:“他疯了,弑杀君父,还能堆砌这么多谎话来为自己开脱!明|慧皇贵妃,明明是染了重疾,不治而亡……不治而亡……”
    沈都知和段飞立即跪地:“微臣明白,绝不会让这样的谎言流出崇华殿。”
    皇帝这才起身,脚步沉重,走出了侧殿。
    屏风内,周显旸缓缓睁开眼睛,露出苦笑。原来这世上,被皇帝辜负的女人和孩子,不止母亲和他。
    身为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为了钱娶一个商女作妻子,又为了帝位,杀了她。甚至死后,都不承认她的正妻之位,当真是饮血吸髓到极点。
    而自己身上还流着这种人的血,想想就恶心至极。
    启王夫妇被下狱的消息,很快传遍皇宫。第一个知道这事的,是孙明悦。
    离开周显旸一会儿,更衣的功夫,回去就见殿外被羽林卫紧紧包围,不许她进去,说是陛下在此。
    她受荣相见嘱托,不敢马虎,老老实实在崇华殿外等着看情况。
    等到亲眼见启王夫妇先后被羽林卫押着离开。她立即吓得赶去福宁宫,将此事禀报给惠贵妃。
    虽然惠贵妃拦着,孙明悦还是忍不住闯进了侧殿,去找荣相见。
    荣相见疲累不堪,但躺在床上一点也睡不着,惦记着崇华殿,怕显旸兵行险招,用自己引蛇出洞,会出意外。一听到动静,就立即起来了。
    孙明悦满脸夸张:“没想到,居然是启王!他平日里素来不引人注意,没想到闷声办了这么件大事,为了皇位,谋逆弑君,还要毒杀煜王。”
    惠贵妃听了也只觉心凉:“启王这是因为厉王被降位,觉得自己有把握争一争了。他是长子,虽然是陛下登基前的孩子,自来不受重视,可若陛下骤然薨逝,王室宗亲是极有可能推举他承继大统的。”
    “疯了!疯了!”孙明悦一阵后怕,“若不是煜王救驾,兴许这会儿我们已经在给他磕头,山呼万岁了。幸好……”
    三人正议论着,宫人通传:“陛下驾到。”
    三人立即出去接驾,只见皇帝面容憔悴,精神颓废,毫无往日的国君之姿。
    惠贵妃顿时明白皇帝来福宁宫的用意。
    宫中高位嫔妃,只有她膝下没有皇子,没有参与夺嫡的可能,能让此刻的皇帝安心。
    惠贵妃忙将皇帝扶进了宫内休息。
    荣相见和孙明悦站在外头,自觉地没有跟进去。而是回了崇华殿。
    此刻整个崇华殿,简直就是两步一个侍卫,严防死守。看着吓人,荣相见反倒觉得安心。
    跟太医再次确认过煜王无恙,今晚就能醒来,孙明悦放了心,去寻允王。
    荣相见摒退宫人和太医,关上殿门,附在周显旸耳边:“鱼上钩了。”
    周显旸这才缓缓睁开眼:“可惜,跑了一只。”
    第172章
    说罢, 他抬起手摸了摸荣相见的眼角。
    “你刚才没有睡着吗?眼睛都是红的。”
    荣相见握住他手:“这种时候,怎么睡得着?”
    “明早去告诉皇上,我醒过来了。然后, 我们就家去吧。”
    “你伤成这样,怎么回家?万一牵扯着伤口怎么办?”
    “不妨事, 又不是伤筋动骨, 皮肉伤在哪里养都是一样的。回了家,有那么多人照顾,还有小南小北, 你也不必从睁眼就盯着我,能松快些。我这几日是睡足了,看你这样,我怎么可能安心躺在这儿养病。”
    荣相见看他坚持,只能随他,又问:“刚才崇华殿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启王夫妇都被下狱了?”
    周显旸想想刚才的场面都觉得心惊,犹豫着要不要将刚才的事告诉荣相见。
    这倒惹得她不痛快:“怎么, 不能告诉我吗?”
    周显旸忙笑:“有些事怕你知道了,对你不好。”
    “你知道和我知道有什么分别?”
    也是, 周显旸拉着她躺在床上,轻声将刚才的情形全都说了。
    听着听着,荣相见只觉齿寒。
    “为了帝位, 杀害一个对自己如此真心的结发妻子……”荣相见设身处地去想,“明|慧皇贵妃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周显旸颇为不满:“你这话说的……这个好儿子害得你夫君差点一命呜呼。”
    荣相见忙搂着他的腰:“他不是你的好兄长, 却是好儿子,这不矛盾啊!如果可能, 我也希望我的孩子……”
    荣相见陡然止住。
    周显旸奇怪地问:“你的孩子?”
    而后瞬间明白了, “你希望你的孩子……在上一世也手刃父亲, 报仇雪恨吗?”
    “不……我只希望他能平安健康地长大。”
    相见心知改变了人生,此生注定不会再与昀儿有一段母子缘分。可得知这世上有一个与她经历相似的女子,勾起了她的同理心。如果明|慧皇贵妃活着,此刻她该是欣慰,还是难过?
    没人知道。
    荣相见摇了摇头:“希望我们的孩子,不用经历这些。”
    周显旸先是笑出声,然后牵扯到伤口疼,最后反应过来,不高兴了:“好端端拉上我做什么?你想让你的孩子杀了我吗?”
    “打个比方嘛,你要是对我好,我自然让我的孩子孝顺你。”荣相见笑道。
    周显旸无语,说得好像她的孩子不是他的孩子。
    他把话题拉回来,“我看启王也未必只是为母报仇。这么多年,报仇总有机会,何必等到这个时候?还不是因为谋夺帝位的时机成熟了。”
    荣相见点点头:“要行大逆之举,总得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话说回来,启王要恨也该恨陛下,为什么处处与你做对,把史丰害得那样惨,还往咱们府里安插眼线。”
    “因为他觉得,害死他母亲,余家也有份,我母亲也有份。没有我母亲,他本该是皇上的嫡长子,毫无疑问的东宫人选,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其实,小时候母亲一直说,我有的东西,启王一定要有,她要一碗水端平。可毕竟不是亲母子,启王兄年岁又大了,宫中来往也不可能太过亲密。没想到他居然一直觉得被母亲苛待,每个人看事情的角度实在是太不相同。”
    “继母难当啊,”荣相见叹了口气,“说到底,都怪皇上薄情狠辣,你说,余皇后当初谋害皇嗣之事,会不会是……陛下……”
    荣相见说着说着把自己吓了一跳。
    她原来一直猜想,余皇后中了后宫中人的算计,年代久远无法追究。可如今细想,宫里有机会登上储位的几位皇子生母,都不像是心机如此恶毒之人……
    反而是皇上……他与余家为利相聚,甚至为此害死发妻。余太师死后,余皇后便出了事。很难不怀疑,这是皇帝在泄愤。
    更兼永安侯得到重用之际,一边是平定东海,一边是大开海市,既是守卫国土,也是繁荣经济的关键时刻。一碗汤药下去,俪贵妃登临后位,张家为国朝尽心,又没有子嗣和外戚把持朝政之忧,真是一举三得。
    周显旸沉默了片刻,眼神格外苍凉。这是他早已想过,也最不愿意相信的一种可能。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是这样怀疑的。以我母亲的心性,如果有人嫁祸于她,她宁死也会求个清白。她离宫之前,却丝毫不为自己的冤屈辩白,叫我不要执着此事,想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她想明白了这件事根本没有反转的余地,因为嫁祸她的人,就是那个高高在上,裁决天下的人……追寻真相,只会对我不利,她才一再阻止,甘心幽禁皇陵,换我的平安。”
    “那怎么办?”荣相见听着,只觉心里堵得慌。原本她想的是,找到证据,还余皇后清白就好。可如今那个能够还她清白的人就是凶手,如何是好?
    周显旸轻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都要先找到当年事发的关键人物,太医也好,宫人也好。事情久远,陈日新暗里查访许久,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你现在还是重伤之中,不要思虑过度,太医说你要静养。”
    周显旸看了她一眼,语带抱歉:“这几日,都围着我转,你娘的事,都耽搁了好久。”
    荣相见反倒宽慰他:“总要先顾好活着的人,她会理解我的。我瞧着你还是没精神,再睡会儿吧。”
    说罢,她坐起身,周显旸拉住她,“怎么了?”
    “我可不敢躺在你身边睡着,一不小心压着你伤口怎么办?”
    她拨开周显旸的手,跳下床,麻利地把睡了好几夜的摇椅搬过床边,躺下。
    “睡那上头,不觉得硬的慌?”
    “有什么要紧,我也没那么金贵。”荣相见随着摇椅晃动着,忽然想到一件事,“既然殿下怀疑当年的事,危急关头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傻事?皇上值得你豁出性命相救吗?”
    周显旸侧过头,盯着相见,“我不是救他。”
    “哈?”荣相见不解,周显旸这才把那日的情形告诉她,“当时,齐老将军和你父亲站在他身边,他们到底都是忠君之人,挡在皇上身前……”
    荣相见眼睛一热。
    “齐老将军就像我祖父一样,我从出宫后就跟着他学习兵法、军务,对他倒比皇上亲。你父亲,是你在世上最亲的人,你已经没了娘,不能让你连爹爹也没了。”
    眼泪无声地滑过荣相见眼角,她赶紧抹了:“对不起,我不该让你穿什么金丝软甲,白叫这个名字,连弩|箭都挡不住。害得你伤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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