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旸朝她伸手,想擦擦她的眼泪,奈何够不到,只好把手搭在床沿。
    “多亏你做了那个梦,让我穿这个,不然这新制的弩|箭威力之下,现在也许我真没命了。”
    荣相见握住他手,心中说不出来的况味。她不愿他涉险,却又感激他涉险。
    “陛下说你救驾有功,晋封你为亲王了。”
    “哦。”周显旸混不在意,用力握了握荣相见的手。
    两人安静躺着,没有再说话,只觉能什么亲王尊位都不如此刻,能牵着彼此的手,来的满足安心。
    就这样,不知不觉,一同睡着了。
    皇帝在福宁宫中,大发雷霆。
    “这几个孽子,朕上辈子欠了他们什么,一个比一个不省心!生这么多儿子有何用?早知如此,还不如多生几个显瑶这样的闺女,才是有福气!”
    惠贵妃听了,心中高兴,面上却不露声色,说:“陛下宽心些,您的几位皇子不都是好孩子吗?”
    皇帝听她这样说,冷笑一声:“启王平日里是何等孝顺,如今不也成了狼心狗肺之徒。剩下那几个,谁又能保证不是像启王包藏祸心?”
    惠贵妃忙道:“煜王啊,他为了救陛下,连命都差点交代了。陛下,这样孝顺的好孩子,金陵城哪里还能找的出来呢?”
    皇帝想到显旸,心中就五味杂陈。显旸之祸,说到底是也是受自己牵连的。他以手支颐,享受着惠贵妃娴熟的按摩,“那个孩子,一直跟朕很生分,不想却有这份心。”
    “煜王自小在军中长大,又在西秦潜伏了那些时日,性子自然冷淡克制,不比其他皇子,与陛下亲厚。可是,他愿以性命维护陛下,这份情谊,不比说几句好听的话,在您跟前撒娇更难得吗?
    “再说,瞧他接受与相见的婚事,平日善待相见的样子,便知煜王是个老实孩子,心里是感恩陛下的,只是不像其他兄弟嘴甜,总要吃亏些。”
    说着,福宁宫人将昭仁公主这个月的书信,送了进来。
    惠贵妃立即当着陛下的面读给他听。皇帝听着公主家常书信,心情渐渐好转,笑出来:“朕的小外孙已经会叫妈了……这才七个月吧……像显瑶一样鬼灵精。”
    “外孙那也是陛下的血脉,自然是聪明孩子。”
    惠贵妃陪着皇上闲聊家事,捏肩捶腿,又伺候他在福宁宫用了膳食,二十年来形成的习惯,已经不需要思考,把皇帝服侍得妥妥贴贴。
    皇帝午睡前,这才开口详细告诉惠贵妃启王之事,破口大骂:“这个逆子,弑杀君父,还在崇华殿里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毒手!”
    惠贵妃故作惊讶:“启王竟然敢行如此悖逆之事?真是让人心惊啊!陛下,您一定很伤心。”
    “是啊,”皇帝靠在软榻之中,满目倦怠,“朕难道对他不好吗?他才干平庸,朕依然给他亲王尊位,仅次于显曜。他约束家臣不利,被人告上京,朕也不处置他,替他兜着……”
    “陛下慈父心肠,只可惜启王糊涂,走错了路……”
    “嗯?你觉得,他只是一时糊涂……”
    惠贵妃忙道:“臣妾对启王并不了解,但只承乾宫这些日子冷落,其他王公亲贵,都立即看着风向,跟承乾宫断了往来,只启王殿下,常来请安。这不见风使舵的心性,瞧着倒是好的。”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惠贵妃:“你啊,心思单纯,所以看着旁人,都往好的地方想。你也不想想,厉王被降位,中宫的依靠没了。启王有着长子的名分,如果此时获得中宫支持,谋逆成功,中宫提议他承继大统,朝臣们自然也会赞同,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啊?”惠贵妃一脸不可思议,“人的心怎么能这么坏呢?臣妾觉得,皇后娘娘对皇上断不会如此。”
    “她不会,她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皇帝哼了一声,“永安侯就不这么想了。这个老狐狸,今日居然以退为进,自请入刑戒司接受拷问,以证清白。想必,他把蛛丝马迹都料理得干干净净了,没有证据,这件事就只能让启王一个人背了。”
    惠贵妃道:“那又如何?陛下洞察一切,自然会有裁决。”
    皇帝拍拍她的手:“那是自然,朕不会放过他。”
    说话间,有宫人禀报,说皇后在宫外求见。
    皇帝眼皮都懒得抬:“朕倦了,叫她自己回宫去。”
    第173章
    皇帝在福宁宫一觉睡到天黑。
    醒来时, 惠贵妃告诉他:“皇后娘娘还在宫外求见陛下呢。”
    “她倒是能熬。”
    “皇上,虽说已经开春,可天依然冷, 黑得早,皇后娘娘身子不好, 臣妾怕她这样站着, 病情加重啊。”
    皇帝不耐烦道:“朕何曾让她在外头挨冻了?朕明明叫她回承乾宫去,她自己不肯,非要为了张家跟朕来这套苦肉计。多少年了, 都是这样。”
    惠贵妃笑道:“皇上不正是爱重皇后,她才能屡屡让皇上心疼心软嘛。”
    话到这个份上,皇帝依然没有松口。
    一直等到圆月高挂,皇后只等到惠贵妃出来见她。
    被张皇后压了十几年的惠贵妃,此刻寝衣外头罩着貂裘,慵懒地给皇后请了个安,“皇后娘娘, 夜深霜露重,先回去吧, 何苦在陛下气头上,冻坏了自己?等明早,本宫会提醒陛下, 您今夜在此苦等的用心。”
    张皇后第一次听惠贵妃跟自己自称本宫,立即暴怒, “你一个小州官的女儿,以为永安侯府暂时落难, 就有资格跟本宫拿腔拿调?”
    惠贵妃笑道:“娘娘说笑了, 永安侯位列一品, 又是国舅,深得陛下信重,怎会落难?娘娘不必如此紧张,否则倒显得心虚,也让陛下更加疑惑。”
    “你……”皇后被她说动了,心中虽有一万个不服气,却也只能徒劳地指了指惠贵妃,气哄哄地转身。
    此时,福宁宫内传来欢快的乐声,皇后脚步一滞,回过头颇为不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借那个小妖精,用狐媚手段笼络皇上,想法子不让皇上见我……”
    惠贵妃轻轻摇头,“皇后多虑了,本宫劝了皇上好一会儿,可惜他不想见您。皇上陡然遇刺,本就心情不快,找烟柔去歌舞一曲,也是寻常。皇后娘娘,应该明白体谅。”
    皇后气得握紧了拳头,放在俪贵妃时,她早就一耳光扇过去了,可做了多年皇后,她一直努力学着端庄持重,温雅贤德。就如此刻,再厌恶惠贵妃,也只能将拳头死死握在袖中。
    惠贵妃劝走皇后,回到宫中,皇帝正一面吃着小厨房准备的晚膳,一面看烟柔跳舞。
    见惠贵妃进来,便问:“怎么去了这么久?皇后难为你了?”
    惠贵妃忙道:“并没有,只是有些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误会?”
    “皇后娘娘听见乐声,以为臣妾故意以声色迷惑陛下,绊住陛下,防止陛下见她。说清楚了,也就好了。”
    皇帝拉过惠贵妃的手,“她一直这样小心眼,哪有中宫的样子?”
    “皇后娘娘虽然性格飞扬,这些年治理后宫倒是安宁和顺,功劳不小。”
    “后宫和顺,不是她的本事,是你们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不愿生事。皇贵妃和两位贵妃一起执掌六宫,不也安然度日?再者,这几个月宫里的花销都比皇后掌事时,少了三成,可见你们会当家。”说罢,皇帝拍了拍惠贵妃的手,很是欣慰。
    惠贵妃笑道:“皇后出身显赫,当家时自然大方。不像臣妾,一个小州官的女儿,精打细算惯了的。”
    “这是你们的好处。不贪心,知道分寸。人的贪念太盛,就不会节制,失了分寸。”
    惠贵妃笑道:“听皇贵妃说,前朝战事初定,花钱的地方多,陛下推行多项改革,也是为了减去冗员杂费。后宫能省一些,也是对皇上的心意。”
    一席话,说得皇上连歌舞都顾不上看了,直搂着惠贵妃,“难为你们用心了。”
    第二日一早,皇后又到福宁宫外。这次,她见到了皇上,只喊了一声,皇上也没有答应,轿辇不停,直往崇华殿去。
    原来是宫人刚来通报,煜王苏醒了。皇后只好跟着一路,走到了崇华殿。
    周显旸见到帝后同行而来,欲坐起身行礼。皇帝忙叫他别动,坐到床边,问:“你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周显旸摇摇头,“多谢父皇关怀,太医们敷的药很有效,已经不那么疼了。”
    皇帝点点头,看了一眼侍候在旁的太医:“不错,这次你们救下了煜王,朕赏罚分明。参与救治者,赏半年俸禄。”
    太医们这时才松了口气,跪地谢恩。
    皇帝问显旸,现在想吃什么喝什么要什么,尽管说。周显旸笑道:“儿臣这样,什么好东西都无福消受。只是,儿臣想今日回王府。”
    皇帝的反应跟荣相见一样,“你这个样子,如何回去?加重伤势如何是好?”
    周显旸解释道:“崇华殿是父皇宴饮休憩之所,儿臣在这里实在不合规矩,心内难安。如今,既已脱离险境,还是该挪回自己府里,以免外头有所非议。”
    皇帝不悦,“有什么不安的?”
    他记得,多年前有一回与大臣在此宴饮,显旸都敢大喇喇跑进来,缠着他要尝尝酒的滋味,如今竟然如此谨小慎微?
    周显旸又补充道:“再则,王妃这几日太过伤神,王府里都是伺候惯的人,她也能轻松些。”
    皇帝见他坚持,问过太医后,方放话:“再观察三日,确认无事,朕才许你回去。”
    显旸和相见立即谢过陛下。
    惠贵妃笑道:“煜王,你不知道,你昏睡这几日,陛下是何等挂怀。昨夜,陛下醒了好几次,问显旸如何了,显旸怎么还没醒,真是慈父之心。”
    周显旸不好意思地笑,“叫父皇担心了,真是过意不去。”
    听他说这这么生分的话,皇帝颇为感伤。
    这时皇贵妃也赶到了,对着显旸好一顿抹泪,“你呀,真得好好谢谢你父皇,给你指了个这么好王妃。看她这几日劳心劳力,若是我闺女,可得心疼死了。你赶快好起来,让王妃少操些心吧。”
    周显旸立即答应着,看荣相见站在一旁抿着嘴笑。
    几个人聚在一处,说着这几日的事,不免就聊到启王。
    张皇后在其中,一句话也插不上,此刻更是尴尬。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永安侯进宫一趟,启王下狱,张家被禁闭,想也知道是他们一起做了什么大逆之事。
    偏偏皇后不知内情,想求情也不知如何开口。
    此刻,煜王苏醒,想来校场之事,没有到最坏的地步,还有转圜余地。
    正想着如何见面三分情,皇帝忽然主动问她:“皇后,启王校场谋逆,声称永安侯亦参与其中,你有何话可说。”
    皇后不料皇上会当众发怒,当即跪下。
    “臣妾以性命作保,永安侯府绝对不会行刺陛下。若陛下查清,永安侯府真的有此大逆之举,臣妾愿粉身碎骨,向陛下谢罪。”
    说罢,皇后重重磕了个头。
    皇帝见她笃定的样子,冷冷道:“便算永安侯府弑君是假,但协助启王行刺皇子,筹谋夺嫡,你也敢说没有?”
    皇后听了,耳边忽响起尖锐声音。
    是了,永安侯府不会无缘无故卷进去。启王敢这么指证,一定事出有因。
    皇帝厉声道:“传令永安侯府,朕念张淮屡有宿功,就不把他和张家的几个孩子丢进刑戒司了。叫他自己供认罪行,写到朕满意为止。”
    经过昨夜,皇帝已经想通了。
    永安侯虽然并无参与谋逆弑君之心,但客观上已经卷入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与启王互相利用。
    启王从暗中利用史丰开始,一直是以杀害显旸为目的,那日校场的筹划,想来也是这么告诉永安侯的。
    据齐老将军回忆,事发之时,那些冷箭明明是先朝着庆王和煜王而去。正因如此,煜王才来得及以身护驾。
    解决了他们两个,将来无论是启王还是厉王即位,皇后都是唯一的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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