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母翻个白眼,指着墙上的大字报说:“虽然这些大字报不是我刷的,但我认为你罪有应得,想当初徐莉和白山那么恩爱,你非要从中捣鬼,报应来了吧。”
    再一笑:“你还四处跟人吹牛,说思想委员会的方主任是你伯伯,我们已经打听过了,呵,你们两家关系离得远着呢,这回,你就等着去边疆吧,我家白山受过的苦,你统统都得受一遍。”
    厉害了,白云为了批她,还专门打听过她和方主任的关系?
    那怎么就不打听打听她改成分的事呢。
    陈思雨觉得可笑,故意捏腔调:“哎呀,人家好怕怕哟!”
    白母听她说怕,有点满意,但侧首一看,就见陈思雨一脸轻蔑和得意。
    可怜白母个正经人,给这小尖果儿生生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来。
    门房大爷睡眼惺松,刚打开铁门,白母立刻挤进去了,上楼后直奔排练间,一把推开了化妆室的门。
    赫赫然的,吴小婉的衣服不但被摆在最前面,上面还贴着吴小婉的名字。
    白母气的发抖,正好陈思雨也来了,她回头问:“这衣服谁挂的?”
    陈思雨说:“昨天来个总团的领导,挂的。”
    恰合谣言,白母厉吼:“总团的哪个领导,男的还是女的,是不是吕处长?”
    陈思雨磕磕巴巴:“不是。是个男领导,我不认识。”
    白母深吸一口气,温声说:“你不要怕,仔细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大肚皮,眯眯眼,还是个秃头?”
    她形容的是总团的鲍副团,而鲍副团,陈思雨在歌剧团的时候曾风闻过,据说他比较‘照顾’舞蹈队,躲他,是舞蹈队姑娘们的默契。
    从心理学上来讲,当白母开始这样形容的时候,就证明她在怀疑鲍副团了。
    如果鲍副团是冤枉的,他可以清者自清,但现在,陈思雨必须给白母加个码:“我没关注过来人长啥样儿,但他走了以后,我扫了好多烟蒂……”
    白母厉声说:“你也就这点出息,烟蒂呢,我看看。”
    烟蒂就在簸箕里,十几个,清一色的,全是中华。
    中华是每个百货商店门市部一个月只供三条的烟,只有招待所和宾馆才有大批量的供应,而粮食局招待所的,白母给了白主任,让她帮忙倒卖呢。
    试问,要不是白主任真送了,谁舍得一口气抽十几支?
    好嘛,她对小姑子掏心掏肺,有钱一起赚,小姑子却私下捣鬼阴她。
    白母疾步匆匆出门,差点撞上一瘸一拐来上班的赵晓芳。
    赵晓芳一个趔趄:“哎呀!”
    幸好陈思雨眼疾手快一捞,否则这好容易养好脚的姑娘就又得回家了。
    ……
    但这还远远不够。
    首先,白母还没有笨到当场指证,撕小姑子脸的程度。
    再,她肯定会找一个不牵涉到丈夫的举报理由。
    而想让白家人集体上台挨批,就还得陈思雨来推波助澜。
    此时正值大家陆陆续续来上班,陈思雨却悄悄溜了出来,一直跟着白母,就见她走到邮局门口后,快速的往邮箱里丢了一封信,又快速的跑了。
    要陈思雨猜得没错,那封信就是她寄给思想委员会,举报小姑子的。
    而想让白主任一家明天就上台挨批,剩下的事就该陈思雨干了。
    先回趟家,喊上轩昂,整理好为胡茵所做的申辩大字报,坐公交车直奔思想委员会。
    俩人刚进胡同,轩昂说:“姐你看,冯修正,咦,好臭!”
    陈思雨一看,还真是冯修正,一身钢铁工人服,站在思想委员会的大门外,帅的跟尊雕塑似的,而他的手下们进进出出,正在挑大粪。
    “姐,这家伙可太聪明了,挑粪都会找好地方。”轩昂感慨说。
    陈思雨也不得不佩服这位北城第一的名将。
    不比虞永健是部队子弟,心眼耿直,只会在自家家属院里掏,他会表现,专挑思想委员会门口的。
    看到陈思雨,冯修正笑:“这不咱的小喜儿,来,坐下歇会儿?”
    原身就没给过他好脸,陈思雨自然也不给,一惯的傲气凌人,走了。
    冯修正热脸贴了冷炕,一脸尴尬。
    方主任案头举报信堆积如山,每天光是阅读信件就是个浩大的工程。
    看到陈思雨才想起剧本:“要不是你来,我都忙忘了,你的剧本我带到市思想委给领导们审过了,掏大粪不太雅观,名字换成《我为祖国学雷锋》,剧本也得改,掏大粪改成劈柴,倒煤球和打流氓,你们就可以排练了。”
    关于新剧本,之所以叫《掏大粪》,是为了恶心那帮小将。
    陈思雨所编的,五分钟的舞蹈就是把各种劳动融入到舞蹈中进行表现的,学雷锋也恰合主题,她点头,乖乖巧巧:“好的。”
    “男主角的名字要换一下,换成冯修正。”看陈思雨一脸惊讶,方主任解释说:“我家小海也是首军院的小将,用虞永健,我有任人唯亲之嫌。”
    陈思雨心说怪不得冯修正笑的那么狂野。
    但是,当男主的名字改成冯修正,虞永健的十车粪岂不是白掏了?
    不过虽替虞永健惋惜,再想想他曾害死胡茵,陈思雨心里就又平衡了。
    就算他的报应吧。
    方主任又笑呵呵的捧出新户口本,轻拍:“关于白云实名举报你的反应信,我已经接到了,明天就在你们大礼堂召开批评会,不过你不用上台,届时只要我拿出户口簿,你们就清者自清了。”
    陈思雨正好把自己做的一大沓剪报式的大字报捧给方主任,并说:“这是我们专门搜集的,我继母在解放前,于报纸上刊登的各种文章,麻烦主任您到时候也展示一下吧。”
    她做的很巧妙,是先把文章粘贴到白纸上,再把白纸,又用浆糊粘贴到了一面用旧床单剪成的大横副上,这样,想展示的时候只要拉开挂起来就可以了,等展示完,卷起来就可以收走,能够最大限度的保护稿子。
    方主任一看那密密麻麻的文章,声音都变了:“我以为胡茵顶多写过几篇稿子,瞧这篇幅,她的作品都可以出一本书了呀。”
    “麻烦方主任为我们费心了。”陈思雨把大字报卷好放到桌子上,示意轩昂先出去,这才要闷声办大事。
    掏出一封自己写的举报信,她说:“主任,有一位善良的女性给了我这封信,说想检举白云白主任,请她明天上台自我揭发,您看看信呢。”
    这年头,你可以公开贴大字报,也可以匿名悄悄贴,可以实名举报,也可以匿名声讨。
    而只要有人提出来,让某某上台做自我揭发,那个被点到名的人就必须上。
    白云就是卡着这点要整陈思雨。
    陈思雨如今做的,自然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
    在外人看来今天是批评会,但于陈思雨姐弟,今天是正名会。
    既是正名会,自然要有个崭新的面貌。
    陈思雨把自己的新衣服改小了一点,给轩昂穿着,而她,则花三元钱又问单位买了一套。
    人靠衣装马靠鞍,俩姐弟一样的绿军装,一样的俊俏。
    批评会得到晚上才开。
    而《我为祖国学雷锋》,虽然只是五分钟的舞蹈片段,但需要一段配乐。
    目前,因为上山下乡政策,歌舞团的闲职,比如作曲家,就全被下放去劳动了,陈思雨找到龚小明,问她能不能联络一个作曲家配首曲子出来。
    龚小明说:“作曲家们在乡下没有乐器,谱不出好曲子来,就用《白毛女》,或者《红色娘子军》里的选段,随便配配就得。”
    这年头,大家忙着闹革命,艺术方面是能凑和就凑和,因为各种原因,已经不愿意再创作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二三十年间,文化会贫脊到,只剩八大样板戏的程度。
    正好轩昂坐到了琴边,男孩轻轻摁琴,倾刻间,一段欢快的乐曲已经倾泄而出了,这乐曲太美妙,陈思雨蓦的的侧耳,就见弟弟眼中有神,眸中有彩,轻弹琴键,顿时,欢快的琴曲继续。
    宋小玉凑了过去,望着轩昂。
    轩昂也盯着她,再弹,这回他再没有停,连续弹奏了起来。
    乐声像小鹿奔腾,又像春天鸟鸣,沃野春风,百花盛开。
    龚小明一听:“这曲子好听,轩昂,这叫什么名字?”
    轩昂腼腆一笑,说:“我自创的,针对此时此刻,有感而发的。”
    龚小明本身是个半调子钢琴家,慢慢的也看出来了,轩昂这孩子于钢琴有着极高的天赋,一个12岁的男孩,独立接触钢琴还不久就能自己谱曲,要好好培养,其前途不可限量。
    按捺着心头的激动,她问:“你自己能不能写,能就把它写下来,不能的话我帮你,试试吧,也许能过呢。”
    轩昂的心怦怦直跳,点头:“我自己就可以。”
    弟弟还小,还傻,陈思雨不傻,她说:“主任,要是团里采纳了他的曲子,可以署自己的名字吧,团里会给报酬吧。”
    按理来说,因为多加一个人就要多加一道审批手续,龚小明为嫌麻烦自己,不想承诺的,但因为陈思雨,她家宋小玉最近琴也愿意练了,舞也愿意练了,龚小明自然也就不怕麻烦了。
    她说:“只要能采纳,我会帮忙争取的。”
    听到隔壁响起哐哐的踹门声,陈思雨赶忙开门,一看,就见有一个解放脚,二刀毛的老太太,带了俩小媳妇儿,因为拉不开门,正在用肩膀撞门冷梅家的房门。
    一小媳妇理智点,说:“妈,咱不撞了吧,万一撞坏了门,我大嫂生气了,又嚷嚷闹闹的,要跟我大哥离婚呢,咋办。”
    另一个牙尖嘴利,人也泼辣,说:“就算要离婚,如今不还没离嘛,天晚了,咱又回不了家,不撞开门进去,难道晚上睡大街。”
    老太太撞不动了,示意俩儿媳妇帮忙撞,自己弯腰大喘气。
    陈思雨了然,这是冷梅的婆婆和两个妯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来,但今天,她们想暴力开门,继而睡她的房子。
    她关上龚小明家的门,清咳一声:“大娘,从哪来的呀这是?”
    这老太自然是萧婆子,是听说儿媳妇出院,回家后才来的。
    去空院看儿媳妇,一言不合被梅霜给赶了出来,天晚了,没有班车可回家,想在冷梅这儿住一夜,因为没钥匙,就想砸坏了门进去。
    卸了肩上的干粮兜,从中抓出把花生来递,说:“闺女也是歌舞团的人吧,我是梅副团长的婆婆,你甭怕,这就是我家,我砸门是因为忘了钥匙了。”
    另有个儿媳妇说:“这是我们的家,我们随便住,你快走吧,甭看热闹了。”
    陈思雨笃不准这婆子知不知道冷梅有肺结核的事。
    但看得出来,她跟毛姆一样,属于极端护短,且在生活中没有边界感的人。
    冷梅家里挂的画儿,摆的书,连带沙发,摆件什么的都很贵重,别这婆子进去,给一搬而空可就麻烦了。
    “咳,咳咳!”她不说话,只咳嗽着往萧婆子身边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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