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只有逃兵和叛徒之死,才不会被记录在案。
    梅霜下意识说:“不可能,我不信!”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梅霜清晰的记得毛素美的脸,记得她的一颦一笑,记得她的古道热肠,她不相信那么一个赤诚,热情的女孩会当叛徒。
    陈刚忙说:“那倒没有。她当时刚生完孩子,是呆在大后方的,最后,死于大轰炸。”
    梅霜说:“不对,如果死于大轰炸,她就是烈士,烈士档案里就应该有她的记载,但这里并没有关于她的记载,这又是为什么!”
    而以梅霜的经验,那些曾经去过革命根据地的女性们,她们或者生来平凡,但没有平凡的死亡,只要牺牲了,就必定有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
    那么,陈思雨的生母到底是怎么牺牲的。
    见陈刚不语,一脸为难,梅霜拍桌子:“快说啊,既然死于大轰炸,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让思雨母亲没有被记录为烈士的!”
    正好这时陈思雨和轩昂也来了。
    俩人甫一进门,就看到梅霜在拍着桌子怒吼。
    而关于原身生母的死,原身回忆里,听到冯慧和陈刚说起最多的,就是说她运气不好,死于敌人的空袭,大轰炸了。
    难道不是吗,难道还另有原因?
    看养女来了,陈刚习惯性的冲她笑了笑,再看梅霜气势咄咄,非要逼问出个所以然来,硬着头皮说:“当时思雨母亲生完孩子,在战地医院,正好敌机来轰炸,她可能是害怕吧,就丢下思雨,躲出去了,可是炮弹落下来,并没有落在医院的位置,反而,躲出去的她不幸被炮弹击中,没了。”
    总而言之,概括起来,就是:欲躲没能躲得掉,反而被炸死了。
    梅霜深吸一口气,问:“她走的时候带了什么东西?”
    陈刚当时并不在现场,也是听冯慧说的,他说:“她跑的急,什么都没带,空手走的。”
    “人被炸没了,就什么都没留下?”梅霜再问。
    陈刚说:“对,如果不是当时现场有一条,只有她才有的红围巾,让冯慧认出了她,战地医院的人甚至无法辩认,那个人就是她。”
    梅霜气的面色惨白,咬牙切齿,抓起桌上的纸,披头盖脸砸向了陈刚。
    哗啦啦的,纸在空中乱飞。
    没人知道梅霜突然之间,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她在怒吼,在咆哮:“因为卑鄙,我们苟活到了胜利,可于英雄,于烈士,我们至少该抱着敬仰和钦佩的心,可是,偏偏就有你们这种卑鄙之人,以已之卑鄙和阴暗,自私,狭隘,揣度英雄者的内心,你们无耻,臭不要脸!”
    第61章 血色华章
    在张团心目中, 梅霜,他的女神,一定是一个像她的歌声一样温柔如水的, 百灵鸟一样性格的女性,这还是他头一回近距离跟女神接触, 激动万分。
    但自打进门,女神就一直在发飚, 让张团长心惊胆颤,害怕。
    此刻更是,吓的所有人都噤了声。
    冷梅壮着胆子过去安抚老妈:“妈,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到底怎么了?”
    梅霜手指陈刚,再指张团长:“思雨妈妈明明是个伟大的烈士,可是你看看这些愚蠢的,愚昧的,盲目的蠢货们,却恶意揣度她,暗示她是个逃兵,他们卑鄙,无耻,臭不要脸!”
    及目四顾,正好书架上有一面小红旗,她拿了下来, 捧着, 问陈刚:“知道红旗是什么颜色吗, 知道当从高空俯瞰, 敌人在准备投放炸弹时, 会最先注意什么地方吗,是有红旗,有红色的地方,因为那代表着部队,武装力量,你们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毛素美出去的时候要戴一条红围巾?”
    思雨的妈妈有一条非常漂亮的红围巾,在战地医院时,因为她皮肤白皙,漂亮,当围上那条红围巾,路过的谁都要说一声好看。
    是的,它恰恰和红旗是一个颜色。
    而当空炸结束,她是落在炮弹火力正中央的,人已经不成型了,是从一条红围巾,冯慧认出了那是思雨的妈妈,并猜测,她可能是害怕炮火,躲的时候被炸没的。
    烽火连天,满目疮痍下,人们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去探究太多。
    既然冯慧说她是跑出去躲炮时被炸的,那么,档案就不会记载她为烈士了。
    陈家祥返回战场,继续杀敌去了,陈刚抱起嗷嗷待哺的思雨,把她交给了冯慧,于冯慧的话,因为她和毛素美是妯娌,陈刚也深信不疑。
    当然,胜利后,为防孩子们为此而讥笑思雨,大家也就选择闭口不谈。
    但是,一个十几岁就敢跑出家,去往根据地的,勇敢的女兵,怎么可能会怕一场小小的空袭,平常都不敢戴出去的红围巾,她为什么当时要戴出去。
    没有人去追究过她的内心,没有人去想过,她当时在想些什么吗?
    梅霜愤怒的说:“她是为了吸引敌机的注意力,是为了整个战地医院,才带着红围巾跑出去的,你们所有人的命,都是她救的!”
    她用自己,保下了战地医院,许许多多刚刚出生的孩子,和她们的母亲。
    而陈刚和冯慧夫妻,一个愚蠢一个自私,以卑鄙之以的卑鄙之心,揣度烈士,他们自己自私,阴暗,狭隘,却让烈士忠骨,埋名多年,无人凭吊。
    梅霜懒得跟老实巴交的陈刚掰扯,只问:“你那个尖酸刻薄,自私无比的老婆呢,让她滚来,我必须得抽她两巴掌才能解气。”
    冯慧如今在首军院,也算个传奇任务了。
    弟弟偷东西,妹妹当敌特,丈夫都被她拖累的早早病退了。
    但迄今为止,大家说起冯慧,总还要说句可怜。陈刚也觉得妻子太可怜,太委屈,一直不松口,不愿意跟她划清界限,离婚。
    但在此刻,他恍悟了毛素美之死的真相后,就认真考虑,要跟她离婚了。
    也许冯慧并非故意的,她只是太过自私,太过胆小,也太过陕隘了,才会把英雄想象的跟自己一样。
    但也正是因为她的自私和陕隘,即使在战争中得以苟命,且活到了解放后,她也终究,堕落到了牛棚里。
    就在昨天,陈刚都还替冯慧叫屈。
    但现在看来,她今天的下场,皆是她自己的咎由自取,因果报应。
    给梅霜冷目盯着,陈刚惭愧,愧疚,无地自容。
    躲开她刀子一样的目光,却又看到思雨兄妹,一样纯洁,坦诚的目光,一样大的,无辜的双眸,一起望着他。
    手捂上眼,陈刚无地自容。
    他是个比较笨,也比较老实的人,勤恳工作,疼老婆,爱孩子,也从来没有犯过任何错误,也曾因为家庭的巨变而委屈,觉得上天对自己不公平。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比起胡茵,毛素美,他堂哥陈家祥,他们夫妻,确实是,其蠢如猪,又因为蠢,才能苟活的。
    ……
    看陈刚不语,梅霜继续拍桌子:“你那个爱人人呢,把她给我找来,我要给她开个独家批评会。”
    曾经,梅霜特别看不惯批评会,觉得大家你批我我批你的,简直无聊。
    可今天,她由衷的觉得,批评会可太好了。
    像冯慧那种在战争中苟活,在解放后投机,居然还能混个军干部当的人,批评会可太适合她了。
    等小将们召开冯慧的专场批评会时,梅霜一定要参加,要当众,把思雨妈的所有事全讲出来,让那些年青,赤诚的,热血的,对诸如冯慧一类苟活的,投机分子们还抱有崇拜的孩子们,知道一下什么叫人心险恶。
    ……
    等梅霜发完火,陈刚和张团大气都没敢喘,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冷梅却是由衷的感叹,缘份可太奇妙了,当冷峻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两个妈妈就见过面。
    而那时,陈思雨的父母还没有结婚呢。
    谁能想到,他们最终,能因为一次街头的偶遇就走到一起。
    梅霜依然很悲伤,自从张团和陈刚出门,就一直在默默流泪。
    冷梅虽为毛素美姐妹的死而遗憾,却也暗自庆幸,因为她妈是实实在在的改变观念了,她不再把关注力全集中在爱情,和丈夫的背叛上了。
    她终于发现,生活中,比爱情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冷梅已经蒸了米饭,也摘好了菜,正好思雨姐弟也在,可以一起吃顿饭。
    端了水果出来,又把糖罐儿抱出来,摆在轩昂面前,她说:“思雨,你和轩昂陪咱妈聊天吧,我去给咱做饭去。”
    陈思雨也很想多安慰安慰梅霜,留下来吃顿清省饭,但她必须赶紧把能上国家大剧院的舞蹈创作出来,明天才能抽一点时间陪陪男朋友。
    不然,她明天可就没时间陪男朋友了。
    当然,她也先得好好安慰一下梅霜:“梅姨,您别光想着我养母的可恶了,您瞧瞧,我跟轩昂,我们俩在蓬勃的生长,生活的特别幸福,我还有可能,能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呢,如果我妈在天有灵,她看到我这么优秀,肯定会很开心的,对不对?”
    轩昂才剥了颗糖,差点给噎倒,也就他姐,才可以那么理直气壮的,大胆的,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这种话。
    梅霜果然被陈思雨吸引了:“你可以上国家大剧院了?”
    其实往总空调人,梅霜已经病退了,没有话语权的,那是曲团和许主任,跟部队文工总团商量后调的。
    而国家大剧院的元旦汇报晚会,是连梅霜都要仰望的存在,结果陈思雨现在就可以上了!
    “只是有一个比赛的机会而已,能不能上还说不准呢。”陈思雨说。
    虽然消息还不明确,但她有预感,跟她竞争的那个人就是陈念琴。
    对方拿的,都是在将来,能经得起十年八年考验的优秀作品。
    而她的作品,是要自己来创作的,不敢自夸,话就不能说得太满。
    “那就赶紧回家,需要什么支持,随时找我。”梅霜说。
    冷梅说:“妈,让思雨先吃顿饭再走吧,我马上做饭。”
    “那这样,思雨,我把你叔的房间门给你打开,你先安安心心在里面构思作品,等到你姐把饭做熟了,我再喊你。”梅霜说。
    她都把话说这份儿上,陈思雨也只好答应。
    进了冷兵卧室,她忍不住,就又得为了原身而感慨。
    如果当初原身不是被冯慧带大的,不是在冯慧的教导下,对亲妈有错误的认知的话,她就该拥有,跟书里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并跟她最喜欢的飞行员结婚了。
    可惜呐,她的母亲保全了她的性命,但却把她托付给了错误的人。
    ……
    今天一回家,陈思雨就宣告,说自己已经有灵感,可以创作了,使着轩昂给她拿来纸和笔,再赶这臭小子去睡觉,就开始画稿子了。
    而等第二天一早,轩昂起床时,陈思雨熬了一夜,已经把手稿画出来了。
    她习惯于用动态来展示,把稿纸搓匀,翻给轩昂看,一个翩翩起舞的女性,已经跃然纸上了。
    她这段舞蹈的名字叫《血色华章》,灵感,就来自于原身的亲生母亲毛素美,一个十四五岁就远赴革命根据地,参加革命的,女烈士的一生。
    真实的东西,往往总是最能触动人心的。
    本来轩昂于新配乐完全没有感觉,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谱曲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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