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兄有所不知,那位商公子家世不凡,他的舅舅不仅是在下的救命恩人,身份也很不一般,你说的这两位,应该只是商公子的护卫,不学无术也正常,我们犯不着因此而生气。”
    柳先生闻言,不仅气没消,反而感到更为恼怒。
    “书院有明文规定,不许任何学子带随从入学,现在怎可为这个商公子破例?”
    “所以人家也是以借读生的名义申请进入书院,从流程方面讲,还是合乎规定的,毕竟只是借读生。。”
    高声说完,吴教谕再次放低声音,语气温和的说道。
    “更何况城中昨日发生的变故,柳兄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在陈阳城中只手遮天的几家豪族,与王同知家都被围了的事,现在已是陈阳城中人尽皆知的事。
    柳先生当然也知道些相关消息,“你别转移话题,这与我们正在讨论的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据我所知,那几家这次之所以被收拾,全因那几家的败家子当街纵马疾驰,还抽打躲避不及的无辜路人,恰好撞到他们三人手里,被他们反手教育了一顿,这才有了这场变故。”
    柳先生听说过对方说的这段过程,只是他并不知道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当事者,正是他班上新来的那三个借读生。
    “看来他们的本事不小啊,不过他们的身手既然这么好,怎么不选择去武院,而是来我们书院?”
    吴教谕有些尴尬的干笑道,“这不是有我这位故人在书院,方便行事嘛,再说那两位护卫不通文采,那位商公子不是颇有才学嘛。”
    说起这个,柳先生没好气的摆摆手道。
    “那就是位糊弄人的,没有一点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应付我的提问还行,要是参加考试,连个府试都过不了。”
    “反正人家是京中豪门子弟,前程又不在科举考试上,你就不要太较真了,只要他们不惹事生非,就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别对他们提要求,省得为难别人,也难为你自己。”
    柳先生不满的皱眉道,“我们做的就是教书育人这一行,怎能为了自己图省事,就放弃学生?”
    吴教谕也不愿跟这位做事很有原则的老先生争论,笑着劝道。
    “反正事情就中这么回事,他们在此借读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一个月,我希望大家都能尽量和睦相处,不要闹得不愉快。”
    柳先生冷哼一声道,“我们青山书院乃是读书圣地,书院中聚集的都是有修养、有素质的读书人,又不跟武院那样乌烟瘴气,有什么好不放心的,竟然还要带着护卫入学,这些个权贵子弟……”
    吴教谕迅速出声打断对方的抱怨。
    “柳兄请慎言,商公子路见不平,能够仗义挺身而出,为人处事也很谦和有礼,不以家世自居,带护卫的事,想必是其家中长辈不放心,我们可以包涵一二。”
    虽然心中并不认可,但是此刻看清吴教谕的坚持态度,柳先生也只得作罢。
    休息时间结束,新的一节课开始后,果然如沈卓所料,柳先生要求班中学生对税改案各抒己见,再将课内探讨的这些内容,整理成文。
    事关自己此行的重要目标之一,何殊立刻打起精神,不动声色观察并记录班上学子一些看法与建议。
    柳先生虽然不乐意,但也不得不接受吴教谕的建议,尽量无视那两位明显只是跟着来凑数的借读生。
    与此同时,何殊则成了他的重点关注对象,他认为何殊是个可造之才,天资很好,就是思想太过懒惰,才会在知识积累很丰富的情况下,表现十分平庸。
    “……你们可以从两个方向来看待这件事,一个是抛开自己出身立场,以置身事外的心态来审视这份税改方案,另一个则是从自身的出身立场出发,分析这份税改方案的优缺点。”
    不得不说,对于柳先生教学生的这个思路,何殊还是相当认可的。
    要是对方不这般总盯着她,还当众点名要求她写文章,而且要写得言之有物,有自己的思想观点,她会还会对其更加认可。
    中午放学后,沈卓先带着三人回宿舍放书本,意外发现双方的宿舍正相邻,接着便去书院食堂用餐。
    “书院中的食堂分两大区域,一处是由书院提供补贴,饭菜品种较少,没有多少选择空间的大食堂。”
    “另一处则是可以凭个人喜好单点饭菜的小食堂,三位贤兄初来乍到,今日就由小弟做东,请你们尝尝小食堂中的各地特色食物。”
    何殊一边打量这青山书院中的环境,一边摆摆手道。
    “好啊,不过小食堂就免了,我们更想去大食堂见识一下。”
    邱颜饶有兴致的点头附和,“是啊,而且地方特色不是在当地,就吃不出那个地道的味道。”
    作为一位厨艺相当不错的大夫,邱颜对各种饮食文化比较感兴趣,因为何殊曾告诉她,病从口入,饮食与健康息息相关。
    来到这青山书院,她对书院中的先生们教授那些内容不感兴趣。
    却想趁机研究一下书院提供的饮食,与书院师生的健康之间,是否存在某些因果联系。
    虽然相处时间尚短,但是沈卓也能看得出来,这三人都是说话做事都很直接的性格,不是在跟他客气。
    所以他便没有坚持,转而介绍起书院里的一些规则。
    “去两个食堂用餐,都不可直接使用钱币,而是使用这种用钱币兑换的不同面额的餐券,我在前两个月的月考中,取得的成绩不错,除了奖金,奖品就是这些餐券,够我吃半年都不止。”
    何殊饶有兴致的点头道,“这个奖励设置的不错,要是家里不富裕,只要好好拼一拼,取得好成绩,就能实现吃饭自由,没了吃饭花费上的压力,便有更多的精力学习。”
    沈卓笑着点头,他自己也是这项福利的受益者,当然是深知这其中的好处。
    他没说的是,有些经济不富裕的学子,还可选择将自己得到的餐券兑换出去一些,缓解自己的经济压力。
    这也是青山书院中的成绩竞争颇大的原因,在这里,他们这些家境清贫的学子,可以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书中自有黄金屋。
    他早前因为不放心家中年迈的祖父母,一直拒绝来青山书院就读。
    今年终于答应进入青山院就读后,在这里见识到许多他从前不曾知道的规则制度,学到他此前不曾学过的一些知识内容,他才意识是自己之前想差了。
    继续留在三河县里读书,他固然能有机会成长为一位饱读经书,将来被人称赞文采出众的文士,若无意外,科举入仕也不成问题。
    可是只有来到青山书院,学好这里应朝廷要求开设的那些课业后,他才能有机会成长为一个朝廷需要,可以少走许多弯路的合格官员。
    因为在这里,他可以在先生的引导下,打开自己的思想与眼界,学会用大局的眼光看待民生经济。
    例如这小小的餐券背后所蕴含的种种意义,以及书院奖励餐券的制度,所能起到激励作用,都非常具有思考竟义。
    而何殊在听到他提起书院会给成绩优秀者奖励餐券后,就能迅速意识到此举会促成的这些良性循环,也让沈卓对其刮目相看。
    他是因为有亲身体会,才知道吃喝无忧能给一个人带来多大的底气与自信,给家境贫寒的学子减轻多大思想压力,让人变得从容。
    “听说这些都是山长被召入京中参加大安教学会议,参观过国子监后,回来做出的改变。”
    何殊当然知道四年前举行的那场教育发展研讨会,不无郁闷的说道。
    “我在京中也听说过场聚集大批书院山长,以及各地府学、县学官员的会议,可我听说,那场会议还曾达成一个共识,就是要尊重并重点培养所有学子在某些课业上的特长与偏好。”
    沈卓有些不解的问,“这不是一件事好事吗?”
    为何对方提起这个,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是好事啊,可我觉得青山书院在这方面实行的有些不到位,我不会写文章,柳先生竟然都不尊重我一下,直接给我布置写文章的作业。”
    早在看到何殊一听说要写文章,就露出苦大仇深之色时,沈卓就已猜到这点,此刻听到对方毫不避讳的直接自曝其短,让他不禁有些语塞。
    眼看几人已经来到大食堂,四人一起去选好食物,找个位置坐下后,沈卓才低声说出自己思忖已久的建议。
    “文章的事,商兄若是实在觉得为难,我可在你打好草稿后,帮你润色一遍。”
    看到一直开朗洒脱的何殊发愁,他莫名感到有些不忍,才会主动说出这么个不那么合规的办法,实在有违他一直以来的言行习惯。
    冯立和邱颜自身已经放弃治疗,却不想看到自家太子丢脸,听到这个建议顿时眼睛一亮,却听到何殊毫不犹豫的拒绝。
    “还是不了,每个人写文章,都有各自的习惯与特点,哪怕只是帮忙指点一下作业,也容易被人传闲话,我可不能连累你背上帮人作弊的黑锅,实不相瞒,我其实也不怕丢脸,就是一听到要写文章,就觉得头痛而已。”
    因为记性实在好,哪怕是不喜欢的内容,她也能很快背下来,但是写文章就不一样了,对她来而言是真难,难到无从下笔。
    听到这话,沈卓只觉得哭笑不得,不得不说,何殊三人的言行总在挑战他对人类的各种认知。
    想到以自家太子的身份,若被传出与作弊沾边的闲话,所能造成的影响也会让人不敢想像,所以冯立赶紧道。
    “其实不会写文章也不是多丢脸的事,反正还有我和邱颜垫底呢。”
    何殊端起筷子,“这些都是小事,现在是吃饭的事最大,这大食堂的伙食看着还不错嘛,有荤有素有汤,嗯,味道也还行。”
    大食堂的饭菜都是大锅饭,做饭的人厨艺再好,味道也好得有限,能做到咸淡适中,火候合适,没什么异味,就算是不错。
    邱颜点点头道,“是还行,比怀安客栈的自选快餐好,价格却更优惠。”
    这种有拉踩之嫌的评价,让沈卓听得十分无语,他也念着怀安商行在紧要关头,出面带着他们兄弟一起上路的情义。
    哪怕知道以对方与怀安商行的关系,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不可能存在什么恶意,沈卓还是认真解释道。
    “邱兄此言差矣,怀安客栈是做生意的商家,他们的自选快餐量大实在,价格却很便宜,这份厚道在陈阳城中可谓是有口皆碑,青山书院的大食堂,是因为有朝廷和东宫的惠学补贴,才能做到这样。”
    青山书院能将惠学补贴真的用在实处,让学子都能受益,才是最让人满意的地方。
    近些年来,根据接收朝廷拨资的各方递交上去的数据,再结合她与正宁帝通过各自的私人渠道传回的数据,得出的结论也是大安的几大书院帐目最清楚,基本不存在什么贪污与违规挪用现象。
    虽然被气到想飙的时候,何殊会忍不住抱怨这个时代中的读书人人思想落后,顽固而又不知变通。
    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时代中的绝大多数读书人,在诚信、忠孝、礼义等道德层面的水平,远强过她的前世。
    即便这里面有读书人尤重声誉的原因,也比何殊更熟悉的那种毫无道德底线,还敢在世人面前以文人自居的人渣败类强。
    吃完饭后,四人在书院转了一圈后,才回宿舍区,迎面遇上班里的其他学生,双方打过招呼后,其中一人难掩兴奋的说道。
    “甲一班的学兄们为税改方案组织了一场论辩会,地址在东园那边,几位贤弟若有兴趣,也可以去围观。”
    说完,那位同学就在其他人的拉拽下,匆匆跑离。
    听到这话,何殊立刻来了兴致,察觉到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不等对方开口,沈卓就带着几人转身道。
    “我们也去东园见识一下吧,听到其他学兄们的观点,商兄或许也能受些启发,对写文章极有帮助。”
    写文章实在是何殊提都不想提,但是在这书院中,又注定将避不开的话题。
    “刚来青山书院的第一天,就能有机会见识到群英论辩的盛大场面,实属幸运。”
    沈卓笑着解释道,“在书院中,这种场面并不罕见,每当朝廷或是民间有重大事件发生,不仅先生们会借机考核我们,学子们私下里也会组织规模大小不一的论辩会。”
    这次的税改方案关系重大,是书院中所有学子都要面对的共同议题,所以这场论辩会的参与人数空前的多,规模格外大。
    而组织这场论辩会的甲一班学子,都是会在次年参加春闱,考中进士的机率颇高的举子。
    等到听说消息较晚的何殊四人赶到东园时,诺大的一块空地上,已经聚集有数百人,围着一块离地有近一米高的方台下。
    台上此刻泾渭分明的坐着两批学生,台下学生坐在一个个小马扎上,三五成群的低声议论着。
    沈卓带着三人在附近一间器物室中领到马扎后,坐到队伍的后方。
    “那方台在建造时,曾做过特殊处置,可以扩音,我们坐的位置虽然靠后,也能听得清楚上面人的讲话声音。”
    这种扩音方式现在并不罕见,何殊点点头。
    “先生们会参加,或者是旁听这种论辩会吗?”
    沈卓往方台下的那排桌子示意了一下。
    “不会,不过那边有人会做全程记录,据说论辩会结束后,会将参与者的发言交给先生们点评,有些学子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得到一些先生的重点关注。”
    青山书院是一座老牌书院,书院中的这些先生,尤其是那些上了年龄的资深先生,说是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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