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鞭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这一鞭真是、真是‘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
    眼看元策的鞭子越来越快,姜稚衣捧场捧得精疲力竭,江郎才尽,上气不接下气,上句不接下句。
    不知第几鞭时,元策终于停了手转过身来。
    姜稚衣气喘吁吁看着他,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唇:“阿策哥哥,打了这么久可是累了?”
    元策唇压成平平一线,看着她的眼里怒意更盛。
    姜稚衣愣了愣,看了眼那早已不省人事的人犯,上前宽慰般拍了拍元策的手背:“阿策哥哥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我们喝口茶歇歇吧!”
    元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一抛鞭子朝帐门走去。
    姜稚衣看了看一旁呆若木鸡的士兵,拔步追上元策:“阿策哥哥,我说错什么了吗?”
    元策一把掀开帐门,大步走了出去:“你没错,是我错了。”
    第9章
    姜稚衣还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元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密密匝匝的营帐之间。
    北风呼号,漫天纷飞碎雪,把人的心都吹冷了一半。
    姜稚衣秀致的眉紧紧蹙起,挫败地叹了口气,慢吞吞朝前走去。
    到了元策的主帐边上,一眼看见帐门紧闭,帐外把守的士兵密不透风地围了大帐一整圈。
    ……她又不是猛虎野兽,还能撕开个口子闯进去,守个门也差不多了吧!
    姜稚衣重重踢了脚地上的碎雪。
    帐门从里掀开,穆新鸿迎面接着捧雪,心惊胆战低下头去,匆匆上前奉上一卷公文纸:“郡主,这是少将军命末将转交给您的。”
    姜稚衣皱着眉头瞟去一眼:“这什么?”
    “圣上得知您在京郊遇匪一事勃然大怒,因考虑到您的声誉不宜宣扬,便将此案交给了少将军私下查办,方才少将军审讯的人犯正是此前羁押的山匪,这便是那人犯的供状,少将军刚刚誊好的副本。”
    姜稚衣眉头一松,眨了眨眼:“……所以他方才在刑房下手如此之狠,原是在替我出气?”
    “呃……”穆新鸿眼珠子斜向大帐,隔着厚实的帐门感应到一道凉飕飕的眼风,马不停蹄往下说,“据那人犯供述,他们本非山匪,而是一伙专做买卖的打手,当日是有人花重金让他们假扮山匪,将您活掳到山上……”
    姜稚衣愣了愣,豁然开朗般望向大帐,喜色慢慢爬上眉梢。
    难怪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一鞭鞭玩儿命似的发这么大火……
    “所以少将军的意思是,”穆新鸿小心抬起一丝眼皮,“这背后之人还未查清,郡主最近还是待在府里为好,免得再生血光之灾……”
    “行了行了,知道了,”姜稚衣摆摆手,对着大帐抿唇一笑,“生着气还操心我呢,你回去劝劝他,气大伤身,我这便回府去,让他不必担心。”
    “好、好嘞。”穆新鸿迟疑着点点头退了下去。
    姜稚衣低头抖开供状,看了眼纸上龙飞凤舞,一笔一划无不彰显着怒意的字迹,收着情信一般心满意足出了大营。
    日头渐渐攀升,雪后的冷意消融在金灿灿的日照里,正午时分,姜稚衣拿着那份一路上不知阅了几遍的供状,欢欣雀跃地回了瑶光阁。
    正迈着轻快脚步往院里走,忽听院墙内传出一道瑟瑟发抖的女声:“夫人息怒,奴婢当真不知郡主去了哪里……”
    姜稚衣笑容一顿,站在院门外缓缓叠拢手中供状,收进了袖中。
    院内嘈嘈嚷嚷,听上去拥堵了男男女女许多人。
    一片混沌的人声中,钟氏尖利压迫的声音响起:“一个个新来不久,倒是忠心护主得很……通通拉下去掌嘴,看这些贱婢的嘴巴能硬到几时!”
    “舅母这是要在我院子里掌谁的嘴?”姜稚衣一脚跨过了院门。
    院里一众跪伏在地的婢女蓦地抬起眼来。
    钟氏一惊之下回过头去,目光闪烁了下,担惊受怕般抚着心口迎上前来:“稚衣啊,你这是跑哪儿去了?你说你伤未好全,外头又不太平,可是要急死舅……”
    姜稚衣悠悠一竖掌:“舅母慎言,大表哥尚在病中,‘死’啊‘死’的,多不吉利。”
    钟氏嘴角一僵。
    “再说我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我看外头挺太平,倒是我院子里——”姜稚衣转过眼,目光缓缓扫过钟氏身后一大群护卫仆妇,“乌烟瘴气得很。”
    钟氏挤出个笑来:“舅母正替你管教下人呢,早说分派个管事嬷嬷来你院里,你又不要,宽纵得这些奴才越发不堪用,连自家主子去了何处都不知晓,真不知怎么当的差!”
    “是该好好教训——”姜稚衣垂眼看向跪了一地的婢女,“谁教你们的规矩,在我瑶光阁竟向个指手画脚的外人下跪?”
    钟氏笑容一滞,满眼惊讶地看过去,不可置信般扬起了眉,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寒风料峭而过,素心腊梅枝头的残雪抖抖擞擞掉落,整座院子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一地的婢女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打头的谷雨和小满对视一眼,撑着膝盖就要爬起——
    “谁准你们起来了?!”钟氏身边那柴姓嬷嬷突然厉声一喝,悄悄拍了拍钟氏的手背,像在提醒她什么,“看清楚谁才是这侯府当家的!夫人没说起,我看哪个敢动?”
    谷雨和小满哆嗦着重新跪了下去。
    钟氏深吸一口气,缓缓挺直了腰板,眯眼看向姜稚衣。
    是啊,这丫头身边眼下连顶用的人手都没有,出个门都要偷偷摸摸,还在她跟前趾高气扬些什么?
    捧祖宗似的捧了这丫头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
    要不是这小白眼狼不肯嫁给她儿,她儿如今怎会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
    当初就不该听信那什么巫蛊之术,合该直接将这丫头绑了送到她儿床榻上去,再傲的骨头也得给她儿生儿育女,洗脚穿衣!
    她今日就让她看清楚自己什么处境,领教领教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钟氏端起架势横眉一扫,指指姜稚衣那群婢女的头顶心:“看看你们这些有娘生没娘养的,将你们主子带坏成了什么样?连闺门礼法都不顾了,又是跳窗,又是翻墙,成天跑外边野去!”
    钟氏来回慢慢踱着步,说一句看一眼姜稚衣:“从前看你一介孤女可怜,对你多有宽容,不想竟纵得你这般德性,若让外人知道了去,没得说我这舅母教子无方……为了郡主日后的声誉着想,从今儿起,舅母是不得不管教管教你了!”
    姜稚衣扬了扬眉看向钟氏。
    她这舅母,努力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在外博出了“对外甥女视如亲女”的美名,如今儿子要死了,一着急,是连装也不装了。
    钟氏通体舒畅地长出一口气:“把地上这些下贱胚子拉下去,送郡主回屋闭门思过!没我的命令,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准放她出来!”
    谷雨跪在地上听得心惊肉跳,悄悄抬眼去看姜稚衣,扯了扯她的裙摆。
    夫人今日可是带了一大群护卫健仆来的,她们眼下势单力薄无所依仗,不如就服个软吧!
    姜稚衣垂眼看向谷雨,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知道,叹了口气,抬头问钟氏:“舅母当真要如此?”
    钟氏勾了勾唇一笑:“稚衣,这可怪不得舅母,我若是不好好管你,你日后才是要怪我的。”
    “舅母可是忘了,我祖母是定安大长公主,您私自将我关押,不怕落个不敬皇室的罪名?”
    “正因为郡主是大长公主的亲孙女,我才更要对你严加管教,好好教教你什么是礼法,什么是孝道,以告慰大长公主——”钟氏笑着咬重了字音,“在天之灵。”
    谷雨暗暗攥紧了拳头。
    这钟氏,不就是仗着大长公主早已过世,空有威名却奈何不了她吗!
    姜稚衣淡淡拂了拂袖,转身在一旁石凳坐下,望向钟氏:“那舅母便动手吧。”
    都什么时候了,这丫头还这么气定神闲,钟氏迟疑地一顿,环视了一圈姜稚衣空荡荡的身侧,冷笑了声。
    ……虚张声势谁不会,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片子能翻出什么浪?
    钟氏正了正色,重新摆起脸来:“来人!”
    姜稚衣:“来人!”
    两道话音一前一后落下。
    钟氏好笑地瞥了眼姜稚衣:“郡主这会儿还哪儿来的……”
    话音未落,嚓嚓兵甲之声响起,数十名身披金甲的带刀侍卫从院门外长驱直入,狂风过境般涌了进来。
    两名健仆的手还没碰到姜稚衣,便是一声惨叫,被扭断了胳膊摁倒在地。
    钟氏一愣之下回过头去,往后趔趄了两步,望着这些团团围拢而来的侍卫瞪大了眼。
    怎么回事,这丫头身边不是没人了吗?!
    这金甲,这横刀,是天子亲军金吾卫……
    何时来的,这些象征天子威严的皇家侍卫何时在院外的!
    那她方才说的话……
    钟氏捏着帕子捂住了嘴。
    姜稚衣掀了掀眼皮:“舅母不妨想清楚些,您当真不怕落个不敬皇室的罪名?”
    钟氏两条腿不听使唤地一软,猛地向后一栽,被柴嬷嬷险险搀住。
    姜稚衣轻轻叹息了声。
    方才从京郊回来遇见这拨金吾卫,说皇伯伯听闻她手下护卫折损惨重,派了些人手给她支应,她便带人回了府,谁想钟氏忍了这么多年,刚巧挑了这个时候发作。
    这家丑便是不得不宣扬出去了。
    姜稚衣:“还愣着做什么,这院子里站着的,一个也别落下。”
    满院的护卫健仆转瞬被扣押在地,柴嬷嬷也被拖了下去:“夫人、夫人——!”
    钟氏惨白着脸打了个摆晃,看着空无一人的身侧,连连往后退去,嘴巴一张一合颤抖着:“稚、稚衣,你误会舅母了……舅母方才不是有意,全是为你、为你身子着想才不让你出门……”
    “稚衣知晓舅母用心,可昨夜我身子不适,舅母手下这些东西竟拦着我的人不让请医,想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挑唆我与舅母亲情,今日,我便处置了这些东西。”
    “郡主,如何处置这些人?”
    姜稚衣使了个眼色让谷雨和小满她们起来:“刚才跪了多久?”
    “回郡主话,约莫、约莫两刻钟……”
    姜稚衣抬手轻轻一挥:“那便将这些人,通通打上两刻钟板子吧。”
    钟氏一阵头晕目眩地扶住了墙。
    两刻钟……两刻钟这满院子还剩几个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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