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够到地,苏稚杳想要扶一把沙发,压在他颈窝的脸悄悄移开。
    一抬眼,冷不防撞进一双深邃黑眸。
    苏稚杳吓得心咯噔一跳。
    他的眼睛是深夜寂静的海面,压着难解的情绪,映不出光亮,黑沉得让人心慌,被这双眼睛静静盯着一举一动,顿时显得她刚才的行为鬼鬼祟祟。
    那眼神,就好像她是他捕捉到的猎物,偷偷摸摸想要逃离他身边,被当场捉住。
    苏稚杳还真心虚起来,细若蚊吟地和他解释:“我、我以为你睡着了。”
    末了,自己都莫名其妙。
    她想起开就起开,又不是她的谁,凭什么要白白给他抱。
    心里一通傲娇,但面上还是那怯怯的模样,全是因当时,他凌乱得不像话,身上的衣裤都垮着,清晰锁骨到劲瘦的腰腹,深凹的肌理线道道纵横,一路延伸进裤腰的沟壑里。
    在那上面趴到现在,这会儿,苏稚杳才后知后觉到羞耻,挪到旁边坐,眼睛飘忽开,难以启齿地嗫嚅:“你衣服穿好……”
    贺司屿仍是静静看着她。
    这套水蜜桃色亮片小礼服她穿着,和想象中一样适合,衬得曲线有致,肤白貌美,就是过分抢眼,这儿也露那儿也露,音乐厅里到底是有千万双的眼睛。
    贺司屿这人从来都是一身反骨。
    比如满园春色,越是关不住,他就越要关起来独自欣赏,一枝红杏都别想从他眼皮底下出去。
    “替我扣一下。”贺司屿声音带着慵懒的哑,后脑沉在沙发靠背上,一动未动。
    苏稚杳迷茫回眸。
    见他缓慢抬起左胳膊,拇指压在颊侧,其余手指虚抵着额,半睁半阖着眼,拖长鼻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没力气。”他低声说。
    苏稚杳信了。
    事急从权时抛掉的羞耻心,在这一刻归回原位,先前她慌慌张张,把他的衬衫都从裤腰里全扯了出来,当时她可没想过,最后还得她自己收场。
    难为情,但苏稚杳也没迟疑太久,暗吸口气,摒除邪念,俯了上半身过去,双手捏住他衬衫的领子,一颗一颗从上往下地扣。
    欲速不达。
    方才解的时候有多利落,现在扣回去就有多艰难。
    苏稚杳目光定定看着自己的指尖,努力无视他让人着迷的躯体,终于扭完衬衫的最后一颗的时候,她有两秒的犹豫,最终还是没给他塞回裤腰里去,只扣上马甲,领带挂在那儿也不管了。
    “皮、皮带,你自己扣……”
    刚刚那一段漫长过程,她表情控制得很好,但说完这话,忽然脸就开始一点点红。
    贺司屿全程都看着她。
    此刻她偏过头去,只露出侧脸,异样的红晕蔓延到了耳骨。
    她害羞时,很容易红耳朵。
    “谁解的?”
    他耐人寻味的嗓音缓缓响起耳边,苏稚杳心跳一个激越,条件反射回首,为自己辩护:“我那是想要你舒服点儿……”
    话至半,她自己先没了声。
    上面不舒服,解他下面做什么?
    当时为何那样,她现在自己也想不明白了,如果非要归结原因,那可能是……关心则乱吧。
    苏稚杳百口莫辩,酝酿半天,小声嘀咕出一句:“我没对你有歹念。”
    苍白且多余的澄清。
    她捕捉到男人唇角淡淡抬起的痕迹。
    女孩子脸皮薄,又被他这么不明意味地取笑,苏稚杳窘迫得不行,她皮肤和奶霜一般,雪白而滑腻,一旦红起来就特别醒目。
    这会儿更红了。
    苏稚杳支支吾吾,索性撂手不管,倏地背过身,含羞带窘地喃喃:“你这种皮带我没用过,不会扣……”
    耳后是一声从鼻息透出的低笑。
    “解起来倒是熟练。”
    “……”
    苏稚杳没忍住,在他这话中,下巴压肩悄悄回头,看见他双手修长骨感,摸到腰上的金属扣,握住,微微用力,咔嗒一声,皮带就原封不动地锁扣住了。
    偷看被发现前,苏稚杳脑袋转回去,目视前方空荡荡的落地窗,羞涩过后衍生出几分别扭:“待会儿我和李成闵老师,还有交响乐团的老师们,有饭局……在国贸。”
    “嗯。”他应得简略。
    身后有窸窣的动静,苏稚杳感觉到他离开沙发,站起来了,正要抬头去看,眼前一片阴影蓦地沉沉罩落下来。
    苏稚杳扯下那件盖了她一脸的东西。
    是他的西服外套。
    她奇怪,想要问,目之所及,他高大的身躯挺拔依旧,皮质袖箍别有韵味,衣下勾勒出窄腰长腿,身材是能把人看到脸红心跳的程度。
    尤其他正把衬衫下摆往裤腰里塞。
    那不紧不慢的疏懒姿态,仿佛是刚做过那种事……
    不是没力气吗?
    苏稚杳一下又低了头,声音温糯又轻细:“我不冷。”
    贺司屿扯正领带刚要系,闻言看向她。
    适才为躲他,她挪远了,挨着沙发边,臀部只占坐小部分,那双腿骨肉停匀,透着粉晕,白得实在亮眼,勾着人视线一径往下,到高跟鞋上细白的脚踝。
    她垂着眼睫抱住他外套,看上去格外乖巧。
    目光在她身上静落了几秒,没有停留太久,贺司屿便敛眸,继续平静地系领带:“裙子换了,让司机送你去国贸。”
    苏稚杳愣一下,望向他。
    他衣服已经复原得差不多了,一丝不苟的气质一成不变,仿佛半个多小时前的痛苦折磨从未有过,她都要怀疑,今晚发生过的事全是自己的幻觉。
    “那你呢?”苏稚杳声音裹着一层生怕惊扰到他的轻柔,下意识问:“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贺司屿指尖动作顿了一顿。
    “我还有工作。”他轻描淡写。
    苏稚杳突然间不是很想去赴约了,他心律失常的濒死迹象,想想她还是后怕,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她心脏总好像勒着一根弦。
    “你身体没问题了吗?”苏稚杳心里堵得慌,按捺不住,放轻声音委婉问:“贺司屿,你刚刚是怎么了?”
    他背着身系领带,不见表情,只能看到如孤松挺立的背影,就好像他对外展现的,永远都是韧劲不倒的一面。
    眼前似有一道屏障,隔开他和她,苏稚杳洞悉不到他真正的心思。
    “我很好。”
    沉默顷刻,他沉缓着声,对她的问题避重就轻。
    临近约定的时间,苏稚杳不得不离开,走出会客室,就看到徐界守在门口,似乎一直都在。
    见她出来,他第一句话就是问贺司屿的情况,但言辞欲言又止:“苏小姐,先生他……”
    苏稚杳这才反应过来,徐界找她,并不是贺司屿授意,想来是他当时不轻易让人靠近,徐界悬着心,不得已只能请她过去看看。
    “应该没事了。”
    苏稚杳说完这句话,明显感觉到徐界吊住的两肩往下一松弛,她看一眼会客室闭合的门,还是想要问:“徐特助,他经常这样吗?是心脏的问题?”
    “不是心脏。”徐界从不做任何违背贺司屿意愿的事,今夜过界一回,已是极限,只似是而非回答。
    “老毛病了。”
    问不出,苏稚杳也没有其他可问的,点点头,然后说:“送他回梵玺早些休息吧,有什么天大的工作,非要今晚完成。”
    徐界略作停顿,语色逐渐意味深长下去:“先生今晚,没有工作安排。”
    苏稚杳眼睫扑簌了下,深陷怔忡。
    不是要工作,那他从港区回京市,是特意来剧院的吗?
    ……
    想让贺司屿早点回梵玺,苏稚杳没有叫他的司机送,自己搭了李成闵的车过去国贸。
    贺司屿也没有回梵玺。
    他让司机把车开去了国贸。
    黑色布加迪商务停靠在一家中菜馆楼下。
    她吃饭的地方。
    窗外风停雨歇,彻首彻尾洗礼过的天不再阴晦,夜幕慢慢变得朗润。
    时间一分一秒摆渡过去。
    后座,贺司屿眸光下垂,焦距不定,指尖摩挲着左手小拇指的银色尾戒,极缓极慢地拨弄,一双眼里死寂得没有半分情绪。
    脑中一幕画面闪过。
    深夜里雷鸣轰声,几乎掩盖了办公室暗门内的声嘶力竭,窗外暴雨滂沱,汹涌得像是海面翻倒,一道刺眼的闪电把黑暗撕得支离破碎。
    刹那,映得床底亮如白昼。
    也是在那一瞬间,眼前啪嗒掉落下一只男人的断掌,掌根刺出白骨,血肉模糊,鲜血汨汨浸湿地毯……断掌小拇指上的银色尾戒松动了,坠落时滚进床底,在手边停住。
    两声雷的间隙,有另一个男人暴怒低吼下,断断续续的剁肉声。
    □□残碎,鲜血四溅。
    贺司屿猛地闭上眼,竭力压抑着就要变急的呼吸,转动尾戒的手越捏越紧,手背绷起道道青筋,透露出怒恨的痕迹。
    还是不能想。
    后座有他隐忍的粗气,徐界感觉到他不对劲,心下一惊,恰巧望见走出餐馆的那道身影,他果断出声:“先生,是苏小姐。”
    贺司屿喉结滚了下,慢慢抬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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