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钰的眼睛仿佛要冒出火来。
    若芯抖着唇:“是旁人教我络的,没人给我。”
    “谁教你的?”
    “家里的女医。”
    “哪个?名字?”
    周围静的可怕,若芯浑身打颤,余光瞟见马车里和马车外的一众人等,都往他们这边瞧过来。
    康氏心里不安定,也掀开帘子往外瞧,她只见刘钰同若芯站在官道旁的一棵柳树下,一个高大挺拔,一个亭亭玉立,远远看着甚是赏心悦目,惹得四周众人都偷着眼看。
    又见,若芯似是被刘钰责备,战战兢兢的低头,她往后退一步,刘钰便上前一步,步步紧逼,气势迫人,倒同周遭安逸娴雅的景儿有些不相衬,正瞧着,不想刘钰突然抬手,一巴掌打在若芯脸上,若芯风扫落叶般摔倒在地,狼狈不堪,若芯慌忙用手捂了脸,像是哭了,刘钰却无动于衷,低头睥睨着她,那样子再狠些只怕要杀了她,许是这姑娘自己也觉不堪,没敢耽搁,立时挣扎着站起来,那样子又委屈又倔强。
    治丧队伍里的人因见了这个,顿时躁动起来,议论纷纷,康氏吓了一跳,这也太胡闹了,这节骨眼上打她做什么,转头对松玲急道:“你,你快去劝,别让他们守着康家的人闹,把若芯带回来。”
    隔着帘子,松玲也瞧见刘钰打了若芯,又指着她骂,她忙的下车,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上去,横在二人中间,劝道:“这是怎么了,二爷生气,要打要骂都使得,可现在有丧事等着办,方才太太瞧见了,恼了,就要下车,我才拦住,太太这些日子不受用的紧,二爷这会子忍心劳动太太么。”
    刘钰脾气上来,虽听劝,却还是不解气的骂若芯:“今儿看嫂子的面儿先饶过你,你若不死心,大可以继续作死,看爷能忍你到什么地步,会不会真发落了你,有好日子过你不过,偏要找事,可也别怪爷当着外人,不给你留情面。”
    说罢一径走了。
    松玲回过头来劝了若芯几句,拉着她回了马车,众人见热闹没了下文,也就收回了目光。
    康姨妈隔着车窗瞧见若芯松玲回了马车,放下帘子,抚了抚胸口,同坐在对面的媳妇和女儿磨牙。
    “哎哟,这阎王爷竟当众就打骂起来了,真真吓死我了,伺候这样的爷,这女孩也真是不容易。”
    她媳妇说:“我昨儿还同人说呢,这钰二爷又是给这妾室买镯子又是置办吃食,姨妈又那样抬举她,必是个受宠的,这才几日功夫,怎的就动起手来了。”
    秦穆菲却道:“母亲嫂嫂不必大惊小怪,在家时可比方才狠多了,那位爷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儿,好起来跟吃了蜜似的,一时恼起来,半分情面都不看,若芯刚进府时,不得待见,虽说有孩子,可她又没成过亲,哪里懂得怎么伺候男人,总是惹恼这位爷,动辄挨打,她长的白,总见脸上贴着五个巴掌印子,拿脂粉也盖不住。”
    康姨妈听的目瞪口呆,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好不可怜见的。”
    穆菲笑道:“娘倒是喜欢她,这几日同她说话热络的很。”
    康姨妈道:“你舅妈那样精明个人,都对她打着十分用心,我自然不敢怠慢,况且她生了钰二爷的长子,自然与别个不同。”
    穆菲又是叹气:“哪里还有别个,这钰二爷的院子里统共只放着她一个,原来姨妈也赏了一个,不知怎么得罪了她,竟放的远远的,从不叫进屋伺候,我还听大爷说,钰二爷有个极看重的外室,也叫小厮去打发了,只不知打发干净了没。”
    “你是说,这么个厉害爷,只这一个姑娘伺候?”
    “眼前我知道的是这样。”
    秦家媳妇却道:“这姑娘看着柔弱,只怕有些手段,不然怎么连外室都够得着,撺掇着她爷去打发。”
    穆菲:“我原也是这样想的,跟平儿也念叨过几回,可平日里同她交往下来,倒真没看出她有什么心计手段。”
    “丢镯子的事如何了?”
    “母亲必想不到的,是康府大奶奶身边的陪房拿去了,我偷偷问了问,听说是那陪房见那么贵重个镯子搁在案子上,怕丢就给收了起来,谁知后来竟忘了给她环大奶奶,回了家,同她家爷们越看越觉得是个好东西,就舍不得还了,哼,甄家出来的人眼皮子也这样浅,只怕平时不知昧下多少,母亲且看吧,等出完殡康家有的闹了。”
    “甄家是诗书人家,竟也出这样的人。”
    .......
    这边,若芯同松玲上了马车,康氏问她缘故,她只哽咽着说,是她早上没伺候好刘钰,惹恼了他,康氏见她虽没哭,身子却抖着的筛糠似的,没精神再去细问,只略略安慰了几句。
    过了好一会,马车才又重新出发。
    ——
    有温暖的光随着马车帘子轻柔晃动,若芯想起,她从长春馆搬回钟毓馆后,晴儿进府来看她,带来了一封信和一个物件,那是一篇写风土见闻的信,信上娓娓道来。
    若芯吾妹
    近日去了扬州,扬州素来民风开化,医馆开放,女医盛行,且俱医家圣手,你若在此,必不负所学,大展才华,你已在那墙内待了一年又九月,不知安否,若有不妥,望告知,天下之大,总得容身之处,不必缩于一角之间。
    近日得一新奇之物,此地人将络子配以烟草编织,系于腰间,久之,可活穴,解腰酸之症,附做法,望采纳,另附赠一只,盼安。
    毅书
    第67章
    出了殡, 众人都松了口气,只若芯仍吊着精神,又紧张又害怕,怕因那络子的事连累出晴儿和长生来。
    她回了梨香园, 见莲心正在收拾东西, 便问:“要回东京了吗?”
    “二爷打发人来说, 要回咱们自己府里住。”
    “刘家在扬州也有府邸?”
    “怎么没有,在金陵、杭州都有呢, 秋桐的老子娘就在金陵的宅子里看房子。”
    若芯点头, 又问:“二爷回来过吗?”
    莲心摇了摇头,蹲下来给若芯捶腿:“姑娘怎么又跟二爷起争执了。”
    “别问了,我累了,他打我骂我, 我忍着就是了。”
    谭松玲从外头打帘子进来,正听见她说的。
    “瞧你说的,你二爷还总打你不成。”
    若芯起身行礼, 客气道:“大奶奶来了。”
    “太太叫我来瞧瞧你。”
    若芯点头, 松玲又道:“你想开些, 服个软什么事过不去呢。”
    若芯委屈的只想哭, 松玲忙又劝她:“瞧你, 怎么眼睛又红了,没事啊,你二爷还是疼你的,你看前几天见你镯子没了, 立时叫人给你置办了个新的。”
    若芯恼的将手上镯子褪下来, 又赌气把钗和耳环也摘了下来, 随手搁在了桌子上。
    松玲见状, 急道:“我这是来劝和的,怎么还越劝越恼了,好妹妹,别赌气了,快戴上吧。”
    若芯眼泪夺眶而出,气的口不择言:“大奶奶,我自认行得端坐的正,可你看,他总寻衅我的不是,难道就因为他是爷,就能这样对我么,他,他今儿当着众人,怎么不打死我。”
    松玲一惊,忙捂住她的嘴:“哎哟,小姑奶奶,什么死不死的,这是在康家,你小声些吧。”
    正说着,刘钰进来了,对松玲道:“嫂子不必劝她,她不识好歹,天儿不早了,快回去歇了吧,明儿还要打点着回府里住。”
    夜幕降临,已然到了掌灯时分。
    松玲看了看二人,无奈走了,难怪秦穆菲躲着不来,必是摸着这位爷的性子不是个受劝的。
    刘钰拿过镯子,强拉过若芯的手要给她戴,若芯恼恨的挣开手,抬头瞪他。
    刘钰一恼,抬手便摔了镯子,只听清脆一声响,那镯子便四分五裂了。
    外间伺候的丫头听见动静,窸窸窣窣的似是要进来,刘钰回身将门反锁,挡住了外人。
    他转过身来,指着摔在地上的镯子,怒道:“看见这镯子了么,八百两买来哄你的,可这镯子没戴在你手上,就只配让爷听个响,把这钗和耳环戴上。”
    说罢,将玉钗和耳环推到她面前。
    若芯直气的心口疼。
    见她不动,刘钰咬牙切齿道:“戴上。”
    眼见刘钰又要摔东西,若芯恨恨的拿起玉兰钗,胡乱往头上插去。
    刘钰这才满意,走到她面前,抬手给她正了正钗,依然带着怒气说:“嗯,这才对,回头爷让常胜再买一只更贵的镯子给你戴,至于这只摔坏的,你不必心疼,再好的东西,你不喜欢了,就毁了他,你不戴也决计不能叫旁人戴。”
    若芯双目含泪,愤恨的瞪着他,又气的撇开脸去,刘钰见状,搬过她的小脸。
    “别他妈装哑巴,说话。”
    若芯被他逼迫至此,早已不堪忍受,她站起来,一把推开他,气道:“你不必含沙射影的来说我,我心疼什么,你有钱,你只管买一匣子来摔就是,又问我做什么。”
    说完往外跑去,刘钰一把捞住她,将她制住,恨道:“干什么去,想找太太告状,你以为你出的去,今儿不把话说明白了,咱都别消停,谁给你传送的东西,还有没有旁的了,你痛快交代了,爷我气顺了,咱们揭过去不提,否则今儿就好生闹一闹,反正康府因为你丢镯子的事正闹呢,不差这一茬。”
    若芯听他还敢提镯子的事,一时气红了眼,冲他喊道:“你要闹是吧,那闹吧,我一个妾,被你当众打骂,早就是没脸的了,还怕闹?我交代什么?你就是带我去开封府衙门,我也没有一句话,你这个混蛋,竟还有脸提那镯子的事,你一个爷倒拿个镯子来摆弄我,就为了叫你自己舒心,你还有理了。”
    若芯白天受辱,想这阎王爷没人的时候怎么打骂她,她都忍了,可如今竟众目睽睽的那般,只觉义愤填膺。
    她骂完他还不解恨,抬手就朝他脸上身上打去。
    刘钰似是没想到若芯这般大胆,竟骂起他来,直愣了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见她闹起来,忙抬手制住她。
    二人打闹间,双双倒在炕上,若芯一时气极,血气上来,一个翻身便骑在了刘钰身上,她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大约是被逼疯了,竟怀着鱼死网破的心,用力掐他,只觉心里一阵痛快,想把素日里被他欺负的都讨回来。
    刘钰惊了惊,他只见若芯小脸通红,双手用力,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掐他,他自知,他只消用手稍稍一拉,若芯立时就会被制住,可看着她困兽般撒气的样子,却没来由的不愿出手了。
    门外传来众人的叫喊声:“快,快把门撞开,若芯姑娘疯了,在掐二爷呢,快呀。”
    原来是东厢窗上映出了二人撕打的影儿,那影儿分明是若芯占了上风,双手交叉狠命的掐着身下男人。
    院子里站满了人,都在瞧热闹。
    门被一厉害婆子两脚踹开,众人鱼贯而入,若芯吓了一跳,这才清醒过来,赶紧松开手,从刘钰身上下来,刚挪开身子,慌乱恍惚的就要从炕上滑下去,刘钰见若芯头朝下将将要倒下去,伸手上去救她,二人又抱着,双双跌到床下。
    若芯手臂触地,摔的生疼,方才的狠劲一瞬间散尽了,又委屈又可怜的扑向进来劝架的谭松玲怀里。
    松玲忙搂住了她,将她护在身下。
    刘钰看着若芯变脸般由怒转悲的样子,不怒反笑道:“唉,唉,我说,你还哭,你哭什么,老子才该哭好吧,是你又打又掐的跟爷这儿闹,方才你差点从炕上摔下来,要不是爷捞住你,你这脑袋早开花了,你还哭......”
    转脸见屋子里站满了来劝的人,正中站着康氏、张氏并康姨妈,他赶紧闭了嘴。
    康氏见刘钰满脸带笑,真想上去打他一顿,她方才从屋里出来,送张氏和康姨妈出门,就见窗上若芯掐着刘钰,她心里咯噔一下,吓得什么似的,赶着叫人将门撞开了。
    可此时这混账东西脖子上虽有掐痕,却气息匀称只顾笑,想来是被他耍了,这小子会轻易叫人制住么,不过是激怒若芯,同她瞎闹罢了。
    康氏不自在的看了看身边的张氏。
    张氏也觉康氏小题大作了,小夫妻胡闹的把戏康氏竟当了真,叫人撞了门。
    刘钰起身,整了整衣裳,口中低骂道:“妈的,可真下得去手,不就白天打了你一记么。”
    可见若芯在松玲怀里哭的撕心裂肺的,斜着眼又骂:“别哭了,哭的爷心烦。”
    回过头来,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康氏三人。
    先是唤了康氏:“母亲。”
    又对张氏和康姨妈恭敬的说:“舅母、姨妈也来了。”
    康氏气的浑身直打颤,半天挤出一句话:“滚出去。”
    张氏忙打圆场:“你这孩子就会胡闹,瞧把你母亲气的,这幸亏是在咱们自己府上,外头可不能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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