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德帝笑一声,稍咳了几下,说:“不喜欢?这本也不是让你拿去用的。这弓是早年太|祖皇帝留下来的,玄铁配龙筋,重达一百二十斤,就是如今的天下四将也拉不开。把它赐给你,是想你时时勤勉,对着这弓,记得起太|祖皇帝的大业艰辛。”
    李建恒应了,叫人把弓抬下去。
    晚膳时咸德帝把李建恒唤到了跟前坐,紧倚着自己。这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在座百官皆心知肚明,却仍然要装聋作哑,因为花阁老花思谦依然与楚王平起平坐。
    待到酒足饭饱,便升了篝火。
    咸德帝今日一直不退,在座的人跟着不能退。李建恒已经坐得乏了,却见咸德帝没有歇下的意思。
    怎么回事。
    李建恒冲萧驰野打眼色。
    萧驰野却装没看到。
    此时歌舞已退,火势正凶。咸德帝忽然拢衣而唤:“海爱卿。”
    海良宜整理衣袍,恭恭敬敬地跪在御前,答道:“老臣在!”
    咸德帝说:“你今日要干什么?”
    海良宜磕下头,说:“老臣今日要保举六部户科都给事中薛修卓陛见上奏之权!”
    花思谦已察觉到什么,他抚着胡子,说:“仁时何出此言?都给事中本就有直谏皇上之权。”
    “话是如此。”海良宜说,“可薛修卓的折子屡次递不到御前,不如直接觐见。”
    “什么折子会递不到御前。”花思谦说道。
    咸德帝说:“朕也好奇。海爱卿,叫他上来说。”
    潘如贵得了令,与花思谦对视一眼,跨出两步,说:“传户科都给事中薛修卓觐见!”
    薛修卓没着官袍,像是才下马,有些风尘仆仆。他上来谁也不看,先跪地向咸德帝磕了头请安。
    “你有何事要说。”咸德帝在风中问道。
    薛修卓说:“臣授职户科都给事中,要务是核察户部财务详细。咸德五年三月,臣稽核咸德四年的支出总账,发现有项补贴二百万两,为着谨慎,臣按照户部‘补贴厥西十三城’的说法,亲自去了趟厥西。厥西布政使江|青山与臣连日对账,发现咸德四年的划出补贴里,真正给到厥西十三城的只有一百五十三万,其余四十七万两不翼而飞。接着同年八月,兵部开支边陲军饷,户部拨了二百八十万,其中一百八十万是给启东五郡守备军,一百万是给离北大郡。可是这银子拨下去,等臣追到落霞关,只剩八十三万两!诸如此类,一桩桩一件件,国库亏损数额巨大,这些钱去了哪儿?到底是谁拿走了,花阁老不清楚,臣皆有本上奏!”
    “你胡言乱语!”花思谦冷喝一声,“户部年初都要当殿对账!有什么亏损,户部尚书不知道,内阁不知道,大内司礼监秉笔也不知道,偏偏就你知道?!”
    海良宜抬首,稳声说:“老臣知道!从咸德二年开始,户部所供账本就分真假两册,每年递什么,户部尚书说得不算,你花思谦说得算!”
    篝火间“劈啪”地炸响,犹如惊雷,砸得在座寂静无声,谁也没料得咸德帝会以这种办法突然发难。
    “好啊。”花思谦却笑了一笑,拍案而起,“胡乱攀咬起来了?什么花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花思谦行事坦荡,素来以皇上为先!有什么说不清楚的账,现在拿出来,郑国适,与他算!”
    户部尚书郑国适慌忙跪下,说:“皇上,臣要问一问薛给事中,既然是咸德四年的账目出了问题,怎么等到了如今才拿出来说?若真的有了问题,他岂不是耽误了大事!”
    薛修卓快速说:“如今地方官进都,不见上官,不拜皇上,先投名帖,去往花府与潘公公的别院恭候拜见。花党声势浩大,试问谁还不敢以花阁老马首是瞻!”
    “我年年都要给下放的监察御史们说,有问题,就说么!怕什么?我花家的账本都供到了皇上跟前,清清白白!”花思谦盯着薛修卓,“薛延清,永年时你得入阒都做官,还记得是谁保举的?我算你半个老师,你便这样构陷我!”
    薛修卓抬起头,与花思谦对视片刻,他说:“朝堂之上,只有君臣,没有师生。”
    花思谦转向咸德帝,说:“皇上信吗?”
    咸德帝垂着眼皮,说:“朕信的是账本。”
    花思谦仰头大笑,合掌说:“好!皇上,当年阒都风云,先帝临终点了你。你可还记得,是谁一路扶持,是谁保驾护航!今夜为着几个不忠不孝的小人,便信了吗?!”
    咸德帝抬手饮茶,终于看向花思谦。那眼里满是憎恶,他说:“到底是保驾护航还是胁令诸侯,你不清楚么?”
    花思谦猛地推开桌案,说:“纪雷!”
    只听席间的锦衣卫唰地拔刀。
    海良宜说:“你胆敢犯上作乱!”
    “我不敢。”花思谦说,“可如今你们要把刀逼到我跟前,难道还要我坐以待毙不成?”
    “你想如何。”咸德帝冷冷地说,“奚固安!”
    八大营猛跨一步,拦在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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