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被废黜的太子,如神明降临般,回到尘世间。
    原本站在荣王一党的官员不少动摇起来。
    主要是那日东华门外一见太子,气韵清华、孤高圣洁,比起三年前锋芒毕露的宣明繁,如今的太子殿下有着平静沉缓的眼神,让人不自觉的想要顶礼膜拜。
    荣王拥兵揽权稳坐朝堂又如何,嫡长出身的太子宣明繁才是大梁皇朝最正统的继承人。
    朝中风向变幻莫测,太子回了东宫,御史中丞有了底气,几乎高兴地要在宫里横着走。
    宣明繁恢复储君之位,监国理政的权利,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手里。
    太子毕竟是太子,过去二十年的经验在,除了那只拿佛经的手,拿起奏疏时稍有不适,处理朝政时毫无错漏可议。
    朝臣们知道太子不爱说话,也不强求他如何高谈阔论,字斟句酌想好才请示宣明繁。
    而太子真知灼见,三言两语就能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短短几日,太子赞誉不断,在大臣们眼中的形象愈发挺拔豪迈。
    这于宣明繁来说自然是好事,宣明呈原本还担心他回宫后会被荣王刻意刁难,好在他们那位皇叔也是位聪明人,不会在此风头上闹出什么动静。
    宣明呈心情甚好的邀约太子午膳,却被他冷淡拒绝。
    太子回宫几日,仍是每日吃斋念佛,除了朝政,不出东宫半步。
    宣明呈有意让他在宫里露露面,结果都被毫不留情的拒绝。
    太子殿下修身养性,执拗的脾性倒是一点不改,宣明呈想象中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皇兄虽身在宫廷,心却是自由的。
    宛如一场来去自如的风,看得见,摸不着,傲然俯视众生。
    他只好郁郁不快回了宫,在寝殿里挑了衣裳,往贵妃那蹭吃一顿。
    闻见衣裳的气息,二皇子皱了皱眉。
    “月霜!”
    “月霜呢!”
    宁湘老远听见他发脾气,忙不迭地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他回头,皱眉不快:“我衣裳怎么没熏香?月霜怎么办事的?”
    月霜是琼华宫主事宫女,管着二皇子一应衣饰私服,每日宣明呈要穿的衣裳都是她亲自准备,今日倒是不知为何出了差错。
    宁湘不会熏香,便道:“我去寻一寻月霜,殿下稍待。”
    月霜和她差不多年岁,住的屋子也相邻,宁湘去敲门时,里头一直没动静。
    正要去琼华宫外找,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月霜面色苍白,发髻有些凌乱,无力地靠在门扉上,显然是病重的模样。
    “月霜姐姐?”宁湘赶紧将她扶进屋,月霜立刻又蜷缩在床上,捂着小腹,神色痛苦。
    月霜素来能干,像这样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还是头一回见。
    宁湘摸摸她的额头:“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去请示殿下找太医来看看吧?”
    月霜摆摆手,靠在床头艰难说:“无碍,就是来了月信。每月这几日,都疼得厉害,歇一歇就好。”
    宁湘没见过女子月信来了,会疼得如此夸张,她赶忙从炉子上倒了热水:“那你喝了水便歇着,我二殿下那里给你告假。”
    月霜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多谢。”
    月霜伺候宣明呈多年,他也不喜欢旁人亲近,小太监要来帮他换衣,被他一把推开。
    “去去去,你一太监摸我干什么?”抬头见宁湘来,便颐指气使开口,“月霜在哪儿躲懒呢,叫她来伺候!”
    宁湘屈膝解释:“月霜姐姐眼下身子不适,我另外找人帮殿下熏衣裳吧。”
    “身子不适?”宣明呈皱眉,依旧存着气,“怎么个不适法?找太医了吗?”
    无端和男人提起这个,难免脸红,见他喋喋不休追问,宁湘只好尴尬道,“就是来了月信……”
    “哦。”宣明呈显然也尴尬,抚着鼻尖转身,“算了,让她歇着吧,你来伺候更衣!”
    宁湘:“……”
    她没干过这种活啊!
    宣明呈挑眉,“怎么?不愿意?”
    宁湘硬着头皮上前,嘴里还不忘奉承:“为您效劳,是奴婢的福气!”
    宣明呈成功被取悦,换好衣裳便去了贵妃宫中。
    宁湘不用随侍,便去小厨房熬了姜茶,给月霜送去。
    等回自己屋子收拾床铺时,忽然想起一件事,骤然一惊,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她的月信该在月中来的,今儿已经十九,算算日子,已经迟了七八天。
    宁湘月信从不腹痛,每月准时,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自从来二皇子跟前伺候,每日忙忙碌碌也无暇顾及自己身子的变化。
    直到今日看到月霜疼得死去活来,她才记起自己晚来几天的月信,可能会造成什么后果。
    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半晌都缓和不过来,跌坐在床榻上,她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心惊肉跳地摸了摸小腹。
    那晚过后她忙着跑路,想不起以绝后患,像是要故意撇清和净闻的关系,她后面几乎不会刻意再去想那晚的事。
    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这肚子里若真多出一个孩子来,只怕这辈子都要完了。
    宁湘惊慌失措,关上房门焦头烂额踱步半晌,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来。
    不会,不会这么巧!
    许是她这个月换了地方,一时不适应,导致月信出了问题。
    一定不要是和太子有关系。
    兴许再过两日就来了。
    宁湘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一想到肚子里很有可能多了个孩子,她几乎要悔得咬碎银牙。
    等宣明呈派人特意来找,看到她杀气腾腾的眼神,装模作样地瑟缩了一下:“宁湘姑娘,你这是要弑主吗?”
    宁湘这才换了表情,挤出笑意:“殿下不要冤枉奴婢……”
    宣明呈哼了哼,亲自在镜前正了正衣冠,“我要去看望父皇,随我去勤政殿吧。”
    宁湘一愣:“我?”
    “月霜生病了,我不找你找谁?”宣明呈瞥她一眼,随后道,“皇兄好不容易放下芥蒂,答应今日去看父皇,我自然得从中调停调停……”
    她面上一僵:“太子?”
    宣明呈点头:“太子回宫好几日了,你不会还没听说吧?”
    宁湘艰难开口:“……听说了。”
    他招小狗似的朝她招招手,先行一步:“那便走吧。”
    宁湘试图拒绝,可宣明呈大步流星,她得小跑才能追得上。
    “殿下……我能不去吗?月霜还病着,我去太医院帮她拿药。”
    宣明呈不耐烦瞪她,“聒噪!”
    眼看离勤政殿越来越近,宁湘都要哭出来了:“我得回去给您熏衣裳……”
    “闭嘴!”
    两人行至勤政殿外,宁湘发现各宫的嫔妃也都在,宫女太监随侍左右,乌泱泱一群人。
    她左右看了看,太子还没来。
    松了口气,才挤进宫女中,耳朵里就钻进一道声音。
    “太子殿下到!”
    作者有话说:
    经期前后十四天是排卵期,更容易中招,我还特意算了算日子,我真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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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宁湘心里趔趄了下,屏息凝神,用力埋着脑袋,尽量减轻存在感。
    几位皇子公主和嫔妃进了勤政殿,宫人俯首低眉等候在外边。
    众人簇拥着太子殿下进门,宁湘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挺阔的背影。
    许久不见,他像是清瘦不少。
    想来是她带给他的打击太大,心魔作祟,折腾瘦了。
    皇帝中风大半年,口歪眼斜,说话极为困难。
    昔日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帝王,人不人鬼不鬼的躺在床榻之上,骨瘦如柴的身躯在看到来人时疯狂扭动,那双浑浊不堪的眼,迸发出热烈急切的光。
    “雪、雪怀……”
    雪怀是宣明繁小字,他出生时飞雪漫天,便有了这个名字。
    大行皇后盼他克己复礼、怀藏坚贞。
    他也谨记于心,矢志不移。
    宣明繁垂眼,看着病榻之前风烛残年的老人。
    比起三年前,他瘦了太多,满头白发,形容枯槁,哪里还是他记忆中雷霆万钧的样子。
    他悲悯望着他,在皇帝期盼的目光里唤了一声父皇。
    皇帝的眼睛亮了,又在刹那间归于宁静,安然躺回去,依依不舍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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