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说了这么多,卫芙蓉就应该明白她的意思,不再沾染麻烦。
    谁知对方道:“这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姐姐, 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卿柔枝叹气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见死不救,而是, 不能由我们俩救。”
    “可下着大雨, 这四周眼瞧着, 也没有什么人……”卫芙蓉抱紧了双臂, 讷讷道,“我好冷,姐姐,若是你怕救了他,于声誉有损,我给姐姐作证,这个人,是我们两个一起救的。兰公子心地善良,不会介怀的。”
    话说到这里,卿柔枝便是不救也不成了。
    她抿了抿唇,心想自己戴着幂离,过后撇开干系就是,便与芙蓉两个人,一个抬他的上半身,一个则去搬着他的腿,艰难地这个过于高大的人,搬动到干燥的室内。
    那是一间废置的杂物间,她们把人放在墙角,对方还是一点反应都无。
    卿柔枝背过身去,取下幂离,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再转过脸来,看着墙根的身影,脑子里不知为何闪过一些碎片,似乎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一个人,蜷缩在墙根,一双凤眼朝她望来:
    “怎样才能活着?”
    他的眼神清澈见底,沁人心脾。
    反应过来时,湿漉漉的外袍已经被她脱了下来,拿在手里。
    而卫芙蓉也抱来了一捆干柴,堆在地面上,小心翼翼地用蜡烛点燃,她那一片顿时明亮起来。
    她摆头,看到卿柔枝的动作,有些惊讶:“姐姐你这是……”
    卿柔枝静静地盯着男人,他的衣衫被利器给砍破了,想来刚刚把他搬进来的动作过大,导致破损得更严重,侧腰大喇喇地开了一道口子,隐约可以看见那腰腹处,好看的肌肉线条……
    他大男人不怕人看,但卫芙蓉一个小姑娘,还没嫁人呢,卿柔枝便将外袍扔了过去,盖在他的腰上。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人的眼睫轻轻一颤。
    “姐姐,他是不是要不行了?”卫芙蓉的声音闷闷传来,“我有些冷,想在这里烤一会儿火,你快去叫郎中过来吧。”
    她双手放在火堆上,可怜巴巴地说。
    观察了一会儿,见男人确实伤重,没什么行动能力,卿柔枝不疑有他,快步去找郎中,毕竟人命关天。
    支开了卿柔枝,卫芙蓉把湿透的衣摆拧干,她垂眼思索了一会儿,忍不住朝着墙角的黑影看去。
    哪怕看不清对方,也能感受到那蛰伏的强大气息。
    少女突然站起身,端着烛台,缓缓走了过去,火光渐渐将周遭映亮。
    就在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看上去很是年轻,满头乌发如蔓如织,笼着俊美浓烈的五官,昳丽而阴冷。
    他靠墙坐着,一条长腿曲着,手掌放在膝盖上,掌心压着女子的海棠色外袍。
    明明伤口还在流血,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疼似的。长睫乌浓,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映着摇曳的火光,清澈潋滟。
    卫芙蓉莫名想起卿柔枝断定他——
    来历非凡。
    她骤然回魂,咽了咽口水,端着烛台,蹲在他面前,努力直视他的双眼:
    “公,公子,你醒了。”
    她有些结巴:
    “你,你受了好重的伤……”
    可是她说几句,他都一言不发,那副表情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无视了她,好像她根本不在他的眼里。
    他越是这般,卫芙蓉便越想引起对方的注意力,忍不住道:“公子,是我救了你。”
    那人的视线终于落在她的身上,眸光蛊惑,薄唇微吐:“你?”
    一个字,就让卫芙蓉心虚极了,他的眼睛太清澈了,好像能洞悉一切谎言,她慌了,下意识地说出真话:
    “还有。还有另一位姐姐……”
    她强压着心头莫名的恐慌,道,“姐姐原本不想多管闲事,她还把我训了一顿,说我自找麻烦。还是我百般央求,她才答应救你,去给你找郎中的。”
    男人一挑眉,似笑非笑,“多管闲事?”
    卫芙蓉莫名觉得,他很在意她提到的那个姐姐,危机感涌上心头,她张口就道:
    “对。我姐姐有未婚夫,她很喜欢她未婚夫,怕惹未婚夫不高兴。”
    一丝暴怒在他眼底闪过。
    可男人的神色,又是无比的冷静,他还勾了勾唇。
    “是这样啊……”
    他似叹非叹,唇角的笑意在扩大,而卫芙蓉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为什么短短几句对话,她就有一种拔腿想跑的冲动?
    她从小接触过不少男子,却无一人如这人一般,给她如此深不可测的感觉,完全无法看穿对方的想法。
    卫芙蓉咬紧牙关,准备做最后的努力。
    她指着他手上的外袍,怯生生地说:
    “这个,是,是我的,公子能不能还给我?既然你醒了,我就,就先回去了。我姓卫,叫做卫芙蓉,公子如果要找我……”
    谁知道对方听了这话,不仅没有还给她,反而大掌捏着那轻薄的外袍,慢条斯理地折叠起来,放进怀里。
    他再也没看她一眼——
    低垂着脸庞,手指曲起,在膝盖上一下又一下地叩动,似乎在思索什么。
    “公子……”
    “聒噪。”
    轻轻的两个字落下,一根利箭“唰”地破空而来,擦过卫芙蓉,钉在了她身后的墙壁上,尾端还在颤动着。
    这是哪里来的箭?!
    浑身血液逆流,卫芙蓉惊怖骇绝,侧脸那阵火辣辣的疼痛,无比清楚地提醒着她一个事实,她再开口同他说一句话,她就会死在这里。
    她一步一步地向后退,脸色惨白,宛若见了厉鬼。
    ……
    卿柔枝带着郎中,刚准备进来,一道身影就飞快地从旁边跑了过去,
    “芙蓉——”卿柔枝唤她,卫芙蓉却压根没听见,一边跑一边大哭,仿佛吓疯了一般。
    这雨虽然停了,山道却湿滑得很,稍有不慎就会摔进山坳里去,她无法,只得对郎中道:
    “里面那位就拜托你了,我先去追人。”
    说罢扭头就走。
    郎中点头,只是踏进那室内。
    除了墙根一滩混着血迹的雨水,还有来不及灭掉的柴火。
    哪还有半个人影?
    ……
    “皇兄又失败了?”
    慕昭之所以用“又”,是因为这是皇兄第八次接近鸾美人了。
    看着脸色阴沉的男人,再看看那一堆手绢香囊,这不,又添了一件湿透的外袍。
    慕昭摸摸鼻子,皇兄明明长了一张不容易被忘记的脸。
    娘娘身边的人,只要见过皇兄,都会像那个少女一样的反应,
    偏偏娘娘……茶楼偶遇、寺庙偶遇、集市偶遇……数不清多少次刻意为之的“偶遇”,每一次,娘娘都上钩很快,但只要一跟皇兄分开,就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褚妄盯着那件外袍,神情晦暗莫测。
    早在得知卿柔枝的踪迹时,他的势力便逐步渗透了南柯郡,短短三个月,这座南柯郡便尽在天子的掌控之中。
    他在做每一件事前,都善于精心的谋划与布局,在得知她在此处时,他想也不想便微服南下。
    却有探子来报,鸾美人有古怪。
    她似乎……失去了一段记忆。
    好在此行,盛轻澜也被皇帝带了出来,在探子送来的药渣里挑挑拣拣,不时轻嗅,又捣鼓了一通,
    这才眼眸一亮,捧着那堆黑乎乎的药渣,惊叹道:“出神入化,实在是出神入化,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一味方子。既不损伤人体,还能使人忘掉一切烦恼与痛苦!难怪这其中一味用药,叫做‘忘忧’。忘忧忘忧,果真忘忧,与传闻中的忘情水,倒是有那异曲同工之妙。”
    直到皇兄生生捏碎了桌角,盛轻澜才瑟瑟发抖地闭紧了嘴。
    慕昭瞥她一眼,这不就相当于在说,皇兄是娘娘所有烦恼、痛苦的来源吗?
    裘雪霁那个秃驴,竟然用这样的法子,硬生生拆散于娘娘和皇兄,谁能受得了。何况是一朝天子?
    果不其然,盛怒之下,褚妄眸子血色闪过,提剑而起:
    “金鳞卫,随朕去拿人。”
    这是要杀了那些阻碍,将卿柔枝强夺回去的意思。
    “还请陛下三思!”
    盛轻澜“噗通”跪下道,“娘娘如今,忘记了陛下,陛下在她眼中,就是一个陌生人,而娘娘没了进宫之后的履历,现如今就是一张白纸,她有了家人,有了未婚夫,有了朋友,如果,您将她强行从熟悉的环境里剥离,抢进宫中,相当于强行唤醒一个沉溺于梦里的人,会对娘娘造成很大的刺.激。轻则神智崩溃,重则……香消玉殒啊!”
    慕昭也劝道:
    “要不皇兄,我们试一试别的,嗯,比较温和的办法?”
    褚妄一双凤眸看来,这是让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慕昭便道:
    “自古以来,情情爱爱,总绕不过那些个风月戏码,皇兄不如来一出英雄救美。或者反过来,美救英雄……”
    看着堂兄大步离去的背影,慕昭抚着下巴:
    “你说,那裘雪霁到底什么来头,就连你都破不了他的方子,制不出忘忧的解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兄这般束手束脚。”
    盛轻澜磕着瓜子道:
    “我倒觉得,这是娘娘与陛下的一场机缘,兴许走过这道坎,他们就能修成正果了呢?”
    她可是期待得很呢,那样冷血的陛下,究竟要怎样做,才能挽回娘娘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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