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再次被关上。
    赵婳后脑勺上还放着霍澹的手, 掌心厚实炙热紧紧贴着她头发,那掌心转来的力道迫使她脸颊贴进他怀里。
    一室静谧,赵婳清楚地听见霍澹胸腔里强有力的心跳声, 一阵接着一阵,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坐在地上,抱着同样坐在地上的她;
    他头发凌乱, 她手搭在他臂弯;他下颌抵在她肩上, 她头埋进他胸膛……
    这姿势……
    赵婳从霍澹胸膛探出身子, 瞥见他脸上的酒态逐渐明显, 脸颊红得有些不自然,她又联想到他方才那砰砰直跳的心跳声,意识到有几分不对劲, 伸手探了探他前额,“皇上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就叫你不要喝那么多酒, 偏不听。”
    霍澹头侧偏开, 拨开她修长的手, “朕没事。”
    声音如常, 再不是那哭哭啼啼的大男孩。
    就这般对着坐着实有几分尴尬,赵婳起身,从御案上拿过带进殿里的食盒, “长公主担心皇上不吃饭身子吃不消,让我带了些饭菜来。”
    食盖打开,里面的饭菜还是热的。
    “幸好, 菜还没凉, 皇上将就着吃,填填肚子, 空腹喝酒对肠胃不好。”
    赵婳把饭菜拿出来,刚把一盘炒菜放地上,霍澹摇头,把盘子又放进食盒中。
    “朕不饿。”
    霍澹起身,将胸前散乱的头发随意敛到后面,又恢复了以往高高在上的冷淡模样,仿佛前一刻抱着赵婳哭唧唧的人只是跟他长得相似而已。
    他点燃几个烛台,原本昏暗的大殿瞬间明亮起来。
    赵婳这才发现这殿的地上扔了好几个空酒坛。
    一个、两个、四个、五个。
    赵婳:“……”
    这人是喝了多少酒。
    借酒消愁,愁更愁啊。
    这孩子,闷着事在心里,也挺不容易的。
    霍澹秉烛,在一盆盆栽出停住步子,“你来看这盆杜鹃。”
    赵婳去了霍澹身边,认出他指的这盆杜鹃是早前她第一次来思政殿就注意到了那盆。
    “朕知道你头次来便多看了它几眼,你可瞧见它与别的盆栽不同?”霍澹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心眼多,他若是没有练就一番洞察世事的本领,早就不知被那几伙奸佞小人诓了多少次。
    赵婳错愕,原来他早就发现了,“杜鹃易养活,可这盆长势不是很好,叶子卷翘,有枯黄的迹象。”
    “为什么会这样呢?”霍澹笑了笑,捻下一片叶子,自说自话,“因为这杜鹃被人下药了。”
    赵婳神色一凝,“皇城之中,谁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干这等掉脑袋的事?!”
    她顿了顿,心里莫名蹿出一个细思极恐的念头,拿捏不准,“皇上您自己,给自己下药?”
    蜡烛差点掉地上,霍澹嘴角一抽,“朕活腻了?自己给自己下毒。”
    “谁刚才在那,”赵婳指了指书架旁边的地上,“说这破皇帝,他不当了。”叹了一口气,她继续道:“哭唧唧可怜兮兮。”
    “你!”霍澹微怒,顿了顿,还是咽下那口气,不与她计较,“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毒确实是朕倒到盆栽中的。严庆每隔三日都会给朕端碗补身体的养生汤药。朕若是喝了,这杜鹃花便是朕日后的样子,枯败,至死。”
    霍澹将严庆平日里送来的汤药悄悄倒进这盆栽中,暗地里让卫元祁换了一盆又一盆杜鹃,才没让人起疑心。
    他从未跟人提过此事,今晚敞开心扉跟赵婳谈,倒是头一遭。
    “严庆?”赵婳疑惑,“宦官持政?”
    她知道太多太多宦官权势滔天胁迫皇帝的例子,竟没想到眼前的人居然是一个傀儡皇帝?!
    霍澹轻哼一声,对她那话极为不赞同,“宦官持政?朕还没窝囊到如此地步。”
    “但局势也好不到哪里去。严庆和许家,都想要这个皇位,两方明争暗斗。朕也得此有个喘气的机会,暗中蓄势。”霍澹唇角一扬,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过,朕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着这群老狐狸斗得不可开交,斗得你死我活。”
    他将那片微微枯败的叶子攥在手心,“最后两败俱伤,朕再出手,夺回属于朕的东西。”
    狠戾的目光转向赵婳,变得没那么锋芒,他继续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朕窝囊废一个,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手上却没什么权,还要处处受限于他人。”
    赵婳听出了几分心酸,“没什么窝囊不窝囊,我其实更喜欢另一个词,忍辱负重。朝堂的局势本来就纷繁复杂,人心险恶,世道黑暗,不怪你。”
    霍澹眼眸动了动,泛黄的烛光照在她身上,女子樱唇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自信又张扬。
    他眼眸亮了亮,随后变得炽热。
    但仅仅是一刹那,那炙热的目光又暗暗被掩了下去。
    赵婳并没有发现他眼神的细微变化,问道:“皇上如今有何打算?”
    霍澹瞧了眼赵婳,“朕方才倒是想到一个计谋,先除严庆。”
    赵婳隐约察觉到他眼神中包含了某个信息,暗暗往后退了一步,“皇上先说说,我要考虑考虑。”
    “朕果真没看错人,赵姑娘聪慧,能胜任此事。”
    赵婳:“我还没答应呢。恭维的话就不必多说,讲正事。”
    一缕长发散到身前,霍澹捋至后面,索性去御案上拿起一支干净毛笔,随手将头发绾起束好。
    霍澹道:“这事你没得选。方才严庆进来可是撞见了那……”
    他嘴角动了动,便没了下文,赵婳从他那唇形,隐隐猜到是想说“活”字。
    赵婳:“……”
    这人是想说……活.色.生.香?
    霍澹短暂停顿片刻,本是打算寻个词,但一时还真不好说出口,索性便纠结了,直接道:“严庆撞见那一幕,赵姑娘以为今晚过后严庆不会盯上你?”
    他头歪了歪,冲赵婳笑笑,“严庆心狠手辣,赵姑娘若是说了什么话逆了他意,他会不择手段夺了姑娘性命。朕平时不敢跟严庆起冲突,赵姑娘不要指望朕能救你,朕也自身难保呢。”
    霍澹倒也不至于真把她往火坑里推,只是想看看这姑娘炸毛的样子。
    赵婳听了想骂人,手臂横了过去,抵住他脖子,把人按在龙椅上。
    “方才皇上按我进怀里,皇上故意的!”
    好你个霍澹!
    行!
    真行!
    挺好的!
    霍澹把赵婳手臂抬下去,笑不露齿,又带着几分洋洋得意,“不巧,是灵光一现想到的对策。”
    赵婳狠狠瞪他一眼,“皇上打算如何?”
    “很简单,赵姑娘动动嘴皮子就好。”
    霍澹招手,示意赵婳附耳过去。
    他在赵婳耳边小声说着接下来的计划,须臾后,赵婳脸上浮现出一抹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
    赵婳回身,道:“这计划换成别的女子,还真不一定能成。”
    她对后宫妃位没兴趣,没有兴趣,自然抵得住旁人的引.诱。
    “哦?是么。”霍澹看她一眼,女子扬眉,胸有成竹。
    “那便静候姑娘佳音。”他道。
    赵婳自信满满,“不出十日,鱼儿准上钩。”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赵婳转身欲走,忽地被霍澹叫住。
    赵婳愣了愣,只见他走了过来。
    霍澹朝她伸手,手还没碰到她,赵婳下意识往旁边躲去,警惕地看着他。
    “作甚?”赵婳不悦道。
    霍澹:“做戏做全套。”
    话毕,他手绕了过去,将她头上的发饰取下。
    乌发散落了一肩。
    霍澹原只想让她披散着头发出去,可此时手悬在她脑袋上方,忍不住揉了揉她头发。
    赵婳:“……”
    赵婳头发被一顿乱玩,幽怨的眼神早变成一把刀刃,将前面的人砍了千百遍。
    霍澹无视她那眼神,用手指将她头发挑乱,道:“轻薄,倒不至于。”
    “戏逼真,才有人相信,严庆精着呢。”
    赵婳觉得有道理,低头瞧了眼完整的衣服。
    她想了想,背过身去将衣襟弄得松散,随便从衣摆撕下一小段布料扔在龙椅下边。
    霍澹瞧见,当下猜中她作何打算,心想还真没找错人,这姑娘八百个心眼,比严庆还精,看样子不会轻易被欺负。
    赵婳一回身就见他站在原处,脸上一抹笑,可就在她盯他时,那嘴角又磨平了,仿佛刚才是她的错觉。
    赵婳衣裳皱巴巴,她捂着被撕碎的衣襟,披头散发冲了思政殿,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噙着泪跌跌撞撞往霁华宫去,脚下似乎没力。
    严庆在廊道上看到这一幅画面,不禁啧嘴。
    毛头小子啊,今晚……
    啧啧。
    ===
    翌日。
    赵婳想往常一样来到思政殿当差,此时霍澹还没下朝回来。
    严庆在思政殿中敦促打扫宫殿,恰好赵婳进来,他将人叫去了殿外的长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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