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子担责任,长媳跟着受累,中间的不受爹娘看重,宝丫儿嫁过去也是被忽视的份儿。幺子最好,受宠,又不担啥责任。
    “这不是咱家二郎吗?”孙五娘捂着嘴,咯咯笑起来。
    除了家底殷实,哪一样不是在说陈二郎?孙五娘骄傲得不行了,她就是这么好命,嫁得好!
    杜金花嫌弃地看她一眼,啥呀!
    陈二郎哪里好?油嘴滑舌,天天不干正事。这样的人,可不能把宝丫儿嫁过去。她的宝丫儿,那要嫁给一个实在、有担当、疼媳妇的后生。
    但她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出来。陈二郎是个精的,孙五娘是个傻的,她何必拆穿呢?只道:“你记住就行了,不好的,咱宝丫儿不要。”
    “对对,不好的不要,咱宝丫儿又不是等不起。”孙五娘乐坏了,心里的大石头一下子落地。
    别的她不敢说,但像她家陈二郎这样的男人,哪儿找去哟?宝丫儿是有的熬了。
    还是她家金来有福气,天降一个姑姑教他读书,还不用担心半路嫁人。
    “但有一点,不许打扰了宝丫儿!”杜金花强调道。
    孙五娘应下的很痛快:“我记住了,娘。”
    两人都不想打扰陈宝音,但这又岂是瞒得住的?一波又一波的来客,做作夸张的声调,充满热情的眼神,很快就让陈宝音猜到了什么。
    “娘,给我相看人家呢?”她让孩子们背书,自己出去找杜金花问道。
    杜金花一听,顿时急了,连忙解释:“宝丫儿,你别多想,娘不是着急把你嫁出去!”
    陈宝音静静地看着她。
    她没多想。察觉到家里在给她说亲后,她的确懵了一下,愤怒了一下。但很快理智回到她的脑子里,她现在嫁不出去,因为要给金来启蒙,给大伯家的杏儿石头等孩子们启蒙。
    除非给她说的人家特别好,否则这就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单大伯家就得拦一拦。
    而若是很好,特别好,陈宝音心想,嫁过去就是了。那么好的人家,她为什么不嫁过去?能让她心动的人家,她是会跟人打破头争抢的。
    但那样的人家是不存在的。不会有那么好的亲事。所以,真若说了亲,她搅黄就是了。这事她熟。
    杜金花说话很急,噼里啪啦的解释:“宝丫儿,你知道的,你十五岁了。就算娘不想把你嫁出去,可人家都觉得你到了说亲的年纪,都来给你说亲。娘多想把那些人打出去,可娘不能,你长大了宝丫儿,你早晚得说亲,咱们不能得罪那些人!”
    她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
    给宝丫儿说亲,她最舍不得的,宝丫儿才回来,跟自家人都没处熟,就要说亲、嫁到另一个陌生的人家去,多么可怜!只想一想,她心里就跟刀绞似的。
    “咱们让他们来!让他们说!”杜金花抬手,抹一把眼泪,“看他们能不能说个像样的!”
    一只白皙娇嫩的手,先她一步,擦上她的眼角。杜金花一怔,抬头。
    陈宝音捏着手帕,轻轻擦过她粗糙的脸颊。终年劳作,风吹日晒的脸,皮肤黑,粗糙,干燥,皱纹深。可陈宝音知道,她也才四十来岁。但是看上去,比侯夫人老了二十岁的样子。
    “你别哭。”她轻轻说,“你舍不得我,大不了我不嫁人。”
    听到这句话,杜金花哭得更厉害了!根本克制不住,猛地抱住她,哗哗淌眼泪:“宝丫儿!娘的宝丫儿!”
    她当然不想闺女嫁人!闺女才回来啊!她恨不得把她重新养一遍,放在跟前,再养十五年!可是,十五年后,宝丫儿都多大了?人家会笑话她的啊!她不用出门,都能听到人家嚼她舌根子!
    她哭得厉害,陈宝音反而笑了,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是,我是你的宝丫儿。”
    杜金花不想把她嫁出去,这就够了。
    至于别的,陈宝音不苛求。杜金花再厉害,也只是一名普通妇人。她不想把闺女这么早嫁出去,可她没办法,别人会说,会用异样的眼神看她,背后戳她和陈有福的脊梁骨,家里的孩子们也会受影响。
    她扛不住这么重的压力,陈宝音也没打算让她扛,这是她要解决的事。
    她一点儿都不怪杜金花,也没有为此赌气、跟她离心。杜金花心里松了口气,又很不是滋味儿,发了狠,定为她寻一门十全十美的亲事。
    那些歪瓜裂枣,想都别想!
    前来说亲的,都折戟而归。不是被挑剔家里穷,就是被挑剔人口多,要么就是公婆名声刻薄,妯娌不好处,或者小伙子年纪大,眼神不正,太木讷了,不够白……
    “我看你们能找个什么样儿的!”被气走的人,气呼呼地撂下话。
    第21章 君子
    杜金花耷拉着脸, 拿扫帚扫院子,不客气地道:“反正不是你们这样儿的!”
    天地良心,她根本不是挑剔,还没到她挑刺找茬的份上呢!
    这些人, 都是啥啊?根本配不上她的宝丫儿!
    还挑剔呢, 她倒是想挑剔,起码那家人有她看得上的地方。
    被拒绝的人家生气, 杜金花自己也生气。
    “长得又粗又壮, 跟黑塔似的,看着就吓人!打我们宝丫儿怎么办?我们宝丫儿就跟剥壳的鸡蛋似的, 都不用他拳打脚踢,他一巴掌就把宝丫儿打坏了!”
    “他嘴歪!家里好有啥用?我宝丫儿要跟个歪嘴的过一辈子!那哪成?”
    “这家人我知道, 公公不着调儿, 婆婆刻薄……”
    三个女人在河边洗衣裳。钱碧荷跟孙五娘,一左一右,蹲在杜金花身边, 听她念叨。
    钱碧荷难得应和:“是配不上宝丫儿。”
    别的不说, 钱碧荷自认够命苦的了,嫁的婆家也不富裕。可是,她男人好啊!又高, 又俊,人老实, 从来不打老婆。这些年她只生了一个兰兰, 陈大郎从没给她脸色看过。
    连她都能说到这样的亲事, 宝丫儿咋能比她差?
    孙五娘就更不用说了, 她就觉得陈二郎天下第一好, 心里想说“宝丫儿想找个她二哥这样的不容易, 但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嫁了,是得挑挑”,好在她知道婆婆最近着急上火,为免挨鞋底子,精乖的不开口。
    就在这空当儿,家里又来了客。
    一进门,就盯着陈宝音瞧,还想拉她的手。正在地上划拉写字的孩子们,都扔了手里的木棍,一涌而上:“放开姑姑!”
    “姑姑快跑!”
    陈宝音刚有点不耐烦,听了这句童言童语,不禁失笑,那点不痛快顿时散了。
    “您在院子里坐着,我去叫我娘和嫂子。”跟杏儿和兰兰使了个眼色,她脱身往外走。
    杏儿十岁了,很能挡些事了,立刻拉着兰兰堵人:“大娘,您坐。”
    孩子们困住了那位大娘,陈宝音快步走出院子。走出去很远,还能听到大娘的高声:“放开!你们这些孩子,哎哟,放开我!大娘给你们糖吃,你们放开大娘,好不好?”
    低低笑了一声,又很快敛起笑意。两手交握在身前,慢慢往北走。
    她不想去叫杜金花。
    没有意义。这门亲事,也是说不成的。又何必喊杜金花回来,耐着性子跟人扯一通呢?
    迟迟见不着人,那大娘等得不耐烦,自然就回去了。
    陈宝音顺着蜿蜒小路,慢慢走着。她很少一个人出门,在家里也好,去镇上也好,到河边洗衣裳也罢,身边都跟着人,有时候是嫂子,有时候是孩子们。
    难得的清静,让她放缓了脚步,穿行在树荫下,轻轻深呼吸着,放空思绪。
    来说亲的人家很多,可杜金花一个都瞧不上,这让陈宝音心里最后一丝担忧也消失了。
    杜金花的眼光很挑,这省了她很多事。诚然,杜金花给她应下的亲事不满意,她会自己搅黄。但那不免要重复从前的境地,这次换成杜金花问她:“你究竟要怎样?”
    很难答。
    她跟杜金花亲近,可有些话,也不能摊开来直白跟她说。杜金花不会懂,陈宝音也不希望她懂。
    因为她一旦懂了,就会感染上跟她一样的绝望。陈宝音习惯了绝望,而现在对她来说,是柳暗花明、绝处逢生,已经不算绝境了。
    倘若她还是侯府小姐,想要一辈子不嫁人,只有古佛青灯一条路走。她丢人,家里嫌弃,永远不会有人去看她,余生一眼望到头。
    而今她只是一个农女,偏偏识字,能带给家里希望。有朝一日,培养出一个出息的子弟,她的余生就有指望了。她会是一个脾气古怪、常理难度、自由自在的老姑婆。
    陈宝音很满意现在的境地,但杜金花不会理解。她心中,嫁个好人家、生养几个孩子,才是圆满、安定的一生。其次,才是在家里做老姑娘。
    “宝丫儿?你是陈宝丫儿?”忽然,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陈宝音脚步一定,慢慢抬头。
    在她低头走路的时候,前方不知何时走来一个身高中等,但是很粗壮的年轻男子。
    她心口一凝,又慢慢放松下来。她没走出村子范围,喊一嗓子就会有人来。打量对方两眼,开口道:“你是谁?”
    “俺叫刘铁牛。”对方嘿嘿一笑,不大的眼睛里精光闪烁,“俺就说,啥样的女人这么傲,原来你真漂亮得仙女儿似的。”
    听了这话,陈宝音一下明白了。这是说亲不成,来堵她了。
    并不惊奇,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也是因此,她鲜少一个人出门,也从不走出村子范围。
    “谬赞了。”她平淡地道。
    刘铁牛捏着拳头,慢慢靠近她:“你为啥不答应俺的提亲?你瞧不起俺?陈宝丫儿,你别忘了,你已经不是侯府小姐了,你现在只是个农女,就跟俺一样。”
    像一根细细的刺,扎进陈宝音的心里。
    她的确不再是侯府千金,也的确是个寻常的农女。可是,她跟这个人不一样。
    “我跟你不一样。”她沉下脸,后退。他如果再上前,她就要喊人了!
    却听刘铁牛嘿嘿一笑,说道:“是,咱们不一样。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哒哒哒!
    就在这时,忽的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
    在乡间的小路上,奔腾的马蹄声如此罕见,刘铁牛都忘了要说的话,被吸引走了注意,抬头往前方看去。
    陈宝音迅速后退,跟他拉开距离,然后才转身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青衣墨发,君子如山,乘风而来。
    枣红骏马,四蹄如雪,矫健奔踏,转眼间来到身前。
    霍溪宁下马。站在陈宝音面前,低声道:“表妹,好久不见。”
    高大的青年站在身前,似梅似兰的冷香气从他身上传来,熟悉又陌生。
    陈宝音嘴唇动了动,眼睛垂下,后退半步,福了福身:“霍公子。好久不见。”
    霍溪宁一怔。看着眼前消瘦了,不再珠钗满头、锦衣华服,对他疏离的少女,心里酸痛。
    握了握拳,他温声道:“你永远可以叫我表哥。”
    永远可以叫他表哥?凭什么呢?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能永远叫他表哥的人是徐琳琅。
    “你是宝丫儿的表哥?”这时,刘铁牛好奇地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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