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板,这时候别往山上去,山里蛇多。”村长好心劝说,“山上蛇多,除了入冬了,我们自己村里的人都不敢往山里走。”
    “活该你们穷死,杨家村的山就没蛇?”黄传宗发疯,逮人就咬,回过头看见一双双愤恨的眼,他没当回事,但也止了步没再上山。
    “我这山里是怎么个情况?”他喘着粗气问村长。
    “不晓得,我们怕死,没敢上山。”村长板着脸木墩墩地说话,他挥手让其他人回去,“看什么热闹,大热天的,都回去吃饭。”
    人群走远,其中脾气冲的几个男人回头,争先恐后把黄传宗的老祖宗刨出坟骂了个腿朝天。
    “他那山上但凡能养活一只鸡,那都是我齐巴子命短死早了。”
    “东家,前几天送到酒楼里的鸡蛋……”
    不用伙计提醒,黄传宗稍稍想想就明白了,他转身下山回镇上,让人去找杜立文。过了近两个时辰,派出去的人回来都说没找到,他回家笑盈盈地跟太太说:“黄太太,你家弟做贼被人逮着了呀!我跟你说,人现在八成还在杨柳手里攥着,算算也快一天一夜了。啧啧,她男人是个心狠手辣的,你得赶在他回来前去哭哭去求求,给我小舅子保个命回来给你杜家传宗接代啊。”三百多两,他给出去三百多两,就落了个巴掌大的干堰坑,还给他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没用的东西。酒囊饭袋,上赶着自己做贼,真他娘的是个草包。
    ……
    “小柳姐,我石哥回来了。”赵勾子站堰埂上看到东边走来个男人,他大声朝松树林里喊。
    杨柳闻声把围裙里兜的鸡蛋装篮子里,小跑着往外走,见到人欣喜地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等天黑才会到家。”
    “我骑马回来的,其他人赶牛车还在后面。”程石到家已经听春婶说了昨天的事,他也不急着问,拉着杨柳往回走,“这次回去,大舅送了我五匹老马,远的吃力,但拉车去县里还是轻轻松松的。”
    “噢,跟刘叔和赵叔他们类似?过来养老的?”
    程石大笑两声,“对,镖队里退下来的老马伤马,也是老伙计了,卖给外人不忍心,养在县里地方又小了,它们也难受,就托给我们喂养了。”说是老马伤马,拉车跑短程完全没问题,又都是驯好听指令的马,只要漏出风声,那是被人挣着抢着买,就是他大舅舍不得卖。
    绕过聒噪的鹅群,程石从地头的草缝里掐了朵蓝紫色的野花插杨柳发间,“多亏了你,我在我外祖家,在姜家的镖局面前,不再是只需要长辈帮扶的贫小子了。”
    “你贫小子?”杨柳瞥他,那她只能算是乞丐婆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得了,天还没黑,你别跟我说肉麻的话。”杨柳搓了搓手,把她的计划跟程石说:“你明早还要跟车去县里是吧?现在天色还不晚,我们这就喊上人去镇上?”
    “行,我去,你就别露面了。”
    ……
    黄太太坐在车里低头沉思,听到外面刺耳的敲锣声夹起了眉头,琢磨了下,隔着车门吩咐:“办丧事的?我们靠边让个道,让他们先行。”
    “太太,我看见咱家的舅爷了!”车夫说。
    敲锣声惊来许多人,程石扯着被绳子捆住的人,压了下手,等锣声消了他大声说:“大家伙儿瞧瞧,这是八方酒楼的东家的小舅子,他受黄传宗差使连着好几天去我家山上偷蛋,昨天被我家的守山人逮了个正着。我无意报官,也不缺赔礼道歉,此行只是为了出口气,也是告诉黄传宗,我程家的东西不卖他八方酒楼,我饶他一次,他往后也别再打我家的主意。”
    程石边走边说,说完示意他大舅兄敲锣,每隔一段路,见人多了他便重复一遍。他在人群里看到气得涨红了脸的黄太太,那眼神恨不能咬死他。
    一路把人送到八方酒楼外,程石见黄传宗没有露面,他也不在意,推了杜立文一把,放话说:“这是头一次,看在往日交情的面上我放你们一回,若再有下一次,吴家的下场就落到你们黄杜两家的头上。”
    黄太太看小弟被折磨得没了人形,又急又气地扑上去给他解绳子,喊住要离开的程石:“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做派可是要伤阴德的,你还想不想让他活了!今日你这般得理不饶人,另日你也会得这番下场。”
    “笑话,一个贼,都做贼了还要什么面子?伤什么阴德?我只是告诉大家,他,杜立文,是一个偷了我一百七十一颗鸡蛋的贼。”程石抬头往楼上看,见黄传宗阴沉着脸站在窗边,他拱了下手,“祝生意红火。”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这下彻底是跟八方酒楼结仇了。”杨老大有些忧心, 他这一路过来心里不住打鼓,进镇后敲锣都有些手抖。
    “本来就不和睦,这下是撕破脸皮而已。”程石无所谓, 解决了一件麻烦事,身上陡然一轻松, 他就不喜欢含糊不清的关系。他宁肯黄传宗见到他咬牙切齿, 也不愿意跟他惺惺作态地客套。
    杨老汉看到人出来,牵了牛车过去,“如何?”
    “黄传宗没敢露面, 爹,你们先回去, 我等等从县里回来的车。”程石有些累了,他往石头上一坐, 抬头说:“噢,对了,大哥,你回去往我家去一趟, 给小柳说在门外挖个半腿深的坑, 我从县里带了棵银杏树回来, 之前忘了跟她说了。”
    “让你大哥陪你一起等。”杨老汉担心黄传宗会差人找茬再把女婿打了。
    程石忍不住笑一声, 他想说这事真没他们想的那么严重,但也理解老丈人跟大舅哥遇到的事少胆量小,于是点头说:“成,大哥留下陪我,你回去了也别瞎想, 保准没事。”
    “那我们先回去了。”一起过来的三个村里人坐上牛车。
    “改天请你们吃饭, 今儿这事谢了啊。”程石招了下手, 也没站起来,目送牛车迎着夕阳走远了,他偏头跟大舅兄说话,“大哥,你今年可有打算自己开个铺子?”
    “啥?今年?”杨老大吓了一跳,捡了两坨土坷垃握手里搓,犹疑地问:“可是出什么事了?还是你不打算在镇上开铺子了?或是旁的?”他在想是不是程石不愿意再帮他代卖竹筐提篮盖帘之类的。
    “我打算也在镇上开个食馆,不过还没跟小柳商量,还不一定,说不准。”程石也是突起的想法,他在来的路上才升起了这个念头。此番跟黄传宗撕破脸,山上出产的肉蛋又只供给悦来食馆,短则几个月,长则一两年,悦来食馆定能在镇上一家独大,他又成了给人做嫁衣的。
    “你要是打算开铺子,我把现在这个铺面直接盘给你。”程石见他面有难色,思索了一下说:“或是租也成,年底给租子。”
    “我回去跟你嫂子和爹娘商量商量。”杨老大一个人做不了主,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偏头笑着说:“你也别盘算快了,你家当家的还没说话。”
    程石仰头大笑,“对,我当不了家。”
    落霞取代了夕阳,镇里的民居屋顶冒起了炊烟,在路上追赶打闹的小子看到街上拐来两架马车,纷纷避到路边,胆大调皮的小子夹着手指冲马吹口哨。
    “人来了。”程石听到马蹄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手指关节抵在唇上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两匹枣红马哒哒哒加快了速度朝他奔来,走近了呲着大板牙咴咴叫。
    “阿石,你专门过来迎接我们的?”刘婶笑问,她勒住马缰绳,“来,上车,天要黑了。”
    程石让他大舅哥去坐马车,他翻身上马,两腿夹在马腹上用了些力,老马打个鼻哨迈开马蹄顺着路往西跑。
    进了村,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杨老大在家门口下车,他对程石说:“你跟我说的事,我今晚就跟爹娘谈谈,明天给你答复。”
    程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啥事,道:“不急,我明天还要跟车去县里。”
    “啥事?”木氏听到声出来问。
    “进屋说。”
    两辆马车一架牛车,牛车上拉的是银杏树,赶车的把树送到程家门口,帮忙把树搬下来栽进坑才回去。
    “叔,晚上在家吃饭,屋里已经做好饭了。”杨柳留客。
    “不了,家里也做好饭了。”
    程石提两桶水出来倒在新栽的银杏树树根上,又拿扫帚把周围的浮土扫上去,招呼新来的两人进屋吃饭,“先吃饭,吃了饭送你们上山。”
    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笼,屋外比屋里凉快,饭桌就摆在院子里,桌子下放着熏蚊虫的艾草,徐徐冒着白烟。
    “阿石,搬坛果酒来,欢迎魏叔和刘婶来给我们帮忙。”杨柳说,她看着这个面色坚毅的老头说:“果酒不醉人,你们喝点松泛松泛,路上舟车劳顿的,待会儿到山上了好好睡一觉歇歇。”
    “是你自己想喝吧。”春婶端了菜来,冲刘婶笑,“你到底还是过来了,孙子伺候大了?”
    “大的能丢手了还有小的,没穷没尽,算了,我跟老头子掏钱雇个仆妇算了,荷包受点罪人省心了。”刘婶帮着盛饭,一阵山风吹来,醒神的草木香让人精神大振,她递过碗继续说:“我是熬不住了,来乡下住我能多活两年。”
    “喝碗酒能再多活一年。”程石拍开坛口的封泥,“来来来,一人倒一碗,我们碰一下。”
    碗沿碰在一起发出长短不一的清脆响,一口气喝半碗,解渴又清神,杨柳“哈”了一声,拿筷子挟个鸡翅,肉香遮掩了嘴里的酒涩,才开坛的果酒有些涩还带了点气。她招呼人吃菜,“知道你们来,春婶特意去山上逮了只大公鸡,多吃点。”
    有凉面有薄粥,有肉有蛋,杨柳吃了几筷头凉面,用装酒的碗盛了半碗绿豆稀粥慢慢喝,不时问句婆家人的事。
    “今年夏天天热,外祖父母胃口可还好?”
    “清减了些,我让他们月底随娘一起过来,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话刚落,程石听到屋里孩子的哭声,筷子都来不及放下就往屋里跑。
    “我去看,你来吃饭。”杨柳喊,她也跟了过去。
    坤叔看老魏头放下筷子,招呼说:“我们吃,不用管他们,一抱上孩子,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屋外有蚊子,一到天黑,青莺就不会被抱出门。
    程石抱着奶娃娃给她换尿布,一边逗闺女,一边跟杨柳说在镇上开食馆的事。
    “在镇上开间食馆,我找徐襄公介绍一两个厨子,往后卤鸡蛋的活儿也搬到镇上去,免得春婶忙活不开。”
    “开食馆卖什么?”杨柳问。
    “旁的食馆做什么菜色我们也做什么呗,自家的肉蛋鱼,难道还会比别的食馆生意差了?”
    杨柳没说话,如此这么做,往后跟悦来食馆指定成对家,而且什么菜色都做,光是人手都要不少,在这点上肯定比不过张家,人家有经年几代人的生意经。
    “开食馆也成,专做鱼好了,咱家的鱼是镇上独一无二的,鲜鱼不好往县里送,卖给别的食馆我们亏了。而且食馆做鱼,以后我俩也不用再另外开铺摆摊卖鱼了。”
    程石猛拍了下腿,“还是我媳妇脑子灵活,好主意,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家里遇了事, 又有买铺开食馆的打算,程石睡到半夜把饿醒的闺女给奶娘送去时突然想到白天的事,黄传宗是个能伸能屈的人, 不会干糊涂事,但黄太太可不一定。故而在鸡鸣时分, 他去前院喊醒了坤叔, 让他随今天运送卤蛋的车走一趟。
    杨柳在天色熹微时醒来,开门时听到程石在墙外哼小曲,她仰头看了眼天色, 一时怀疑她睡迷糊了。
    “阿石?”她喊。
    “咋了?醒了?”声音在西墙外响起。
    “你这时候怎么还在家?没去县里?”杨柳快步绕过垂花门,走到前院先看到冒过院墙的银杏树, 满树青绿色的扁圆叶。相对昨晚的蔫巴,今早沾了露水多了几分精神, 在山风里飒飒作响。
    程石扛着把人高的大扫帚走过来,走近银杏树,用帚尖掠了两下树根的浮土,树根下有明显的两团湿印, 不知道哪两只狗跑来撒尿了。
    “怎么是你在扫地?坤叔呢?”杨柳问。
    “他代我随车去县里, 我就干他的活计喽。”程石把扫帚拿进屋靠在门后, 朝西抬了抬下巴, “走一趟?”
    “我还没洗脸漱口。”杨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身进屋。
    天边有了微弱的曦光,屋里光线还很暗,廊下的灯笼在青石砖上打下层层昏黄的光圈。厨房里有两处火光,案桌上的光晕下, 切菜声梆梆作响, 灶台边的火光晕亮了半边墙, 锅里的米粥咕噜噜冒泡。
    门口光线一暗,雷婶转头看是杨柳,拍了拍围裙上的灰,起身问:“洗脸?我给你舀水。”
    “我用凉水洗,早上做的什么菜?”杨柳走到春婶旁边,“青瓜条,绿菜心,还和了面,烙饼?”
    “青瓜条炒蛋,凉拌菜心,煮咸鸭蛋,烙沓葱油饼,再煮锅花豆粥,可行?花豆是今年的新豆,我今早踩着露水刚摘回来的。”
    杨柳连连点头,“可行可行,春婶做的我都极爱吃。”
    这时雷婶也舀了热水兑了凉水,端着木盆放枣树下的石桌上,说:“早上井水有些凉,你月事快来了,用热水洗。”
    天光已经开始冒暑气,井水哪会凉,杨柳撸起袖子往外走,指了下雷婶的脖子,“你都出汗了。”
    “快洗,免得待会儿有枣树叶掉盆里了。”雷婶用袖子抹了下脖子,又走进厨房走到灶前添柴烧火。
    “我们去西山脚一趟,饭好就回来。”杨柳泼了水,脸上的水抹了两把也不擦,就大步往前院跑。
    夏日的早上,村庄醒的也极早,房前屋后都是咯咯觅食的鸡,堰里的水干涸了,鸭鹅都聚在流水沟旁,鹅喙和鸭喙交杂在一起在泥沟里噆烂泥和菜叶。屋顶上冒着浓浓的青白烟,正是凉快的时候,男人挑着担从井里挑水浇地里的红薯藤花生秧,女人在地里拔草摘豆挖菜园,幼龄小童拎着铁铲挂着竹筒,在猪粪堆附近挖蚯蚓喂鸡。
    杨柳跟程石走到半路听到西堰有捶衣声,走到山脚下,十二三岁的姑娘端了个堆满衣裳的木盆趔着身走上堰埂,眼睛在满枝的桃树橘树石榴树上流连,待看到山脚下的夫妻俩,她腼腆一笑,“柳姐,可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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